“喂——”左桀回頭喊了聲!皝砟米约旱牟。阿達,這杯你的。”
他將檸檬草遞給阿達,自己則拿起吸管隨手挑了杯綠茶戳進去,喝了起來。
“為什么阿達喝檸檬草,我們就只能喝綠茶?”女孩們抗議他偏心。
“他‘剉賽’,你們也‘剉賽’嗎?”
“你很惡心咧,什么‘剉賽’”他一句話引來一陣圍攻。
“咯咯……咯咯……”許樹茵聽了忍不住又笑出來。這個人說話好好笑喔!
“小煤炭,我們走嘍!”左桀將錢擺在臺面上,勾起剩下兩杯飲料的大塑膠袋在手上晃啊晃的,一群人就這樣又浩浩蕩蕩地走了。
“慢走……”許樹茵將錢收進底下抽屜,不自禁地踮起腳尖探頭出去,看向那個高高瘦瘦,說話很好笑的男生,陽光在他身上的白襯衫上閃爍。
“阿桀來過了?剛聽到他的聲音!币幻訌暮蠓阶叱鰜恚瑢⒙湓陬a邊的發絲往后撥,是這間店的老板娘溫怡芬。
“我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痹S樹茵回答。
“高高瘦瘦的,褐色頭發,叫十杯綠茶?”
“對、對、對,他剛剛還加了一杯檸檬草!
“嗯,那就是阿桀了,住我們樓上,檸檬草是給阿達的,他腸胃不好,好像是以前經常餓過頭,餓壞的!
“是喔……”許樹茵聽了很難過,因為她剛剛竟然還笑了。
“樹茵,紅茶我泡好了,后天小堯生日,我想上街幫他挑個禮物然后直接去保母那里接他,你一個人有沒有問題?”說到她的寶貝兒子溫禮堯,溫怡芬瘦削的臉頰光亮了起來。
“沒問題,各種花草沖煮的時間我都記起來了,有問題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你!痹S樹茵微笑道,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謝謝你,你很努力,學得又快,幫了我不少忙!睖剽液芟矚g許樹茵笑起來憨憨的模樣。
“別夸獎我,我會不好意思……”她說著說著就臉紅了。
“那我走嘍,晚上我會過來關鐵門!睖剽颐撓聡梗者M置物柜里。
“拜拜,路上小心,要帶小堯來喔!”許樹茵奮力揮手,滿臉笑意。
許樹茵目前是服裝設計系大四生,和另外兩位同學合租一間小公寓。
從小,她就喜歡縫縫補補,車車枕頭套、桌布,幫鄰居小孩做衣服,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個童裝設計師,她愛小孩,從孩子身上,總能感受到單純的快樂和無限可能的希望。
為了不增加家里的經濟負擔,她瞞著家人偷偷打工,加上沉重的作業壓力,每天都累得像狗一樣,要不是濃厚的興趣支撐著,恐怕早就放棄了。
不過,她很幸運,總是遇到好人、善良的老板。
她現在的老板溫怡芬,文文弱弱的,二十八歲,獨立扶養一個兩歲大的孩子,知道她白天還在上課,給她彈性的上班時間,平常晚上六點半到九點半,假日下午兩點到晚上九點半,讓她留點時間做作業。
這時,她腦中閃過剛才那個身影,高高瘦瘦的,左耳穿著一個小圓環,穿著薄薄的白色襯衫,看起來有點邪氣,嘴巴有點壞,可是笑起來的時候,又像陽光穿透連日的厚重烏云,讓人也跟著心情明亮起來。
“阿杰、阿杰、阿捷?”許樹茵猜想著他的名字怎么寫,也納悶他明明就住在樓上,上班五天,卻到今天才遇見他。
他是學生嗎?還是已經在工作了?
那個瘦小的阿達,怎么會把肚子給餓壞了?
這些奇奇怪怪的問號使得許樹茵對那群人多了幾分好奇,也開始期待未來還能再遇見“他”。
。
左桀與一群朋友走出巷口,突然有人冒出一聲譏諷——
“你們看,那輛車的車牌號碼,四個九,要一、二十萬吧!”
