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佩璇難得見他這副無話可說的模樣,跟他在訊問嫌犯時那副狠勁大相逕庭,心里不禁竊笑。
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事,一定有別的話要說,只是她不動聲色,就等他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那個……那個……”
“那個案子嗎?”拿起卷宗,心里都快笑出來,“已經(jīng)分案了,現(xiàn)在到了本庭;不過你什么都不要說,別影響我的心證,我會再研究!
“你是說那個搶奪案嗎?”嚴士揚也認真起來。
“你今天起訴的案子,搶奪案,還請求法院從輕量刑?不是嗎?”
嚴士揚也很關切那個案子,“那你……”
“我說過了,你來找我基本上沒有關系,但是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要讓自己落人口實。”
嚴士揚嘆息,“我知道,但是那個案子……還是拜托你多研究一下!
沈佩璇很訝異,“我一定會,因為我真的太訝異了,到底是什么案件讓你愿意幫被告求情!
他嘆息,“你看了就知道。”
沈佩璇將卷宗放下,“我盡快看,這幾天就可以開庭,別擔心。”
話畢,兩人又是一陣無語。沈佩璇終于受不了了,“士揚,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事?”
“你怎么可能會來跟我討論案情?你明知道我是法官,你是檢察官,為了不讓被告抗議,你是不可能私底下找我討論工作上的事。所以,老實說,你到底有什么事?”
知道騙不過她,更知道是自己這番怪異的表現(xiàn)讓他騙不過她,嚴士揚只能嘆息,“我想……請你去吃個飯!
“吃飯?”沈佩璇又笑了,“吃飯有什么不好說的?”
“那你愿意嗎?”
“走啊!現(xiàn)在剛好五點半,要吃就走!”她落落大方,一點都不別扭。
他笑了,沒被拒絕,他開心得很。
事實上,她倒是很能掌握這個男人的個性──他是個大剌剌的人,他能開口已是很難得,她可不能再拿喬,不然她如果很扭,讓他下不了臺,誰知道他會有什么反應。
她走到門口,他就在身后護著。就在此時,她一回頭,“等一下,我拿一下外套!
“我?guī)湍隳!?br />
看著他沖回辦公桌前,勾起了她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回到她身邊,將外套遞給她;她接過,臉上始終掛著燦爛的笑容。
出了門,竟然發(fā)現(xiàn)李嘉蓉還在門外,好像是在偷聽似的;一看見兩人,李嘉蓉立刻先聲奪人,說了一連串,然后轉(zhuǎn)頭跑掉!靶¤、檢座,真巧,又碰到你們了……我老公來了,我先走了!
沈佩璇笑著,這個學姊真是的;她跟著嚴士揚一起走,準備走到地院的員工餐廳用餐。
他們都很忙,不可能跑太遠,況且只是一頓飯,就在員工餐廳吃就好,干嘛出去花大錢?
兩人一起走過走廊,兩人的職員看到,紛紛向他們點頭問好,他們也一一回禮;只是所有人的眼神都很訝異的看著眼前這對男女。
偶爾,還可以聽見……
“沈法官跟嚴檢座耶!”
“他們在一起嗎?”
“不會吧!前幾天不是還聽說兩人當庭互杠……”
他們懶得去理會別人的言語,只是這樣并肩走著,兩人一句話也不說;蛟S是不知該說什么,真是奇怪,明明認識這么多年,這一刻卻反而害羞起來,再也不能像學生時代那樣坦然,那樣……誠實的面對自己。
到了員工餐廳,當然能吃的就是簡餐,別想有什么美食,不過在這里工作的人,大概也沒有美國時間去享用所謂的美食;半小時內(nèi)能吃完,就是多為自己爭取到半小時的工作時間。
從點餐到上菜,不過才十多分鐘,不過不知怎的,平常說話大聲的嚴士揚竟然不說話,安靜得很,這讓沈佩璇很不習慣。
“什么時候結(jié)束試署?”
他驚醒,抬頭看向她,“什么?”
“我問,你什么時候結(jié)束試署?”
“哦!下個月將書類送審,應該就會過了。”
沈佩璇點頭,“恭喜你了!”熬了這么多年,終于從候補、試署,熬成了實任檢察官,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過了六年。
這六年,他們就這樣一個在地院、一個在地檢署,走著自己人生的路,朝自己的目標邁進。
她早先一步成為實任法官,成就與貢獻卻不一定贏他,最重要的是,士揚有一顆不隨環(huán)境動搖,肯拚的心;不像她,才剛滿三十歲,人就好像老了一樣。
“唉!有沒有變實任對我沒有影響,該辦的案子我還是會辦!
“所以該對嫌犯大小聲,你還是會繼續(xù)大小聲;該跟法官嗆聲的,你也不會退縮,對不對?”
“拜托!”嚴士揚很不服,“我天生嗓門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況且我要是真的想恫嚇被告,還需要幫被告準備吃的、準備喝的,我干嘛對他們那么好。俊
他抱怨,她邊喝果汁邊聽著。
此時餐點送上來,她開動,嚴士揚還是繼續(xù)說:“我跟法官嗆聲?那只有對你,其他的法官我哪敢。俊
沈佩璇咕噥,“所以你特別瞧不起我啰?”
