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可出來了!」正要闖進暖閣的孫仲慧見到他出現,馬上喜不自勝的迎上去。
她小心翼翼的觀察他的臉色。前幾天他在射箭場大發雷霆,接著幾天都沒來看她,她找去他也不見,若非今日母妃發話要她來東宮用膳,她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他。
現在他出來就好,這樣她就不用再進去,其實她才不想進去看婆婆臉色,更不關心公公的身體健康,只想快點重拾他的寵愛,才能回到皇太孫宮發號施令,那里才是她能當家作主的地方。
「你這是做什么,父王在里頭讓人看診,你偏在外頭擾嚷?」他口氣雖責備,但神情并未動怒。
「人家也只是想關心父王的身子,你怪人家沒道理!」孫仲慧委屈的說。
「這里沒你的事,你和太孫妃先回去!顾畹。
孫仲慧沒想到他會趕她走,馬上紅了眼眶!咐镱^不就是初日在看診,臣妾怎么就不能進去瞧瞧了,臣妾不走,要走你和臣妾一塊走!」
提到郭愛,朱瞻基立即拉下臉,眼神變得嚴厲冷配。「初日為父王看病之事,你最好謹言慎行,不該說的、不該聽的,不要多事!顾惭詤柹木。
「殿下……」孫仲慧教他的怒容嚇到了,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初日為太子看病的事不是秘密,但一提到初日他就變臉,這事不是沒發生過,自從初日失寵后,只要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到初日,得到的就是這待遇。
前些日子她仗著自己受寵,還在桃花園里當著他的面羞辱過初日,也沒見他有何反應,在射箭場時卻發了脾氣,雖然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她很擔心他還在生自己的氣。
「妹妹,咱們還是回寢殿吧!」瞧著朱瞻基難看的臉色,胡善祥也不由得心驚,主動拉著像是嚇傻的孫仲慧走,怕再鬧下去真的觸怒他。
「啊,初日,你怎么——來,人啊,快來人!」暖閣里驀地傳出朱高熾驚喊的聲音。
朱瞻基神色一斂,轉身就回暖閣去,一進去竟看見郭愛倒在地上厥了過去。
「這奴才好大的膽子,怎敢大不敬的倒在這里?」孫仲慧甩開胡善祥也跟著進來,見狀想也沒想就說。
「你給我閉嘴!」朱膽基怒氣勃發的朝她大吼。
她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接著便驚愕的見他竟在眾目睽睽下,抱起不省人事的小太監往外沖去。
太子妃見到這情形也是錯愕不已,但旋即臉色變得甚是難看,又再度懷疑起兩人關系。
在一邊將一切看在眼里的王振心中竊喜,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郭愛顫動睫毛,吃力的睜開眼眸。
她看見兩人走出房外,一個是朱瞻基,另一個是李太醫,她聽到朱瞻基盼咐吳瑾立刻拿了方子去煎藥,然后又聽到他折回的腳步聲。
現在是什么情況?郭愛一緊張,下意識的閉上眼裝睡。
她感覺到朱瞻基走回她身邊坐下,伸手理了理她的發絲,又被植被子,接著他起身離開床邊不知弄什么,沒一會又走回來,一塊濕帕子隨即貼上她的面頰——他竟在幫她擦臉拭汗!
郭愛心中微顫。他不是很氣她嗎?之前還那樣欺負她。
耳邊傳來男人輕聲的嘆息,她心亂如麻,忐忑的豎起耳朵認真聽著,但他再也沒有出聲,也沒有其他舉動,這樣的寂靜讓她不安,她按捺不住的睜開眼,卻倏地對上一雙飽合深情的眼眸。
她一怔,但她還沒開口,朱瞻基已經急急問道:「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餓不餓?你渴不渴?」
他眼中的驚喜是如此明顯,語氣里的真誠關懷讓郭愛忍不住紅了眼眶,流下淚來。
她真是個沒用的人,之前明明很氣他把她當箭靶來射,可他一溫言軟語的和她說話,她又忍不住心軟,忘了那一切傷心,只想投入他的懷抱訴苦撒嬌。
她的眼淚讓他的心一陣刺痛,朱瞻基登時慌了手腳,「怎么哭了,很不舒服嗎?我馬上叫太醫回來,你再忍一忍。」說著竟打算出去找人,完全忘了只要揚聲就有宮女太監進來伺候。
難得看見他慌亂的樣子,郭愛心下好笑又感動,她揪住他的衣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沒事,沒有不舒服,不用叫太醫了!雇蝗唬氲绞裁,臉一白,緊張的問:「太醫替我把過脈,那他不就知道……」
「沒事的,李太醫是我的人,他不會說出去的,反倒是你,李太醫說你是思慮過重、正氣虛弱,所以才會昏過去,你是都沒吃飯嗎,怎么不好好愛情自己的身子?」
他可是不會再容許她虐待自己的身子了,天知道,當他看見她倒在地上像沒了生氣時,他有多驚恐。
郭愛聞言苦笑。她和太醫們學了一些藥理知識,知道正氣虛弱就是營養不良,沒想到她竟會因為營養不良而昏倒。
「多謝殿下關心,我現在真的沒有不舒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那為什么哭?」朱瞻基仔細觀察她的臉色,又想剛才李太醫說她的確沒什么大礙,這才稍稍放心,在床邊坐下,溫聲問著。
他伸手揩去她的淚。
她瘦了好多,下巴都變尖了。
朱瞻基心疼的摩掌著她的小臉,決定之后要好好監督她吃飯,把她養得白白胖胖又健康。
他親密的舉動讓郭愛臉上溫度上升,手更無意識的揪緊他的農擺,話也說得結結巴巴!肝椅椅摇瓫]沒事……」
就在她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吳瑾煎好藥送了進來,總算解救了她。
從她通紅的臉上朱瞻基似乎看出什么,再看到被她揪緊的衣袍,他心情大好的笑了笑,接過貼身太監手中的湯藥,試了試溫度,而舀了一勺送到她唇邊。
郭愛呆呆的看著他,有些不明白他的轉變。他表現得就像完全沒發生過那些事一樣,對她這么寵愛呵護,他不再恨她了嗎?
