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蕙蘭兩眼瞪得好大,可是咽了口口水,堅持道:“三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我不怕,因為我獨自逃跑不難,可是帶上你,我就怕了,因為我會跑不了。”
“我跑得比三姐姐還快!
“你別亂了,我說不行就不行!
章蕙蘭蔫蔫的在另一邊的炕上坐下。
半瞇著眼,章幽蘭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盀楹瓮蝗幌雀黄鹑ケ标P?”
章蕙蘭坐直身子,神情嚴肅的看著她!叭憬阒涝萍覇?”
章幽蘭點了點頭。云家說起來是曾祖母的娘家,可是這位曾祖母生下祖父就過世了,曾祖父隨后娶了繼室,繼室夫人溫婉賢淑,將祖父當成親生兒子般疼愛,用心教導他,而懷胎生下祖父的曾祖母因娘家遠在西北,與祖父幾乎沒有往來,也因此在祖父心目中,他的母親始終是這位繼室夫人。
“聽說曾祖母答應過云家,從章家的子嗣當中過繼一個孩子到云家,而下個月初,云家就會派人過來帶走孩子!闭罗ヌm瞬間又蔫了!八齻冋f,應該會從大房過繼,而我是大房唯一的庶出,過繼的當然是我了……我不要,我要跟三姐姐在一起!
眼神一沉,章幽蘭已經聞到陰謀的味道。“她們說的她們是誰?”
“安泰居的丫鬟!
祖母?七妹妹可以說是養在祖母膝下,祖母對她的疼愛不會比其他孫女來得少,祖母為何要算計七妹妹?
祖母最計較的只有親事,即便與祖父為此多有沖撞,也不改她靠親事拉攏權貴之心……慢著,她明白了!
七妹妹小時候定了一門親事,也就是祖父親舅舅的曾孫,雖是庶出,卻是唯一的曾孫。
云家為了給這個曾孫找一門好親事,特地上京城找祖父,祖父在所有庶出孫女當中挑了養在祖母膝下的七妹妹,算是對親生母親娘家的看重,而七妹妹就是在這次云家來訪見到未來的夫婿云祈天,對他一見傾心,可是云家給七妹妹的信物被祖母騙走了,而章家給云家的信物在戰亂中丟失了,原本就失了說話的立場,這門親事最后就在祖母一再拖延之下沒了,七妹妹更是被犧牲送至宮中為她鞏固皇后之位。
這些事,她是在魂游宮中那段日子斷斷續續得知,看著為她的死哭到斷腸的七妹妹,她心疼又后悔……這一世,她再也不讓七妹妹哭泣了,她一定要守住七妹妹的幸福。
“三姐姐,你也舍不得我離開是嗎?你帶我去北關好嗎?”
“傻丫頭!闭掠奶m刮了刮她的鼻子。“若是曾祖母與云家有過繼子嗣的約定,早在曾祖母在世時就應該過繼了;怎可能等到我們都長大了再說?況且男兒方能承繼香火,為何要過繼女兒?”
章蕙蘭怔愣地眨了眨眼睛!笆菃?”
“三姐姐會騙你嗎?”
“不會!
章幽蘭親昵的為她拉整衣裳,細細叮嚀,“蕙姐兒,三姐姐告訴過你,一句話出自你口入了我耳,可以變成兩個意思,何況是經過許多人的口進了許多人的耳,豈不是變得亂七八糟?而且人心各有私欲、謀算,我們并非神仙,如何能猜透?因此,耳聽人言,三思而行,切莫人云亦云,成了他人手上的刀槍。”
肩膀垮了下來,章蕙蘭覺得好無辜。“我一著急就忘了嘛!”
“祖父治家嚴謹,二姐姐都敢將我推下池子,可見得人心是最難以預測的,以后你凡事多留點心眼,莫要人說個影子,你就生出樣子!
章慧蘭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我錯了,以后我會當心。”
“對了,我記得你有一個墨玉做成的葫蘆,很精致小巧!
怔了片刻,章蕙蘭終于反應過來!叭憬闶钦f姨娘留給我的墨玉葫蘆嗎?我怕丟了,用匣子將它鎖起來。”
明明是云家給蕙姐兒的信物,卻說是姨娘留下來的遺物……祖母顯然一開始就在算計這門親事,既要蕙姐兒收好信物,又不想讓蕙姐兒知道真相。
“待會兒你拿來給我,我幫你收著!
“三姐姐是擔心我弄丟嗎?不會,我怎么可能弄丟姨娘留下來的東西?”
