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涼,小也拉拉外套,巴黎的三月份,還會讓人手指冰冷。
漫步在香榭大道上,包包造型的LV大樓總引得觀光客翹首瞻仰,在這里,不必做任何事,光是走來走去就讓人全身的浪漫因子活躍起來。
她,喜歡巴黎。
牽著腳踏車,往前走,有點冷,她想停下來喝杯咖啡,可是香榭里居上的咖啡廳貴得嚇人,想想,還是算了,把錢留給小秩將來開醫(yī)院好了。
小也來法國一年多了,她在這里學(xué)糕點制作,拿證書,參加過幾次比賽,拿到兩次冠軍和三次亞軍。
這些年,她生活得忙碌又認真,別人花四年才念得完的課程,她三年就畢業(yè),支身飛來法國,進行為期九個月的課程。
六月過后,臺灣的同學(xué)們即將畢業(yè),點點、默默和小慧紛紛寄來E-mail,問她還記不記得約定。
怎不記得呢?她們約好畢業(yè)后要開一間下午茶咖啡廳,小慧煮咖啡,她做蛋糕,點點烤餅干面包,而默默負責掌管經(jīng)濟。昨天收到的E-mail中提到,小慧連下午茶咖啡廳的名字都取好了,叫“長春藤的下午”,是不是很浪漫唯美?
她會回臺灣的,課程已經(jīng)結(jié)束,等畢業(yè)證書拿到手,她將飛回睽違已久的臺灣。
好想好想臺灣,想臺灣的人情、小吃,想臺灣的朋友,也想她好久不見的親人。
爸爸改過自新了,很久沒碰賭博,連朋友邀約打撲克牌,他都不肯。坐牢經(jīng)驗讓他痛改前非,誰說轉(zhuǎn)彎處不會是一片光明?聽說,爸最近還交了一個不錯的女朋友,把他管得很緊。
小秩正在準備考高中資優(yōu)班,聽說那個班,考上醫(yī)學(xué)院的機率是百分之百,上星期,小秩寄來的信里說,他不想只當醫(yī)生,將來還要自己開醫(yī)院。瞧!多有志氣的男孩子。
三千萬扭轉(zhuǎn)了全家人的命運,所有的惡運在那之后,消滅。真好,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她再不必拿笑容當糖衣,包裹苦苦的心。
深吸一口巴黎街頭的空氣,她告訴自己,成功了,她把自己推往幸福人生。
這樣很好,雖然那個人的大胡子常跳進記憶中,將她微微刺痛;雖然他的聲音時時在耳邊繚繞,將她的心揪痛。
但是,沒關(guān)系,她仍然很……快樂。
再深吸氣,她沒忘記自己是笑容比楓糖更甜的申小也。
向路邊攤販買一束金黃色雛菊,連同新買的蛋糕制作材料擺進前方菜籃里,騎上腳踏車,她要到幫傭的家里去。
她在一棟豪宅里幫傭,沒見過主人,應(yīng)征事宜全透過秘書進行。據(jù)說,主人性情孤癖,不愛和陌生人見面,所以她得在五點之前離開那里,因此工作近兩個月了,她尚未和老板見過面。
不管他性情如何,他慷慨大方是真的,每天,她都能在桌上拿到小費,而且,他喜歡她煮的中國菜也是真的。
昨天,她在垃圾桶上看見只動了一口的十二吋蛋糕,浪費得相當過分,她伸手挖了一塊嘗嘗,的確不好吃,不過,再難吃,把整個蛋糕丟掉,多少有些褻瀆。
于是,她決定親手替主人烤一個蛋糕,擺在今天的晚餐桌上,不要太大,八吋就好。
踩起腳踏車,她構(gòu)思蛋糕上的花樣,也許不太專心吧!在下一個路口,她被轎車攔腰撞上,幸好兩人車速都不快,小也只是摔倒在地上。
“對不起,你受傷了嗎?”
車上下來一位東方男子,用流利英文同她問話。
小也看他一眼,是日本人吧!搭上他送來的手掌,慢慢起身,“嘶嘶……”她克制地哀叫兩聲。
她架起腳踏車,用對方聽不懂的國語咕噥:“沒事,只是五腑六臟移位,骨架撞成兩百零六截,身高短了十公分,胸部內(nèi)縮兩個罩杯,智商……因為強烈撞擊,減少了五十分。”她把自己的先天不良、后天失調(diào),全賴到剛剛的撞擊上面。
對方笑笑,沒答話。
聽不懂對吧?小也看他第二眼。
他很好看,長得有幾分像“那個人”。他有那個人的身高、那個人的眼睛、那個人的鼻子,還有那個人的第三種笑。嗯嗯……哼哼哼……呵呵……
第三種笑……嘲笑?他聽得懂她說話?小也抬眼,用眼神質(zhì)問他。
果然,他用純正國語對她說:“你的腳踏車壞了,放到我的后車廂,我會負責修理好。你想去哪里?我送你!