以為她的毫無反應是不想吃藥,他軟言哄道:「乖,先把藥喝了,我已經準備好桂花涼糕,如果覺得藥太苦也先忍忍好嗎?」
他還記得桂花涼糕是她最喜歡的茶點,之前她誤以為他是偷懶的暗衛時,他分給她的茶點中就是桂花涼糕讓她贊不絕口……郭愛鼻子一酸,差點又要掉下眼淚。
她就這樣心又酸又軟的讓他喂完藥,還吃了一塊桂花涼糕。
無論是端盤子遞水都是朱瞻基親自伺候,那殷勤的模樣簡直可說是討好,郭愛神情復雜的望著他,張口欲言又止。
注意到她的異樣,朱瞻基快一步打斷她,緊握住她的手,話說得又急又快。
「你先聽我說,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要忘了你,但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無論如何驅趕,你的影子總是牢牢盤踞在我心中,很抱歉之前對你做了那些事,不管我做什么都只是更加深對你的思念和渴望……所以就算你喜歡的是別人也沒關系,我還是愛你,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陪在你身邊!
郭愛大為震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怎么也沒想到一向驕傲的朱瞻基會放下他的自尊,向她道歉,又幾乎是卑微的在乞求她的原諒,即使她喜歡的是別人,他還是愛她……
她一時間陷入掙扎,她也渴望能和他在一起,但她不能傷害那些幫助過她的人,如果因為她的自私而害他們失去性命,她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即使再痛苦,她也只能違背自己心意的說謊,芍民下心傷害他。
「對不起,我不想背叛我喜歡的人,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歡我,請讓我離開皇太孫宮,去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顾昧Τ榛刈约旱氖郑瑥娙讨蹨I,字字心酸的求道。
朱瞻基萬萬沒想到他都已經退讓成這樣,她還能冷酷的拒絕他甘她是真的從沒喜歡過他吧,剛剛會對他臉紅局促該不是又透過他在想朱瞻沂……強烈的嫉妒與心痛幾乎折磨得他快要發瘋,他又再一次的自取其辱了!
他全身僵冷,跟膽地起身后退,撞翻床邊幾上的糕點茶盞,張口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無法再開口求她,她擊碎的不只是他的自尊與自信,更是把他的真心放在地上踩。
朱瞻基忿忿地瞪視她,好半天才道:「我明白了,你終究不愿意留在我身邊,但你憑什么……憑什么敢拒絕我?!好,既然你想終生當個閹人,我成全你,我讓你就以這身分一輩子老死在宮中!吳瑾——」
他大喝一聲,守在門外的吳瑾立刻進屋。
「將這奴才送去浣衣局!顾а狼旋X道。
「浣衣局?」吳瑾吃驚了。去浣衣局的皆是年老或有罪的宮人,主子竟要送她去那地方吃苦?
他……舍得嗎?
吳瑾太清楚主子用了多少心思在郭愛身上,這才會對他的命令感到遲疑。
「沒錯,讓她去那里,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她!」他怒發沖冠的說。
「是,奴才這就送她去!挂娝绱苏鹋,吳瑾不敢再多問什么,馬上應聲。
朱瞻基再沒有看她一眼,轉身甩袖而去。
他如此決絕的態度讓郭愛心如刀割,她又再一次的被逼著傷害他,傷害自己。
她抿著蒼白無血色的雙唇,卻不敢發出一聲抽泣,只能強忍心痛,獨自承受。
郭愛去了浣衣局后,朱瞻基就總是躲在書房,他的脾氣變得極為暴躁,經常發怒。
這日,他意志消沉的枯坐在書案后,他向朱棣請了病假。
吳瑾走進書房內,見到主子形容憔悴的模樣,不禁搖頭心痛!傅钕,您讓奴才從王祿那下手去查的事有消息了!顾嫔翑康姆A告。
朱瞻基原本消沉的眼神瞬間凌厲起來!覆榈绞裁戳?」他等太久了,總算有眉目了!
