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嘉醫(yī)院VIP病房
儀器里脈搏、心跳指數(shù)越來越薄弱,病床上的老人顫著滿是皺紋的手,摘下氧氣罩,氣若游絲道:“阿司,你的婚事進行得怎么樣了?”
堂司漠著俊顏,盯著老人。“你就只顧著擔心你決定的婚事?從不想到當事人的感受?!”他的語調(diào)很冷,充滿不以為然。
堂振風沒有反應。
“你知不知道,阿義為了遵守跟你之間的承諾,有多痛苦?!”堂司為雙胞胎弟弟抱不平。停頓了下,他接續(xù)道:“取消孫家的婚事,讓他自由!”
也是給他自由。
堂振風忽然笑了。“你還是第一次這樣跟我說話。”老人一點也不生氣。
堂司還是繃著臉,不再是往常一貫溫和的神情。
“你總是把自己保護得很周密,不想讓人知道你的心思……”堂振風沒有元氣地分析!艾F(xiàn)在生氣的模樣,有人性多了。”
堂司抿著唇,沉默地看著老人家衰老蒼白的臉,又回復冷靜。
“在堂家,真的那么不快樂嗎?”堂振風突然感嘆。“你跟阿義都一個樣,沒有認同過這個家……”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只不過沒說出來。
堂司若有所思,猶豫過后,他低喃道:“我們本來就不屬于堂家!
堂老爺子怔了下,回神看清他的表情,只見一片晦澀。
“所以才不顧我們的感受,隨意擺布我們的人生?”堂司口吻很淡,似在談論事不關己的閑事。
這是他第一次說出真實感受,也是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深處的疑惑。
詫異過后,堂振風喘著氣,隔了好一會才有辦法往下道:“你……你真的這么認為嗎?”
一番煞費苦心的安排卻被曲解,老人萬般失望,不得不感慨年齡的差距,造成觀念的鴻溝。
堂司撇唇!拔业南敕ㄖ匾獑?”嘲諷的語氣,不具溫度、叛逆十足。
爺孫倆的對話就此結束,是兩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深入交談。
堂司離開病房后,堂振風嘆了一口長氣。
把自以為是的用心良苦,硬是加諸在別人身上,原來不是為對方著想,而是一種莫大的負擔。
走到這一把歲數(shù),直到將離開人世的這一刻,他才領悟到這一點。
***
當堂義趕到醫(yī)院時,病床上的老人已氣絕,蓋上白布。
他呆站著,神情木然,不敢相信昨天還談過話的爺爺,今天就驟然病逝,與世長辭。
因為過度悲慟,他反而毫無表情,許久、許久都動彈不得。
“這是爺爺留給你的!
堂司把一個信封交到他手里后,偕同父母離開病房,讓堂義獨處。
不知經(jīng)過多久,堂義緩緩打開信閱讀。
歪斜的字體,不難看出他老人家是在身體極度不適的狀態(tài)下完成的。
思及此,他不禁哽咽。
我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們兄弟倆能夠幸福,攜手連心,守護堂家。
只要你能幸福,那個決定就是最好的。
這是我們兩人最后的約定。
三行短箋,已道盡他老人家的心愿。
堂義情緒崩潰,失聲痛哭。
“你不是要親眼看著我結婚?為什么食言……”他任憑淚水決堤般在臉孔上奔流。
他伸手,慢慢掀起覆蓋遺體的白布,老人面容安詳,仿佛只是沉沉睡著而已。
堂義在病房內(nèi)停留了頗長一段時間,直至醫(yī)護人員將遺體轉(zhuǎn)送太平間停放,他才失神地步出病房。
一出長廊,便看見一抹纖細嬌小的身影,靜靜等候著他。
堂義絞痛的心益加疼痛難受,但他沒有立即迎向?qū)Ψ,僅是用泛紅的雙眼凝視著她。
千雅忍住眼眶中的淚,他沉痛脆弱的模樣,令她感到萬般心疼及不舍。
她沒趨前打擾,就一直默默守在他身邊。
堂義瞥她一眼,然后,不發(fā)一語地越過她身旁。
千雅被他的冷漠凍住,沒有勇氣跟上他,僅能眼睜睜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終至消失在視線。
***
商界鉅子堂振風的葬禮過后,最受矚目的莫過于堂孫兩家的聯(lián)姻,這樁世紀婚禮是會照常舉行或延期。
孫家也不斷催促,希望堂家能清楚表態(tài)。
某個夜晚,堂孫兩家的家長與婚事的兩位當事人,為了此事齊聚一堂。
雙方家長寒暄閑聊了一會,導入主題。
“最好是在百日之內(nèi)完成婚事,拖太久也不好。”雙方家長有志一同地說。
“你們兩人的意思如何?”堂有學意思意思地隨口問問。
孫琦毫無異議地點頭,她當然希望婚禮越快舉行越好,免得夜長夢多。
“阿義,你呢?”
