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十美和焦俏終于還是分房而居了。
沒有人能明白,為何婚前恩愛無比的兩個人,成親后,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任、焦兩家的爹娘都很擔心,這小兩口到底怎么了,是吵嘴?有誤會?還是相愛容易相處難?
可惜不管他們怎么問,任十美和焦俏都不說,旁人就算想幫他們,也沒辦法。
而這其中最著急的當屬任大夫人。任十美和焦俏根本不在一起,怎么生孩子?難道任家的香火就要斷在這一代?
不行!她絕不能放任這種情況下去,一定要跟焦俏講清楚,無子也是七出之一,任家不想做得太過分,可以由焦俏主動提出和離,或者干脆讓任十美多納姬妾,只要能生出兒子,其他的事,大夫人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但大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讓任十美趕走了。他才不管香火傳承,了不起讓爹爹從旁支那邊收養幾個孩子,不照樣能傳香火?
至于和離,除非他死,否則他決不答應這種事。
“焦俏,我們把過去的一切全都忘掉,重新開始,好嗎?”
若這方法有用,她何必如此自苦?問題是,那些東西她根本忘不了……
“十美,我——”
“五年。我們上一場賭約并未真正結束,只到九十九比九十九就意外中止了。如今我們重新開始,再用五年重新比一回,就當我們再認識一回,怎么樣?”
“十美,五年并不短暫,萬一五年后,我還是……你怎么辦?”
“那就再來一個五年。”他的神情無比認真。
“人生能有幾個五年?不值得的,十美,不值得!
“你不是我,怎知我用五年與你斗智斗力、與你交往,是件多么快樂的事?我不知道多享受那種幸福,怎么會不值得?”任十美甚至覺得,那五年是他最快樂的日子!敖骨,你難道就這么狠心,一點兒機會也不肯給我們嗎?或者我有什么地方做不對,我改,我不求你立刻接受我,我就要一個機會,好不好?”
“十美,你并沒有錯。有問題的是我,我的心生了病,一日不解,一日便無法與你一起,你明白嗎?”
“那就讓光陰沖淡一切!彼肜氖,又怕嚇著她,最后,他拉住了她的衣袖!斑@世上沒有什么問題是無法解決的,我可以等,五年不行、再等五年,哪怕要我等上十個五年,我也不在乎,只要那個人是你。”
“十美……”相愛相知,卻不能相擁,為什么會這樣?她多想撲進他的懷里,狠狠大哭一場,然后就當什么事也沒發生過,偏偏……為何自己的性子如此討厭?這一刻,她真恨自己那一親近他就嘔吐的反應。
“別哭!彼e起袖子,輕拭她的淚。“我們如此相愛,人說,真情感動天,老天爺一定會幫助我們的,所以……別泄氣,也別放棄,好嗎?”
她說不出話來,只有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不停地掉落。
“你說的對,不要放棄我們這么相愛,老天爺會幫助我們的……”她哽咽著,向上天祈禱,既然年已四旬的劉夫人都能在佛祖保佑下,為十代單傳的夫君懷孕生子,沒理由她克服不了一個小小的心結,是吧?
“當然,一定的!彼_心得想大叫,終于說服她了,只要她愿意再給彼此機會,他就有把握重新追回她!班,對了,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今天劉老板的兒子滿月,劉老夫人許了愿,要在天寶寺安金佛,謝謝佛祖保佑劉家有后,很多人都去看熱鬧了,我們也去吧!”
“這么快就滿月了……”她有幾分訝異,原來在自怨自艾的時候,光陰已飛快流逝。幸好任十美始終不放棄將她拉出來,否則她恐怕永遠落在痛苦的深淵中了。“那就一起去吧!”
成親近月、飽經折磨后,他們終于又小心翼翼地踏出了邁向將來的第一步。
沒有通知家里人,他們各自騎了匹馬便往天寶寺馳去,還還沒到地點,那里已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磥,喜歡湊熱鬧的人真是很多。
兩人就近找間客棧放好馬匹,才并肩走向天寶寺。
適時,劉家的人也到了。他們全家出動,十余頂轎子、近百個仆人,準備的貢品、香燭幾乎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
場面一時愈加混亂,任十美和焦俏乘機擠進人群混入天寶寺里,雙雙找了棵大樹,飛身而上,藏在樹蔭中準備看熱鬧。
她看看天色,藍得如此純粹,身邊的綠葉生意盎然,充滿趣味,她覺得自己真是傻,瞧瞧這天地如此美麗,她為什么要看不開,鎮日躲在屋里自怨自艾?