“過些日子你就要從安泰居搬出來了,搬遷過程人多手雜,難免磕著碰著,萬一弄壞或是弄丟了,如何是好?你還是交給我收著,待你要用的時候再歸還。”
她屋子里的人有如此笨手笨腳嗎?不過三姐姐很堅持,她也就點頭答應了!叭羰怯腥藛柶鹉窈J,你就說怕弄丟了,好幾年前就交給我收著!
章蕙蘭驚愕得瞪大眼睛!叭憬阍趺纯梢越涛艺f謊?”
“對不起,三姐姐不應該教你說謊,可是,總不能說你擔心搬遷之時被丫鬟或婆子摸走了,那不是很傷人心嗎?”
章蕙蘭張著嘴巴,卻一句話也出不了口。擔心的人明明是三姐姐,為何變成她了?
章幽蘭突然態度一轉,鄭而重之的握住章蕙蘭的雙手!斑@個墨玉葫蘆太重要了,將來你必會明白的!
章蕙蘭覺得自個兒的腦袋瓜被三姐姐給轉暈了,只能蔫蔫的道:“知道了,待會兒我會偷偷送過來給三姐姐!
這會兒章幽蘭終于松了口氣。祖母肯定沒想到,刻意安排丫鬟閑言閑語驚嚇蕙姐兒,原是想找機會在云家來訪之前騙回墨玉葫蘆,結果卻因為她要去北關,反而讓她有機會為蕙姐兒守住墨玉葫蘆。
意外做了件安心的事后,章幽蘭就在滿懷期待中踏上北關之行。
這并非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只是先前隨行的還有祖母,一路上只能中規中矩的坐馬車,而這次,因為扮成男兒身,在馬車里待不住,可以改為騎馬,沿途風光盡數眼底,真是快活無比。
隨著商隊越近北關,景色越見蒼涼,章幽蘭終于深深感覺到南與北不只是距離上的遙遠,更是一種心境上的遙遠,原來魅人的“溫柔婉約”到了開闊的“雄壯豪邁”面前,都失色了。
她突然想起一首北朝民歌“敕勒歌”——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男兒血,英雄色。為我一呼,江;厥帯I郊偶,水殤殤?v橫奔突顯鋒芒。
身在江南時,她覺得這世上的美越不過江南,如今身在北方,方知真正的美不在一景一物,而是在于自己是否感受到它透露出來的生命力。
進了北關城,章幽蘭覺得自個兒好像成了小孩子,看什么都覺新鮮有趣。直到一行人來到章莫恩在此購置的小宅院,她方知自己的哥哥生意做得這么大,此行并非單純為一年一度的馬市而來。
她真的對哥哥生出深深的敬意,沒有祖父的支持,哥哥竟然可以成就這番事業,這是多么了不起啊!
“幽姐姐,北關我來過好多次了,我帶你上街轉轉!彼斡窈筛掠奶m混了一路,又傳授她草藥和香料的知識,如今兩人已經成了閨中密友。
章幽蘭興致勃勃的看了章莫恩一眼,章莫恩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隨意,今日他要處理帶到北關的貨物,可沒有多余的心思照顧她們,不過,他倒不忘了安排兩名護衛跟在身后,這可不是為了她們的安全,而是預防丫鬟們兩手全部塞滿東西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幫忙。
上了街,章幽蘭和宋玉荷比陀螺還忙,陀螺沒勁了至少會停下來,而她們根本就停不下來,尤其是嘴巴,要說話、喊價,還要吃東西,教伺候的丫鬟們看得都目瞪口呆。
章幽蘭覺得自個兒好像飛出籠子的鳥兒,海闊天空,往日的規矩禮儀一點都不重要了,這種滋味真是爽快極了!
“我以為北關的姑娘都很直率,沒覽到千金之軀出門還是要戴上帷帽!闭掠奶m不得不承認耳聞不如親眼所見。
“無論何處都有游手好閑的好色之徒,況且千金之軀豈能教人品頭論足!彼斡窈傻皖^看了自個兒一眼。
“還是男兒身省事多了。”
“這可未必,我親眼見過公子哥兒被壯碩的大漢調戲!笔袢滩蛔〔遄。
宋玉荷懊惱的瞪了一眼,章幽蘭忍俊不住的咯咯笑著,石榴這個丫頭就是實在。
“公子們可能不愛聽,可是,奴才覺得應該先提個醒,那邊有幾個大漢看起來很可怕,萬一他們看上兩位公子,我們的護衛恐怕保護不了兩位公子!
“別胡說八道!”不過,章幽蘭還是順著石榴的目光看過去,可是一觸及那一張張嚴峻深邃的五官,她的心兒不禁一顫,“北夷人!”