有沒有聽過一見鐘情?對,這種感覺正在他胸口醞釀,因為她長得很漂亮,因為她的大眼睛閃閃發(fā)光,因為一把雛菊和她粉嫩的臉龐相得益彰,也因為她和他認識的無聊淑女大大不同。
他,喜歡她的有趣。
見她不答話,男人笑著問:“你真的被撞傻了?”
“我的腦漿還在搖擺當中,等它們穩(wěn)定下來,我再回答你!毙∫矏瀽炚f。
“可是,我要赴個很重要的約會,沒時間等你的腦漿穩(wěn)定,我先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然后你留下電話住址,等胛踏車修好了,我再送回去給你,好不好?”他說得有條有理,分明是邏輯清楚的優(yōu)秀男性。
“好吧!”碰到這種積極負責的男人,她還有其他意見?
然后,她坐上他的車;然后,她給他住址,不給電話姓名;再然后,當他把她送到幫傭豪宅處時,她看見他眼底的驚訝。
“為什么用這種表情看我?”小也問。
他以為她是白雪公主?想太多,光看她的打扮也曉得,在名牌充斥的都市里,穿著一身“大陸牌”,怎住得起豪宅?
當然,她的經(jīng)濟情況不錯,當然,她在臺灣也算得上小富婆,問題是,這里花的是歐元,不是新臺幣,何況,她還有一個準醫(yī)生要投資,凡事還是低調(diào)的好。
“你住里面?”他上下打量她,懷疑金屋藏嬌的可能性。
“我在這里幫傭,很窮很窮,所以,請盡快把腳踏車修好,我急著用!
“沒問題,就約今天吧!你幾點下班?我過來接你。”
接她?哈!她想笑,這年頭流行車禍搭訕法?
“你很閑嗎?”
“不,事實上,接下來的工作,會讓我忙得喘不過氣!彼p笑,益加喜歡她的直接。
“既然如此,晚上八點你把車子送到我住處,我在樓下等你!
她抱起沒被壓爛的雛菊,和一袋食材,瀟灑地對帥哥揮揮手,走進豪宅。
小也對帥哥沒興趣?多少有那么一點吧!他長得很帥,性格看起來也不像會搞暴力,而且,那臺藍寶堅尼證明了他的財力。
但他太像“那個人”了,她不希望和人交往,然后在每次約會時,觸景傷情。
所以,他的帥是他的事情,他們之間的交集只限于那部破損到不行的腳踏車。
不想帥哥了,今天就替慷慨的老板做個“蜂窩”吧!
*
屋子大得有些冷清,水晶燈下,仿古的皮制沙發(fā)看起來有些涼意,光可鑒人的花崗石地板更是透著寒意。
賀競天不喜歡這種地方,但他幾乎一輩子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
籌畫兩年的法國分公司,在早上順利開幕了。
全球皆知,法國引領(lǐng)著時尚界,想把服飾業(yè)觸角伸入法國,簡直是自討苦吃,股東們認為他瘋了,有人批評他年輕氣盛,做事不知分寸。
但今天,事實擺在眼前,公司不但開張,還順利接下近億元的訂單,他的能力讓所有人跌破眼鏡,尤其是操控了他二十幾年的母親。
這是他的體認,要母親不再介入他的生活,最好的方式是比母親能力強、比她更能干,最好連氣勢都能壓過她。
三年前,他接手威卡爾,三年后,他成了主宰生命的主人,再沒人可以強迫他。
打開水龍頭,溫水灑遍全身。
深深吐氣,他很忙、他心機用盡,他累到倒頭就睡,但這么忙的他,寂寞空虛仍有本事趁隙入侵。
所有人都認定賀競天是成功人物,只有他知道,他失敗得很徹底。
他過著自己不想要生活,做著不想做的事,愛笑的眼睛不再愛笑,冷漠嚴謹?shù)乃B自己都感到陌生,四年了……他甚至不再唱歌……這么不快樂的人,說成功,未免過分。
競天走出沖洗室,將大毛巾圍在下半身,洗臉時,他發(fā)現(xiàn)洗手臺上有個沾醬碟子,碟子里插了小雛菊,一朵朵金黃色菊花,插滿碟子,像一團金黃色的火球。
會心一笑,她是他用過最好的傭婦。
她每隔幾天就為他在餐桌上插一瓶花,有時,花買太多,小氣的傭婦舍不得丟掉,便修修剪剪,把多余的花用醬油碟子、醋瓶子插起來,擺到洗手臺、床頭柜,家里處處都有花。
她,肯定是個勤儉持家的好婦人。
最重要的是,她燒得一手好菜,非常道地的臺灣菜。那年,他住在臺灣,貧窮的他嘗不到的高貴料理,在法國,競讓他嘗齊。
很幸運,在法國短暫居留能找到這樣的傭婦,也許,他該考慮讓秘書和對方談?wù),問她下個月要不要和他一起回美國?
