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祁皇城的一處偏殿,洛瓊英抱膝坐在花窗邊的黃花梨木軟榻上,美目發(fā)怔,連窗外幾時下起了淅瀝雨絲,也全然無所覺。
一名體態(tài)嬌瘦,面貌極美的女子走近榻邊,將手輕搭上她的肩頭,她渾身一震,像是從一陣迷霧中驀然回神。
她別眸,對上一張含笑的麗容,不禁跟著揚唇!斑@么晚了,母妃怎么還未睡下?”
虞凝蘭摸摸她被風吹得微涼的頰,道:“瓊英,你為何始終不肯告訴母妃,你在金梁皇宮中究竟都過著什么樣的日子?”
洛瓊英斂下雙眸,淡淡低道:“因為沒什么可說的,自然沒向母妃提起!
“日子沒什么可說,那總該有人可說吧?比如說,金梁國的睿帝,那個拿你當壓制華棣遺民的棋子,又讓你成了冷宮皇后,受到金梁國上下輕蔑相待的一代霸王!
洛瓊英聞言先是一訝,隨后想起,母妃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太史府上的官婢,對于金梁皇室之事應(yīng)當也是略有耳聞。
瞧著母妃眼中的殷切,洛瓊英自是曉得,母妃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則她不會開這個口。
自小與母妃長居冷宮,不同于其他皇子公主與生母關(guān)系疏離,她與母妃不受宮中的繁縟禮節(jié)拘束,感情之好,如同姊妹一般,無所不談。
“母妃別瞎費心了,我與嚴雋什么也沒有!彼滥稿胩绞裁,可她不愿說。
“還記得你跟母妃說過什么嗎?”虞凝蘭輕笑,美陣蒙上一層憶及過往而起的霧氣。
洛瓊英昂起螓首,靜默未語。
“雖然那時你年紀尚小,可母妃記得非常清楚,你同母妃說,住在冷宮的滋味實在太苦悶了,要是能選擇,你寧可當餐風露宿的乞兒,也好過當一個被囚冷宮處處不自由的帝姬。
“瓊英,你比你那些皇兄皇弟還要聰明,如果你是男兒身,一定可以稱帝,然而上天偏偏讓你生為女兒身,你這一生勢必要找到一個可以鎮(zhèn)得住你,讓你心悅誠服的男子,才能覓得一個好的歸宿!
“恐怕我要讓母妃失望了……”知道母妃如今唯一記掛于心的,便是她的歸宿,洛瓊英不禁面露幾分愧色!拔乙呀(jīng)打定主意,這輩子要云游四海,不愿再受任何拘束!
嘴上雖是這般說著,可她腦中浮現(xiàn)的,竟然全是那人的身影……幽幽掩下長睫,她不愿讓任何人窺見眼底的思念。
虞凝蘭淡淡一笑,抬手輕撫過她染上輕愁的眉眼,柔聲道:“只要你快樂,母妃便也無所求。母妃知道,你厭惡待在皇宮的日子,渴求海闊天空,可母妃盼你千萬別忘記,你的心若是不自由,即便給你再寬廣的天空,你也飛不
母妃這席話意有所指,她自是明白。
于此看來,景丞堯肯定已將她去找過嚴雋的事,告訴了母妃。
說穿了,她喬裝成使臣去見嚴雋,表面上是想求他退兵,實則……是出于一己之私,想見他一面。
自離開金梁國之后,她的心口便像是被重石覆壓,沉得快喘不過氣,夜寢時總會夢見與他的點點滴滴。
她的心,原是一只受囚渴飛的鳥兒,曾幾何時,這只鳥兒竟戀上了囚住她的那人。
望著垂首尋思的女兒好一會兒,虞凝蘭喊來了貼身伺候的小婢,小婢端著托盤走近,托盤上擺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濃黑藥湯。
洛瓊英皺起眉尖,甚是嫌惡的睞了盛在金色漆碗中的藥湯!澳鞘鞘裁矗俊
虞凝蘭捧起藥湯,湊近吹了幾口,接著遞向她,邊是笑道:“來,這是母妃親自幫你熬煮的補湯。我在金梁太史府上雖是吃了不少苦,不過倒也學了不少事。”
洛瓊英眸光一黯,萬般疼惜的望著母妃!皩Σ蛔,是瓊英不孝,沒能早些救出母妃,讓您受苦了!
“傻孩子,這怎會是你的錯,甭自責了!庇菽m盈盈一笑,將藥湯遞入她手里。“這湯雖苦,不過甚是滋補,你莫要棄嫌,趕緊趁熱喝下!
“母妃的一番苦心,我怎會棄嫌!甭瀛傆⒆旖锹N起,捧起金漆湯碗,屏息忍住那刺鼻的濃濃藥香,一口飲盡。
把湯碗擱回婢子手中的托盤上,洛瓊英才想對母妃微笑,說些什么,眼前驀然一糊,暈眩感頃刻籠罩而下。
她扶住額側(cè),直覺有古怪,可這湯是母妃親手為她熬煮的,怎可能會有……
“瓊英莫怕,母妃絕對不會害了你!