“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就要到了,北夷人也要來這兒做買賣啊,不過……”宋玉荷原本漫不經心的神情轉為嚴肅,眼睛微瞇,仿佛像是想要看清楚什么。
“怎么了?”
“別看了,我累了,我,們回去好嗎?”
宋玉荷遞了一個眼神給章幽蘭,章幽蘭立刻明白過來,馬上下達返回的指示。
回到宅院,章幽蘭拉著宋玉荷躲進房間,追著問:“那些人有何問題?”
宋玉荷拍著胸口道:“那些人是北夷的騎兵隊!
章幽蘭驚愕得瞪大眼睛,“你如何得知他們是北夷的騎兵隊?”她知道那些人來自北夷,乃因前世朱孟觀登基之后,北夷派使臣進京,北夷人的身形、相貌令她印象深刻,因此她很肯定自己認出的那些人是北夷人,不過,她并不會因為他們全身散發暴戾之氣,就懷疑他們是騎兵隊。
“我跟爹去北夷做過生意,見過百姓夾道歡呼騎兵隊擄掠回城的盛況,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相同的圖騰,應該是海東青,很小,不是固定在某一處,因此若沒有仔細留意,一般人不會察覺!
“你真厲害!”一般人見到那些人的體型和戾氣,就會嚇得全身發抖,哪敢在他們身上東張西望?萬一被察覺到,說不定小命就沒了。
“這個厲害!”宋玉荷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章幽蘭若有所思的皺眉,“北夷的騎兵隊為何會出現在此?”
“北關一年一度的馬市無論對北夷商賈,或是大周周邊其他小國的商賈,皆是賺得盆滿缽滿的好機會,他們不會挑在此時燒殺擄掠。再說了,北關是大城,周邊又有駐軍,他們就是來了一隊人馬,也沒本事殺人劫財,何況只有五六個人。”
宋玉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輕拍腦袋瓜!拔疫真糊涂,他們看起來很隨意,應該也是想來做點買賣小賺一筆吧。”
“他們看起來很隨意?”
“他們的裝扮全是生意人,重要的是沒了平日最基本的配備——弓箭和彎刀!
章幽蘭不能不贊嘆宋玉荷的眼睛真厲害,可是同時生出一股不安。真的很隨意嗎?不,北關是邊疆極其重要的大城,進出身分的核對相當嚴格,而商賈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他們化身商賈分明是想掩飾身分以便行事,是屬做什么事呢?他們最擅長的莫過于殺人……難道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殺人嗎?殺誰?
慢著,她都忘了上一世的洞房花燭夜,見到朱孟觀身上一道很深很丑的疤痕嚇了一跳,朱孟觀告訴她,有一回北巡遇到北夷的騎兵隊,若非幾個侍衛以命護他,他必死無疑……難道朱孟觀也來到北關了嗎?!
“玉妹妹,你可曾聽說皇上派太子北巡?”她知道經商的人消息一向靈通。
“有啊,皇上派太子跟著兵部尚書來北關驗收戰馬……嗅?我們會不會遇到太子?”宋玉荷興奮得像是要看燈會。
這會兒她全明白了,難怪祖母要她跟哥哥來北關,應該是想讓她在這兒與太子不期而遇,不過,大周的馬場在北關城外,他們根本不可能相遇,除非太子也到了馬市……以太子的性格,既然來到北關,豈會錯過馬市交易?
祖母預料不到,大公主和珍貴妃卻必然猜到,朱孟觀關心社稷大事,說是來驗收戰馬,可是不會忘了關心北邊的防線,再看看馬市交易。雖然引進北夷的騎兵隊暗殺朱孟觀太令人匪夷所思,可是大公主行事向來不擇手段,難保她不會勾結北夷。
冷靜下來,前世朱孟觀并沒有死在北夷騎兵隊手上,只是受了重傷,侍衛死了一半以上,她實在無須為他擔心……是啊,這一世他們是不相干的兩個人,她不能也不會插手管他的事……真是該死,為何教她遇上了呢?
“幽姐姐,哪兒不對嗎?”宋玉荷發現章幽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懷疑北夷的騎兵隊是來暗殺太子的!
宋玉荷驚呼一聲,“這可怎么辦?!”
章幽蘭猶豫不決的走來走去,最后還是無法置之不理的下了一個決定,“玉妹妹知道上哪兒找我哥哥嗎?
我們是姑娘家,總是不方便出面,這事還是交給哥哥!
“我知道了,我去找莫哥哥!彼斡窈赊D身跑出去。
章幽蘭軟綿的跌坐在上。并非無法狠心不理他,而是因為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若她不出手相助,愧對自個兒的良心……無論如何,若是哥哥能夠幫助朱孟觀,與朱孟觀建立好交情,這對哥哥的將來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