套上休閑服,走進餐廳,她的菜總能讓他食指大動,但餐桌邊的蛋糕先吸引他的注意力。
昨天,臨時想吃蛋糕,秘書替他訂了一個,天!真是無與倫比的難吃,他扔了,沒想到今天又出現(xiàn)一個新蛋糕。
試試吧!他拿起叉子,嘗一口,霍地,他被定格。
味蕾替他翻出陳舊記憶,那滋味……是酸、是甜、是無法遺忘的……眷戀……
這蛋糕……怎能在這里吃到!?
桌邊有一張便條紙,用法文書寫的。
“這是蜂窩,我在內(nèi)餡加上新鮮草莓果粒、蔓越莓和核桃增加嚼勁,希望它符合你的口味,如果還是不喜歡的話,請不要把它丟到垃圾桶里,請留著,明天讓我嘗嘗哪里不對勁!
沒有署名,但他知道,是她。
競天拿起便條紙和蛋糕,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把便條紙收進去。
他隨手又拿出其他幾張,閱讀。
“送洗的大衣拿回來了,氣象報告說,明天冷鋒報到,請記得多加衣服!
“對不起,買不到新鮮蝦子,沒辦法替你做醉蝦,下一次吧!今天替你換一道蚵仔煎,那是我家鄉(xiāng)最受歡迎的小吃之一。PS:我的三杯蝦和四物雞做得也很道地哦!要是你女朋友有‘不順’的問題,我可以免費替她進補!
“對不起,我不小心打破咖啡杯,我猜那是骨瓷的,一定很貴,可是,沒辦法啰!請你再去買一個,錢從我的薪水里面扣!
“我找不到新床單,上街替你買了一套,雖然不夠貴氣,但很有春天的味道,希望你喜歡。”
莞爾,這些便條紙,是他在陌生都市里,唯一的溫情。
拿起蛋糕,一口接一口,八寸滿足不了他的胃。
門打開,進門的是表弟江宥齊,這些年,他是競天最得力的助手,這回,他從美國過來,為的就是向他報告總公司的營業(yè)狀況。
“哇,吃蛋糕,有人過生日嗎?”宥齊走過來,盯著蛋糕,手伸過去,“看起來很好吃!
說時遲、那時快,競天把蛋糕往后移,謝絕他的染指。
“肚子餓的話,餐桌上有晚餐!敝劣诘案猓氉韵碛。
“這么小氣,哪里買的?告訴我,我自己去買。”他不滿地盯著競天,一口口把蛋糕往嘴巴送。
“不是買的,是我雇的傭婦做的!边@回,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位滿分女人帶回美國,他不介意幫她和丈夫、子女一起辦移民。
“真的?這個女孩那么厲害?競天哥,我發(fā)誓,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他眼睛發(fā)亮。
原來那個有趣的女孩,不只頭腦轉(zhuǎn)得飛快,還有一身好手藝。
“你說什么?她是女孩?你認識我的傭婦?”競天問。
“你沒見過她?不會吧?”
“我下班前,她會先離開!
“哦,那就難怪了。她長得很漂亮,笑起來的時候更是可愛動人,只不過,她好像不喜歡我,不肯給我電話和姓名。沒問題的,我有自信將她追到手。”說起女孩,宥齊滔滔不絕。
“告訴我,你怎么認識她?”他被表弟的喜悅感染。
“我出車禍,撞上她……”
故事開始,宥齊對蛋糕小姐充滿興趣,連帶地,競天也對她好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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