耳畔傳來母妃的低語,她心口一緊,急著起身,卻是半分氣力都使不上,如同水霧潑進了眼,視線越發(fā)迷蒙不清。
“我這是怎么了……母妃……我……”洛瓊英渾身發(fā)軟的趴上茶幾桌案,意識一片模糊,只依稀瞥見母妃目光含愧的望著她。
下一瞬,眼皮一沉,她沉入了廣袤無邊的黑暗。
天方破曉,一批由金梁睿帝親自率領(lǐng)的精銳大軍,率先攻入了東祁的帝京。
然而古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帝京并無重兵鎮(zhèn)守,皇城大門更是為之大敞,仿佛就等著金梁大軍的到來。
“陛下,那東祁太子必是怕極了,決定陣前投降!本o隨御側(cè)的將領(lǐng)喜道。
烈陽斜曬在嚴雋一身金色戰(zhàn)甲上,炫亮刺目,妖嬈俊美的面龐籠著一片森寒,眼神之冷,直教人發(fā)顫。
他極目遠眺,未曾言語,身后的將領(lǐng)隨即收起喜態(tài),不敢再掉以輕心。
國祚畢竟遠不如一方稱霸的金梁,東祁的皇城不算大,目測看來,約莫半個金梁皇城一般大。
宮門大敞,磨亮的石板道被陽光洗淬得燦爍發(fā)亮,嚴雋坐在高大的黑色駿馬上,一揮手中的馬鞭,直直往前。
“陛下當心!焙箢^緊隨的將領(lǐng)連忙夾緊馬腹跟上。
嚴雋騎馬行了一段,瞧見寬闊無物的廣場上,一群黑衣死士齊刷刷的分列兩旁,景丞堯修長的錦白色身影便佇立在盡頭,含笑而望。
“我父皇雖未遜位,但近來因病纏身,早已將帝王玉璽傳承于我,你若想滅了東祁,只消砍下我的人頭,便可輕易得手。”景丞堯揚聲道。
嚴雋瞇起鳳眸,不理會將領(lǐng)驚惶的請勸,翻身下馬,抽出佩于腰間的玄鑄金刀,刀面鑿著剛烈好殺的睚皆龍紋,閃爍著冰冷金芒。
“你當真以為朕不敢下手?”宛若一尊金色的遠古戰(zhàn)神,嚴雋凜著絕美俊顏,頎碩的身形在艷陽下,周身散著懾人的光影,陣光之寒,幾可凍結(jié)所視的一切。
景丞堯目迎著嚴雋一路走來,兩旁的死士眸光閃爍,卻礙于主子早已有令,不敢擅動,只能暗暗握拳死忍。
如入無人之境,嚴雋噙著一彎冷笑,英姿颯爽的走到景丞堯面前,將金刀一橫,架上了他的頸前。
景丞堯面不改色,笑道:“我聽說睿帝的金刀曾經(jīng)在短短數(shù)日里,斬殺過萬人,殺氣之重,教人膽寒,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見他神態(tài)輕松,毫無一絲懼色,嚴雋瞇陣,心中生疑。
景丞堯又道:“世人都說睿帝英勇神智,終有一日必定稱霸天下,一統(tǒng)江山,身為邊陲小國,我自然也知道睿帝想取東祁,即便有再好的軍師輔佐,再精銳的大軍,也不過是垂死抵抗罷了!
“眼下你是打算向朕投降嗎?”嚴雋一臉可笑的睨著他,緊握刀柄的大掌不曾松懈半分。
“自然不是!笨v然金刀橫掛在頸上,景丞堯仍是不驚不惶,從容以對。
“那便是求饒了?”
“也不是!
“景丞堯,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戲?”
“不是玩把戲,而是想與睿帝談條件!
“與朕談條件?”嚴雋語氣極冷的笑哼一聲,神態(tài)甚是傲蔑!把巯履惚阋蔀殡薜碾A下囚,死生全操在朕的手中,憑什么與朕談條件?”
景丞堯笑了笑,輕輕揚起一手,指向東方,嚴雋凜眸望去,看見一道緋色的嬌瘦身影被高懸在城樓之上,雙手被反綁在腰后,美眸閉緊,眉心緊蹙,秀顏似雪一般的慘白。
登時,胸口狠狠一緊,心中似有什么碎了,痛如刀絞。
“景丞堯,你這是做什么?”轉(zhuǎn)回陣,嚴雋滿目震怒,態(tài)度卻是異常冷靜,反是教人越發(fā)不寒而栗。
“瞧見了吧?洛瓊英便是我想與睿帝談條件的籌碼!
“你千方百計從金梁皇宮帶走她,此刻卻把她當成與朕談判的籌碼?”
“我之所以會帶她離開金梁,那是我與她之間有過承諾,我向來重諾,所以沒有失信于她。而今,東祁國難當前,我若是一死,豈不是什么都沒了?比起寶貴的性命、東祁國的生死存亡,區(qū)區(qū)一個女子又算得上什么?”
“景丞堯!”大掌猛然收緊,金刀陷入膚內(nèi)幾分,鮮紅的血痕立現(xiàn),嚴雋咬緊一口銀牙,恨不能此刻便將景丞堯碎尸萬段。
“她既是金梁皇后,也該值個價,就不知睿帝愿付出怎樣的代價來換?”景丞堯忍下痛楚,面上依然帶著笑!拔覄耦5勰獩_動,如果我一死,我的影衛(wèi)便會砍掉繩索,到時下場如何,想必睿帝應(yīng)該很清楚!
那城樓近百尺之高,若是捆在她身上的繩索一斷,這一墜,必死無疑。
眺望著那方城樓的嚴雋凜緊了鳳眸,胸口越發(fā)抽緊。
她這般信任景丞堯,景丞堯卻將她拿來當作籌碼,即便再冷靜、再聰慧,想必她肯定是痛苦難耐。
“如何?一個不貞又通敵叛國的皇后,究竟值不值得睿帝拿一個東祁國交換?”景丞堯瞬也不瞬的觀察著嚴雋的神色,即便有萬全的把握,知道他愛瓊英甚深,卻也不免有絲憂心。
畢竟,一個女人與一個國家,孰輕孰重,想必無論是誰都會選擇后者。
更何況他面對的,可是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一個不把世上一切放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