“凱子!绷硪粋人回應。
這就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看待上流社會生活的眼光,一塊廢鐵,居然要一、二十萬,比他們全部家當還值錢,世間還有公平嗎?
左桀瞥了眼,臉色沉了下來,向其他人說:“你們先去吧!我去買包煙!
待所有人走遠后,左桀斜靠在電線桿上,從口袋里摸出煙,點上。
一位穿襯衫打領帶、年紀約三十出頭的男子,從那輛車牌四個九的高級房車走出。
“少爺!蹦凶訉χ箬钫f。
左桀仿佛聽而不聞,視線落在遠方,繼續抽他的煙。
“老爺想約你吃晚飯,讓我來接你!蹦凶用鏌o表情,轉述老板的話。
他是左桀的父親左康生的私人司機,因為左康生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左桀的浪蕩與不孝在他眼中簡直罪無可赦。
男子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的問題,主觀地將左桀想成敗家子,左康生辛苦一輩子建立起的事業,累積的財富,總有一天會被這個敗家子坐吃山空。
“他沒空來?”左桀輕蔑地挑了挑眉。
“老板還在開會,大概五點結束!
“唔……”左桀點點頭,將煙踩熄!澳锹闊┠戕D告他,我也很忙,沒空陪他吃飯!彼樕戏路饚еΓ壑袇s只有冷漠。
男子這次任務又沒達成,一時氣急,忘了左康生說過不要勉強他,脫口說:“老爺最近身體不大好,至少,你也該回家看看他。”
左桀朝他笑了笑!昂鼙福也皇轻t生!痹捯徽f完,便轉身離開。
這半年來,老頭找他的次數愈來愈頻繁,超越過去二十年的總和。左桀不想見他父親,像他這樣低賤的人,是不配跟那種尊榮高貴、處在上流社會的家庭有任何關聯,這點,他在很小的時候,便牢記在心了。
。
“約瑟芬花茶專賣店”這間兩層樓建物,已經是三十幾年的老房子,粗糙龜裂的白色水泥墻面,隱隱可見里頭的紅磚塊。
左桀就住在這棟建筑的二樓,老房子格局狹長,采光不足,正好符合他晝伏夜出的習性,白天,只要在窗戶上掛上一塊黑布,陽光就完全被隔絕在外了。
二樓有兩間房間,一間是左桀的房間,后方另一間則做為麻將間兼朋友隨時來睡覺的客房。房間里很空蕩,一支鐵桿掛衣架、一張折疊方桌、一床放在地板上的雙人彈簧床和一個三層置物柜,置物柜里塞滿泡面、零食,角落幾個堆疊散落的紙箱,塞著連他自己也忘了有什么的雜物。
“唔……桀……現在幾點了?”一名女子從左桀身畔起身,搖晃仍熟睡的他。
窗戶黑布外面,天色已經暗下。
他微微轉醒,一手在地上摸索,抓起手機遞給那女子。“自己看!
“哎唷——已經快七點了,又要遲到扣錢了,你這支爛手機,調了鬧鐘也不叫!”女子大叫,將手機塞還他。
“爛就扔了……”左桀拿起手機就往墻上一甩,機殼當場四分五裂,他翻個身,繼續睡。
“厚……你這個牛脾氣……”女子口氣軟下,扳過他的肩,在他唇上落下好幾個吻。“我去上班了,晚上要不要來找我?”
女孩在KTV做外場,左桀經常帶一群朋友去唱歌,因而結識。
她不知道他們這樣算不算交往,她迷戀他,但是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表示,他們就上床了。
他的態度不冷不熱,不管到哪里身邊也總有女孩圍繞著他,不知道為什么,女孩直覺,一旦她開口問他“愛不愛我”,他會立刻翻臉走人。
“會吧……”他閉著眼,隨口回答。
“嗯!那我等你。”女孩頓時心花怒放,起身穿衣服。
他又高又帥,勾起促狹的唇角,漫不經心的模樣,令他們店里的女服務生為之瘋狂,即使不知道他愛不愛她,但能站在左桀身旁、挽著他的手,對女孩而言還是驕傲的事。
女孩離開后,左桀又瞇了一會兒,突然像想到什么,朝門口大喊:“阿達——阿達——你在嗎?”