任十美低頭,見底下人擠得辛苦,自己在這里倒是清閑,不禁打趣!跋氩坏骄毼洳粌H可以強身健體,用來看熱鬧更是方便。”
她先是愣了下,然后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那張嘴,可以更貧一點沒關系!闭f著,她嬌嗔地瞥他一眼。
他的呼吸一緊,多久了,他再沒見過這嬌妍如花的笑容,那魂縈夢牽的美,讓他當場眼眶熱了起來。
但他不想驚動她,努力壓抑自己激動地情緒。
“不然你說,那么辛苦練武,除了強身打架外,還能干什么?”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嘍!”她最初練武就是為了這個——做個行俠仗義的俠女,不過她家的人都說她只是喜歡多管閑事罷了。
“那么偉大的女俠,小生現在坐的這根樹枝非常不舒服,你有沒有什么辦法使它平整一點,讓我少受點罪!
“行啊!我幫你把這根樹枝砍斷,你下去跟底下的人一起擠,屁股就不受罪了!闭f著,她狡黠一眨眼,就要動手。
“別別別——”他高舉雙手投降!拔艺J輸就是,女俠千萬別動手。”
“這么輕易就認輸,一點都不像你,你以前一定頑抗到底的!
“要不換你下去擠,看你樂意不?”
“呃……”她就當這問題不存在過。“你說他們什么時候安金佛?”
“賴皮。”他小聲說了句。
她明眸大眼瞪著他,大有他再胡說八道,便要他好看的意思。
他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比著自己的嘴巴,代表除非她同意,否則他再不開口。
她得意地揚眉,低頭繼續看那浩浩蕩蕩的劉家人。
任十美則在她旁邊做鬼臉,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摸耳朵、一會兒又可憐兮兮地咬唇。
焦俏幾度想笑,又強忍下來。多久了……她的心情沒有這么快活過,也許他說的對,真情感動天,只要他們不放棄真心地相愛,終有一日,老天爺會幫助他們解決問題,讓他們白手偕老。
她真慶幸自己踏出了第一步,否則她怎會發現,原來他們之間的問題并沒有那么難解,原來他們的心意還是如此相通,原來……他搞起怪來,真是可愛。
她真的好愛他!焦俏再也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那銀鈴似的淺笑深深感動了任十美,這一趟天寶寺之行真是來對了。
早知這廟里的佛像如此靈驗,五年前,他發現自己愛上她之后,就天天來求了。他不要權勢富貴、不必子孫成群,只要余生的每一天里,都能看見她的笑,與她攜手相扶持、恩愛幸福。
謝謝佛祖、謝謝菩薩、謝謝滿天神佛、謝謝這天地間所有的一切……謝謝他們寬了她的心。他相信,假以時日,他們一定能夠克服所有難關,再續前緣。
“喂,開始了!彼娊鸱饛钠嵯淅锉徽埑鰜恚谔鞂毸卤娚恼b經聲中,安上神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那尊佛像渾身散發著七彩光韻,臉上的笑容不知道有多么慈悲,連她都忍不住要跪倒在地,祈求佛祖憐憫,助她早日開解心結,難怪底下親眼見識到金佛的人,感動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真的耶!”任十美跟著專心觀看,這時,劉家所有人,以劉老夫人和劉老板為首,劉夫人抱著兒子跪在他們身后,劉家其余姬妾則又在更后頭了,浩浩蕩蕩十余人,開始跪謝佛祖、菩薩保佑,讓劉家有后。
焦俏看他們的樣子,心里很羨慕,越發誠心祈禱自己有一天能跟他們一樣,夢想成真。
突然,她只覺天地好像搖晃了起來,哪怕她運氣了仍往下墜,想要定住身子也無能為力。
“不對,是地牛翻身!”任十美說,接著,他們聽見了一陣恐怖的聲音,喀喀喀地,是這棵樹……這顆原來有兩人合抱那么粗的樹,居然禁不起搖晃,快要傾倒了。
“十美,下樹!”焦俏喊道。
“好,但我們別落到廣場上,盡量往空曠的地方去!比问捞嵝训。
“曉得了,我們——”她還沒說完,就見到更恐怖的畫面,搖晃越來越劇烈,連天寶寺的建筑都禁受不住了,橫梁和木柱發出了可怕的斷裂聲響,墻壁甚至被震出巨大的裂痕。
寺廟里的和尚與信眾拼命往外跑,只是苦了劉家那群女人,尤其是大夫人,因為懷里抱著嬰兒,被擠得猶如風中的落葉,東搖西晃。
不知是誰不小心跌了一跤,但此時此刻,生死攸關,誰也沒空回頭拉她一把,反而無數雙腳把她當踏腳石般一一踩過。
就聽那婦人發出陣陣哀號,沒有多久,卻連聲音也消逝了。
任十美和焦俏對望一眼,像心有靈犀一般,不約而同開口!熬热!”