「原來趙王府的一名蟾婉是王祿的姐姐,她也是趙王妃當年的陪嫁丫鬢,因為王祿自進宮后便和姐姐少有往來,所以沒什么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吳瑾回報。他雖然與王祿有私交,可這些事王祿從未對任何人提過,故他也不知。
「你大費周拿查出王祿有個姐姐,這名披蟾有什么特別之處?」朱瞻基目光如炬的問,曉得貼身太監提起這事就絕對不會單純。
「這名蟾婉在趙王府負責照顧的人姓蘇,喚蘇麗,是兩年前突然被皇上下令抄家城門的大學士蘇逢的女兒。」
「蘇逢的女兒怎會養在趙王府?」朱瞻基曉得蘇逢這個人,此人學問鼎博,曾經也是他的老師之一,可后來傳出他有私生女,皇爺爺不知何故大怒,之后就發生蘇家慘事。
「那是因為趙王妃是蘇麗母親的姐姐,所以在蘇麗認祖歸宗之前,一直都住在趙王府,受趙王妃的照顧。」吳瑾解釋。
「原來如此,但這又與我要你查的事何干?」朱瞻基擰眉問。
吳瑾神色嚴肅,「蘇麗今年十七歲在當年那場滅門大禍中失蹤,不久宮里就出現冒名頂替的初日……」
朱瞻基心神一震,倏地睜大雙眼!改愕囊馑际,初日就是蘇麗?!」
吳瑾肅容點頭,原以為查出真相后能幫助主子得到所愛,哪里想得到造化竟如此弄人。
「不可能,她說自己是郭愛,她姓郭,不姓蘇,不是蘇麗!」朱瞻基驀地激動的拍桌駁道。
她不能是蘇麗,雖然不知蘇家因何被抄家滅族但皇爺爺要殺她卻是不爭的事實,甚至還瀕下蘇姓女子絕于宮的御令,不,她不能姓蘇,更不能是蘇麗!
「奴才為了確認初日究竟是不是蘇麗,去查了在她入宮前的落腳處,她是在蘇家出事后出現在應天府的,扮成男子住在鎮準橋邊,據租她房子的寡婦所言,那時她身邊還跟看一個老婦人,兩人對外皆以母子相稱,很多左鄰右舍都受過她的幫助,對她印象很深刻。
「后來她母親生了病,她才找上江大夫求醫,之后她母親病死,她就在醫館里做了伙計,直到初日意外溺死,她才頂替了初日的身分,江大夫說她改扮男裝又沒有戶籍身分是有苦衷的,她被仇家追殺,郭愛這個名字也是她告訴江大夫的,想來那個母親應該就是那名嬤嬤。
「她入宮之后,王祿對她諸多關照,種種巧合都說明了初日就是蘇麗,郭愛或許是她逃亡時的化名之一,殿下,奴才知曉您不能接受,但這就是事實,否則那個此刻人在浣衣局受罪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任自己淪落至此也不肯接受您?」
朱瞻基瞬間呆住!覆弧夜芩展是姓蘇,我都要她——」
「殿下,她的身分曝光不得,一旦讓人得知,所有幫助過她的人都必遭受牽連,您若強要她,只是送她走上絕路,尤其一旦皇上知曉了,她鐵活不過明天!
知道貼身太監說的是事實,朱瞻基兩眼發直,一臉震愕!肝摇胰デ蠡薁敔斏饷馓K家的罪,撤銷宮中不能有蘇姓女子的御旨,皇爺爺一向疼我,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的。」
吳瑾搖搖頭,「這回皇上絕不會答應您的。」
「為什么?」
「殿下可還記得李安公公?」吳瑾忽然提起這人。
「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是皇爺爺過去極為倚重信任的人,不過早已請旨出宮養老去了不是嗎?」
「李安公公五十未到,正是最受皇恩重任的時候,如何就告老還鄉了,那僅是皇上對外的說詞!箙氰冻隽税荨
「你是說李安死了?」朱瞻基大感意外。
「沒錯,蘇家滅門后傳出蘇逢之女未死失蹤,皇上震怒,隔日錦衣衛去找李安公公,李安公公就『自盡身亡』了!
「他是因為蘇麗而死的?」朱瞻基驚愕不已。
吳瑾一臉沉重,「殿下,蘇家所犯的必是讓皇上仇恨至極之事,只不過是逃脫一女,皇上何須讓親信以死謝罪,還有這道禁蘇姓女子入宮的御令,足可見皇上除『蘇』的決心,您若真為蘇麗去求情,只怕會更加觸怒皇上,為蘇麗帶來更多的不幸!箙氰獎褡杷。
朱瞻基聞言不禁頹然跌坐,「難道就沒有辦法了?」查了這許久,查出的竟是這結果,若早知如此,他情愿什么都不知道,至少那樣他還保有希望,妄想那人會回心轉意來求他,可如今……
他怒不可抑,恨恨地掃落桌案上所有的東西。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他求而不可得的東西!
他不甘心,不甘心!
吳瑾無奈地看著滿地狼藉。當初日是太監時主子不可得,但成為蘇麗后卻更不可以接近,難怪主子會狂怒不已。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