堂義一臉寒漠,沒有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自從堂老爺子過世后,他變得極難親近,也鮮少說話,拒人于千里之外。
眾人凝神等待他的答覆,在以為他不會回答之際,他忽然出乎意料的出聲,表達意見──
“我不打算跟孫小姐結婚!碧昧x抬眼,語調(diào)平淡疏冷。
空氣霎時凍結凝滯,在座的每個人都神情大變,面有驚色。
“你……你這渾小子!在胡說什么?!”堂有學瞪大眼睛,為之氣結。
“阿義,我們都知道你心情低落,但是你別意氣用事!碧梅蛉艘布右詣裾f!斑@門婚事是爺爺生前的希望,你忘了嗎?”
他們都知道,過世的老爺子是堂義的罩門、也是死穴。
“阿義,如果你覺得時機不對,那可以延期,我愿意配合!睂O琦極力討好地說。
你一言、我一語,軟硬兼施,堂義依舊面無表情,完全不為所動。
間隔了一會,他難得地開口!澳銈兛梢哉粘Ee行婚禮!
眾人以為他改變心意,神情松緩下來,認為他僅是情緒欠佳。
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硬生粉碎大家的期望。
“但不會有新郎出席。”堂義的口吻十分無情,確切表明立場。
“荒唐!”光亞科技總裁孫季林拍桌怒斥!澳惆鸦橐霎攦簯騿?!”
偌大的廳堂,火藥味十足,大有一觸即發(fā)的態(tài)勢。
當著那么多人面前被退婚,孫琦面子掛不住,滿懷委屈及不甘。
“就因為不想把婚姻當兒戲,所以更要拒絕。”堂義解釋。
“你跟你爺爺?shù)募s定呢?!”堂夫人一再提醒他所背負的責任與承諾。
“我會遵守。”他答得不假思索。
和他老人家最后的約定……他若辜負,真的會一輩子原諒不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婚事……”
除了堂義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堂老爺子信中的內(nèi)容。自然也不曉得他們爺孫倆最終的秘密。
“我會結婚,但妻子不會是孫小姐。”堂義冷靜得近乎寡情。
孫琦哀怨地瞪住他,美眸中淚花打轉(zhuǎn),倍覺難堪。
堂義回視她憤恨的目光,接受她的各種情緒。
“你在發(fā)什么瘋?清醒一點!”堂有學怒不可遏,朗聲暴吼。“難道你真的要娶一個家境貧困的女人?”
“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清醒!”堂義眼神冷冽,和他的父親正面起了沖突。
“你這個孽子!”堂有學氣到發(fā)抖,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養(yǎng)了二十幾年的兒子,撂下狠話!澳闳舨煌膺@樁婚事,就給我滾出堂家!”
在堂有學眼中,堂義是那種沒有堂家庇護就沒有辦法生存的敗家子!所以他才會講重話,逼他就范。
豈料,堂有學的估計全盤錯誤!
堂義非但沒有絲毫緊張,反而出人意表地嗤笑出聲,不疾不徐地驚爆道:“我本來就不該姓堂!蓖nD了下,他平靜地接續(xù)道:“也從不貪戀這里的一切!
他的一番話,嚇壞了所有人。
“阿義,你……你怎么這么說?!”堂夫人驚惶地駁斥,亂了方寸。
“我有說錯嗎?”堂義淡淡地反問母親。
堂夫人竟沒勇氣看他銳利的雙眸。
“我不能接受這門婚事,也不配當堂家人。”堂義勾起嘴角,補充道:“反正我本來也不是,所以這門婚事也不成立!
“不──”堂夫人掩面哭泣。
“謝謝你們二十幾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堂義起身,向父母深深一鞠躬!昂鼙覆荒苋缒銈兯浮!
孫家三人目瞪口呆,被這驚人內(nèi)幕嚇傻了眼。
急轉(zhuǎn)直下的事態(tài)轉(zhuǎn)變,也讓人一時難以消化。
“你們保重!碧昧x向雙親辭別。“你們以后再也不必為了我心煩!闭Z畢,他毅然走出大廳。
他不是個絕情無義的人,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人決裂,他又何嘗不遺憾、不感傷。如果……沒有他這個“兒子”能讓他們感到輕松,那么,他的離開未嘗不是件好事。
他們的恩情,他永志難忘,銘記于心!
他真的不是個好兒子,滿心感謝卻無以回報……
他真的,是個很差勁的人。
他想笑,卻揚不起沉重如鉛的嘴角。
是不是追求幸福的過程中,都要犧牲、放棄某些同等重要的人事物,才能夠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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