于是,他們落下大樹,同時,那顆數也被連根拔起,壓倒七、八名急忙想逃跑信眾。
“我來搬樹,你去救廟里的人。”任十美說著便彎腰,大喝一聲,大樹被他整個扛起來!斑不快起來!”他著急地道。
“好!苯骨位氐溃瑓s沒有進廟門去人擠人,反而走到另一邊,功運雙掌,將那已裂開的墻壁轟出一個大洞!耙徊糠秩藦倪@里走,不要全部擠向大門,反而逃不出去,老弱婦孺優先,快一點!”她的聲音里包含了內力,一記吼出,方圓十里內的人都聽得見,更別說廟里那些信眾了。
她一吼完,人群自動分成兩邊,一部分走大門,一部分穿墻而出。
“如何?”這時,任十美已經救出被壓在樹下的所有人,跑到她身邊。
“還不錯。”她道:“不過我們恐怕要進去一趟。”她指著劉家那些女眷,她們都是盛裝而來,本就不便,加上人群擁擠,個個險象環生。
“那就走 !”任十美又是一掌揮出,把墻上的洞擴大,這樣雖能讓人群疏散得快一些,但失去墻壁的支撐,天寶寺更加搖搖欲墜了。
焦俏眼見情況越來越糟,拉著他,施展移形換影身法,兩人像兩只游魚般在人群中穿梭,不多時,便各自背了一名女眷出去。
然后兩人再進去、救人、出來、進去、救人、出來……不知道反復救了多少人,全都是一些行動較不便的老弱婦孺,或者已經受傷的人。
這時,天寶寺的橫梁已經在劇烈的搖晃中產生列橫,發出喀喀聲響,每一記都像來自地獄的魔音,任十美和焦俏不得不加快腳步救人。
“走!边@時,焦俏捉住一名老婦人的手,正要背著她出去,但她卻堅持不肯走!拔覂鹤、孫子和媳婦兒呢?”焦俏這才發現,婦人竟是劉老夫人,心里不禁為她悲哀,半生茹素、念佛,一世行善,只為求得香火有傳,好難得夢想實現了,竟發生這種事,這……
佛祖啊,人們說你慈悲,可你怎不救救這些可憐人,硬要好好一場喜事變喪事?
焦俏抬頭,再望一眼金佛,慈悲笑容依舊,但不知為何,她已經感覺不到他普度眾生的博愛。那只是一座雕像,一個沒有生命、什么也沒有的雕像,充其量,他只是有價值一些,其他……
她淡淡地笑了。拜神啊,唉……
“夫人放心,您先出去,我會再進來救人的,一定盡力將所有人都救出去!苯骨伟参縿⒗戏蛉。
“真的?”劉老夫人淚眼中充滿疑惑。與家人失散時,她也一直在向佛祖祈禱,請一定要救救她的家人,至少救一下的她的兒孫吧!劉家只剩這兩根苗了?煞鹱嬉稽c回應也沒有,高高地坐在神桌上微笑。那時,她好絕望,也好迷惑,自己這半生的念佛吃齋,平時走路連只螞蟻都不敢踩,還讓兒子修橋鋪路,務必多積福報,以求后嗣,結果呢?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在怎么一回事?