“不是啦!”他大聲反駁,害怕她誤會,“我沒有瞧不起你!毕喾吹,他真的很佩服她。
他知道自己辦案只會沖,他只想挖掘出真相,只想替被害人討個公道;可是小璇要考量的問題太多了──例如倘若把被告關起來,放出來后還是會繼續(xù)犯案,那把被告關起來其實就沒意義,因此她裁定慣竊必須強制工作。
這些都不是他這個檢察官需要考慮的,換言之,他不需要面面俱到,只需要將證據(jù)搜集齊全。
“我開玩笑的!毕喾吹,她知道這些年他已長大很多了……
“你不要開這種玩笑,我會當真的!眹朗繐P皺著眉,他真的會以為她誤會了他,而那是他最不愿意見到的。
“但我希望你訊問被告的時候不要太兇,這不是開玩笑,士揚,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我很習慣你說話的方式,但別人不是,這點你自己要注意,哪天你碰到別的法官很介意你這樣的訊問方式,那你該怎么辦?”
“我知道!
一頓飯,說好不談正事,還是避不開,畢竟這就是他們的工作。
邊吃邊聊著天,有些話題牽扯到案件,讓他們都倒足了胃口,但有些話題則讓他們哈哈大笑,音量之大,讓旁人都看了過來。
一餐飯到了尾聲,嚴士揚見機不可失,趕緊從西裝外套里拿出一樣東西──有著精美的包裝──放在桌上,推到沈佩璇面前。
“這是什么?”
“送你的。”
沈佩璇笑著不敢收,“你是以什么身份送禮給我?嚴士揚還是檢察官?”如果是后者,那她不能收。
不過老實說,從以前到現(xiàn)在,他常送禮物給她,但那些禮物……在一般女孩子的眼中應該是滿殺風景的,不過她很喜歡,他送的每一件她都很珍惜,她都留著。
嚴士揚笑著,“你不要這么緊張好不好,我是以嚴士揚的身份送禮給你!
她點頭,收過了東西,將包裝拆開,令她訝異的是,里頭竟然是一臺PDA,還滿精美的!斑@是什么?”
“PDA!重點不是它是什么,而是……”接過機器,拿起觸碰筆點著熒幕,“重點是這里,你看,你只要點進去,馬上就可以查詢到條文,還有最高法院的判例,和大法官的解釋……”
沈佩璇不禁失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像是獻寶一樣,“所以……所以這還是一本六法全書?”
“對。∵@是電子版的六法全書!
她終于笑了出來,燦爛的笑容幾乎揚滿她整張臉,老天,這個男人從二十歲那年開始,經(jīng)過了十年光影,竟然如此毫無“長進”!
都三十歲了,還是送她六法全書,沒有別的禮物──就送禮這件事來講,他真的可說是毫無長進!
當年因為她家境不好,一本六法全書反覆使用,畫線畫到爛掉也舍不得換新;他看見了就送她一本。
這么多年下來,每逢她生日,他就送她一本新的六法全書;幾年下來累積的十多本都放在她辦公室的書柜上。
剛剛她還高興了一下,以為會從他這個老同學這里得到什么新的禮物。看到包裝盒小了許多,想說應該不是書了吧!沒想到竟然是一臺安裝了法條查詢系統(tǒng)的PDA,她笑著,接過來把玩著,心里也說不上是開心還是嘆息。
嚴士揚看著,“你不高興嗎?”
“沒有!我很高興!鄙蚺彖χK吲d的是,他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年的他;盡管他們都已長大,都進入了這個骯臟的社會里,每天面對的也都是人世間最骯臟的犯罪,可是他的心思還是很單純,一如當年的他。
“高興就好!
“只是今天又不是我生日,你以前不都是在我生日時才會送我一本新的六法全書嗎?”
嚴士揚頓了頓,突然不知該怎么說,搔搔頭,東摸摸、西摸摸,就是不肯直接說出來。
沈佩璇看著他這番反應,沒再追問,才一轉(zhuǎn)頭,便看見餐廳墻上的日歷:二月十四日……
情人節(jié)……
她笑了,開始把玩著PDA;他看她玩得很開心,于是開始教她新功能。兩人就好像孩子一樣,看見新的玩具,便玩得不亦樂乎。
突然間,她問了他一句,“所以這是情人節(jié)禮物嗎?”
嚴士揚黝黑的臉竟然在瞬間變紅,不知該怎么說,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不說話,只是有些話,有些自己這幾年才漸漸弄懂的感覺,他竟說不出來。
她的陪伴、她的扶助,她的支持與教訓,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檢座,警方將嫌犯送到了,主任檢察官要您馬上過去!
門口傳來聲音,嚴士揚恢復了專注,站起身,略帶歉意的看著沈佩璇,“小璇,我……”
“去吧!但是記住,訊問的時候不要太兇喔!”
他笑著點頭,跟著來人跑了出去;只留沈佩璇一個人坐著,看著手上的新禮物,想著方才他的表情是否就是答案?
天知道,她對他的喜歡已經(jīng)有多少年了?
但這些年,她一直不敢想,更別提開口表白──她一直以為,當年那個女孩一定還在他的心里。她永遠記得當年他面臨情傷時的激烈反應,不過也許學姊說得對,他們都長大了,這才發(fā)現(xiàn)彼此身邊只剩下對方還陪著自己。
十年!走到這,身邊還有這么一個人陪著……她真的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