“我在——”阿達從隔壁房間跑過來。
“肚子餓了,去買吃的回來,順便幫我挑支手機,隨便挑支你覺得順眼的!彼闷鹑釉诘厣系呐W醒,從里頭掏出一疊鈔票塞給阿達。
“吃羊肉燴飯好不好?”雖然左桀說隨便,阿達還是習慣問。
“都好,還要飲料!
“好,我很快就回來,你先洗個臉!卑⑦_像怕他餓著,沖著出門。
左桀從床上坐起,扒扒一頭亂發,一把扯下用麻將夾夾在窗緣的黑布,窗外看得見稀疏的星光。
摸來煙和打火機,點了根煙,打火機的火光在黑暗中十分刺眼,映亮了他直挺的鼻、細長的眼和薄薄的嘴唇。
靠在墻邊,緩緩地吐出白色煙霧,將未喝完的飲料杯封口挖出一個洞,煙灰就往里面彈。
他老媽“又”要嫁人了,呵,四十五歲的女人嫁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只比他大十歲。
那個笨女人,賺的是賣笑錢,拿來倒貼小白臉,被騙了幾次還是不死心。
不過也好,笨一點,天真一點,傻傻地相信那種已經沒人相信的真愛,復原能力強,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將煙蒂丟進飲料杯里,他起身走到浴室刷牙、洗臉、刮胡子,再洗個澡,而后回到房里。
亮起燈,打開窗戶,正巧聽見阿達叫飲料的聲音。
“小、小姐……我要兩杯綠、綠茶……”
“呵……”左桀輕笑。這小鬼,遇到女孩子就口吃。
“糖跟冰都正常嗎?”許樹茵親切地問。
“正、正!卑⑦_傻傻地笑。
“你肚子好點了沒?”
“喔……那個喔……好、好了……亂吃辣,就會拉肚子!
“我幫你去冰好不好,比較不刺激腸胃!
“好、好……謝謝……”阿達沒想到許樹茵會這么關心他,一時感動萬分。
許樹茵微笑,低身從底下拿出兩個杯子。
“除了阿桀,你對我最好——”阿達突然對許樹茵說。
“啊?”她驚訝抬頭。
想起溫怡芬說過的話,阿達是經常餓過頭,腸胃才餓壞的,她對他這樣就算“好”?那么,過去,他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我以前很餓……偷了一粒饅頭,被老板抓到,打……阿桀救我,跟我說,沒飯吃就來找他,不要再、再偷了……”阿達說。
“嗯……”許樹茵瞬間紅了眼眶,不知道怎么接話。
“我姑姑、姑丈是、是壞人……不給我飯吃……打我……打我的頭……”
“嗯……”許樹茵的眼淚瞬間涌出,眼淚、鼻涕直流。
“阿桀對我好,你也對我好!卑⑦_笑著說,很開心。
“嗯……”她抹去眼淚,想著,以后要對他更好。
“別哭,我有飯吃!卑⑦_拿起手上的便當紙盒給許樹茵看。
她吸吸鼻涕,笑說:“要吃慢一點,吃飽一點。”
“好!”
站在二樓窗邊的左桀尷尬地抓抓頭發,這個笨小子,逢人就說自己救過他的事。
左桀離開窗邊,彎身拾起煙盒,又點上一根煙。
再過兩天,就要二十五歲了,退伍后一直混到現在,算算,整個青春歲月都用來對抗世人遵循的“光明路途”。
當四技的同學開始準備報考研究所的資料,他卻成天泡在校外附近的網咖,泡到莫名其妙地變成網咖的硬體維修人員,學?菰、進度溫吞的課程已經吸引不了他,最后索性連學業也放棄,當兵去。文憑于他如同垃圾,他用不到。
這是個沒道理的世界,用錢、用身分地位衡量一切的世界。
他呢,偏偏有一個矛盾的身分,一個足以嘲諷這變態價值觀的身分。
父親外遇,生下了他這個“私生子”,兩歲時被帶離母親身邊,就再也沒有和家人一起生活過,從此一個人,孤獨地長大。
一個做酒家女的母親,和一個擁有一間數百名員工的大制藥廠、財源滾滾的凱子生父,世人喜歡用哪一個角度看他,他都無所謂。
他的生命史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