“我保證,一定傾盡全力救人!苯骨握f完,老夫人終于同意先讓她救出去了。她趴在焦俏背上,感覺她行走如飛,雖然身形瘦小,卻很有力、很溫暖。這不是菩薩,但她的出現卻比菩薩帶來更多的奇跡。
焦俏將劉老夫人送出廣場,與那些劫后余生的人坐在一起,然后,她又沖向危機重重的寺廟中。
劉老夫人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復雜。神佛高高在上,而人們卻在地上掙扎求生,她以前只敬神,但現在,她覺得那個發髻散亂、滿身灰塵的背影,那才是真正的人間活菩薩。
當焦俏不知道第幾次沖進天寶寺時,正好任十美也背著一名大腿受傷的男子正要出來。
“劉老板!”這是巧合。∷牢康匦α,這可是煙城有名的大善人、老好人,他能得救,她很開心!笆溃覄偘褎⒗戏蛉司统鋈チ,就安置在廣場旁的空地上,你把劉老板也送去那里,讓他們母子重逢!
“你救了我娘……謝謝你、謝謝你……”劉老板激動得都哭了。
“喂喂喂,你謝歸謝,但捂著傷口的手別放開。∧莻車乐,不先把血止住,光流血就會死人的!苯骨握f。
“是是是!眲⒗习遐s緊又伸手按住傷口。“女俠、女俠……”
“我是焦俏。”她一手抹去臉上的灰塵,可惜越抹越臟,越看不出形容了。
“焦小姐,那這位大俠是……”劉老板這才注意到,原來背著自己的竟是城里有名的俊公子任十美,可瞧他此刻渾身臟兮兮,連衣服都破損連連了,哪里還有半分昔日的風采。“原來是任公子,多謝兩位救命大恩,但我娘子和我兒子……不知道你們看見沒有?”
“我這就進去找,一定幫你把人救出來。”焦俏說著,又一度踏入險地。
“小心點!焦俏。”任十美喊了聲,急急地將劉老板送去與劉老夫人相會,便又跑回天寶寺去幫焦俏。
當他的腳步踏入寺廟的瞬間,已搖搖欲墜的梁柱終于斷裂了,半邊屋頂霎時全垮了下來。
“焦俏!”他發出一記撕心裂肺的厲吼,想也不想便沖向那至死也無法忘懷的窈窕身影。
他的吼聲如驚雷,嚇得在廣場邊休息的人心驚膽顫,不約而同互相扶持著,走過去查探究竟。
可他們看到的卻是救命恩人在不知道第幾回出入險地后,終于敵不過天災,兩人雙雙被埋在半塌的天寶寺里。
“任公子、焦小姐!”劉老板大喊一聲,就要出去救人。
但劉老夫人卻在同一時間,白眼一翻,昏厥過去了。焦俏答應去救她的兒子和孫子,現在兒子是沒事了,但孫子和媳婦呢?半座天寶寺都跨了,連任十美和焦俏都生死未卜,她的孫子……劉家未來的希望……沒了、什么都沒了……那她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悲痛欲絕間,她一口氣喘不過來,一縷魂魄含恨而去。
“娘!”劉老板泣吼。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人都說積善人家,必有福報,但結果呢?他娘一生與人為善,得到了什么?他一輩子行善積德,又得到了什么?
難道凡人說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填尸骸才是真?
轟,突然又是一聲巨響,卻是任十美終于掙脫壓身的土石,飛身而出。他落地后,還來不及站穩,一口鮮血沖喉而出,原來剛才寺廟倒塌時,那巨大的撞擊讓他受了嚴重內傷。
但他根本不管自己的傷勢嚴重,脫身之后,立刻彎下身去,雙手瘋狂地挖掘成堆的泥石!敖骨、焦俏,你千萬別出事!焦俏……”
他挖得十指鮮血淋漓,一些被他和焦俏救出來,或者因他們而獲救的的人們互相看了看,也跟著加入挖掘的行列。
約莫一刻鐘后,任十美終于將焦俏救了出來。
“焦俏、焦俏……”他著急地拍著她的臉蛋。她全身上下都是傷,其左手臂上那道傷痕最嚴重,不停滴落的鮮血將她半個身子都染紅了。
“別怕、別怕,我這就送你看大夫。”他攔腰抱起她,將輕功施展到極致,朝著藥鋪跑去。
這時,身后傳來一記凄厲的哀號,他回頭望了一眼,是劉老板。原來他的妻兒并未及時逃出來,都被壓在橫梁下,早已氣絕。年逾五旬才生的唯一兒子、攜手相伴了半生的老妻,還有每天為他祈福念經的娘親……就這么短短一日,他家破人亡。
蒼天啊!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好的人,為何會遇到如此痛苦?老天……真的有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