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早晨，向原野來到療養(yǎng)院探望母親。
正坐在窗邊發(fā)呆的向母一見到兒子，喜得歡聲大叫，雀躍而起，飛奔向他，投入他懷里。
“原野，你來看我了！”
“嗯�！泵鎸δ赣H展現(xiàn)的熱情，向原野一開始總會局促，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能夠比較自然地回應�！白罱鯓�？有好好吃東西嗎？”
“有��！”向母用力點頭，眼睛閃閃發(fā)亮，像急切想討賞的小孩�！拔叶加泄怨猿燥堗�！”
“醫(yī)生說你總是不準時上床睡覺。”
“我有��！”
“真的有嗎？”
“嗯……”向母垂下眼，略微心虛。“偶爾幾次睡不著嘛�！�
見母親逃避自己的視線，向原野微微扯唇，扶著她坐上沙發(fā)，柔聲問：“為什么睡不著？”
“因為……我怕你不來看我了嘛！”向母無辜地咬著唇。“你這次好久沒來，我以為你不理我了�！�
“我怎么會不理你呢？”他嘆息�！爸皇亲罱ぷ鞅容^忙而已。”
“嗯，我知道，聽說你到急診室?guī)兔�，所以比較沒空。”向母抬起頭，又恢復原先的笑容。
向原野卻微微蹙眉�！澳阍趺磿牢业郊痹\室？”
“是月眉告訴我的��！”
月眉？向原野一凜，瞪住滿臉天真的母親。“你說傅月眉？”
“嗯。”
“她怎么——你怎么會認識她？”
“她來看我�。∧阕罱紱]來，幸好有她來陪我�！�
“她來陪你？”聽母親這么說，向原野更震驚，嗓音不由自主地微顫。“她常來嗎？”
“嗯，來過兩、三次了�！毕蚰肝��！敖裉煲瞾砹��！�
“今天？”向原野悚然，后頸寒毛莫名豎起。他僵硬地回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月眉不知何時已站在入口處，正微笑望著他們母子倆。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瞪視她，震撼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來探望伯母�！毕鄬τ谒捏@愕，她顯得氣定神閑，走路的身姿如同平時一般優(yōu)雅。
她捧著一只玻璃花瓶，瓶里養(yǎng)著剛換上的香水百合，開得極燦爛，香氣隱隱可聞。
向原野瞪著她將花瓶放上茶幾，稍事整理。
這是怎么回事？她怎會知道他母親住在這里？
“你記得有天晚上你不小心掉了手機嗎？”看出他的疑問，月眉盈盈笑著解釋�！拔野阉鼡炱饋恚瑒偤貌复螂娫拋�，我就接了。”
“你接我的電話？”明白前因后果后，向原野胸海里驀地掀起驚濤駭浪，不知怎地，他很恐懼。
他的秘密，全讓她知道了，她知道他有個精神不正常的母親，她全知道了……
“你憑什么接我的電話！”他厲聲低吼，眉宇糾結成一團。
面對他來勢洶洶的怒氣，月眉不覺得怎樣，反倒是向母嚇了一大跳。
“原野，你別生氣�。≡旅疾皇枪室獾�，她很好耶，還帶很多小吃來給我吃……”
“媽，你別插嘴。”向原野粗聲打斷她。
向母駭然，誤以為兒子是對自己發(fā)脾氣，臉色一下子刷白�！昂�、好，我不說了，你別生氣，不生氣了好不好？”
“我沒生氣。”知道自己嚇著母親，向原野懊悔不已，回過身，安撫地擁了擁她的肩�！拔抑皇恰悬c驚訝�！�
“驚訝？”
“嗯，我沒想到她會自己跑來看你。”
“原來是這樣啊�！币娝樕途徳S多，向母放下心來�！八晕艺f月眉很好嘛，她不但來看我，還帶了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吃喔！”
“我知道了�！毕蛟懊銖妼δ赣H一笑。“媽，我有話跟月眉說，你先在房里等我，我待會兒再過來�！�
“你一定要記得過來喔，我今天想出去玩�！�
“好，我去去就來�！卑矒岷媚赣H，向原野轉過頭，朝月眉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跟著他一起來到屋頂。
他站在水泥圍欄邊，身子挺得僵直，久久，不發(fā)一語。
月眉凝望他，眸光掃過他幽暗的眼、緊抿的嘴，以及嚴凜著的下巴。她知道，他正讓某種陰郁的思緒狠狠折磨著。
她心一緊�！霸�，如果你是因為我自作主張，我向你道歉，你別生氣，好嗎？”
他聞言，一震，望向她，眼神更陰沉�！拔也皇窃谏鷼狻！�
“那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她故意開玩笑�！扒颇悖济伎齑蚪Y了。”玉手輕輕撫上他眉頭。
他猛然扣住她的手�！霸旅迹愀嬖V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沒想做什么啊�！彼唤獾卣ＵＱ�。
他瞪她。“你知道我媽患有精神疾病�！�
“我是知道�！�
“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我是說，難道你不會——”他磨牙，眼神忽明忽暗，像是陷入掙扎，終于，他別過臉�！澳慵热恢牢覌尩氖�，為什么還愿意跟我交往？”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心中說不出口的痛嗎？
月眉胸口暖暖一融，滿滿的都是對眼前這男人的愛意，她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握，嬌軀也主動偎靠他胸膛。
“因為我喜歡你。”她在他懷里揚起嬌美的臉蛋�！拔也皇歉阏f過了嗎？”
他痛楚地望著她溫柔似水的眼波。
“你不相信嗎？”
他沒立刻回答，好半晌，才啞聲說道：“我之前在美國，有個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她驚愕。
“已經(jīng)分手了�！彼驼Z，無神的眼注視著遠方�！拔覌審膬赡昵伴_始，就有精神不正常的傾向，本來她是跟我弟和弟妹住在一起，后來她情況愈來愈嚴重，我弟他們受不了，想把她送走�！�
“所以你才決定從美國回來，親自送她來療養(yǎng)院嗎？”
他點頭。
“可是如果只是把伯母送進療養(yǎng)院，你也不必非留在臺灣不可啊，還是可以再回去美國工作�！�
“是那樣沒錯�！�
“但你還是留下來了�！痹旅寄曀�，感覺自己漸漸能從他幽深的眼里，探知他的心�！耙驗槟銚牟敢粋�人在療養(yǎng)院會很寂寞，所以才決定留在臺灣，好就近常來探望她，對嗎？”
他不說話。
她卻知道自己猜對了，心口的愛意又更濃了幾分�！安父艺f過，雖然小時候你弟跟她比較親，但自從她住進這里后，他沒來看過她一次，會來看她的只有你。我想那也是她為什么會那么依賴你的原因吧。只要有一陣子沒見到你，她就會擔心你是不是不理她了�！�
他依然沉默。
“你的前女友是美國人嗎？”她輕聲問�！八遣皇遣幌敫銇砼_灣，所以才分手的？”
“她是臺灣人�！彼偹汩_口�！八曳质�，是因為她知道了我媽的情況，她說她不能接受這種事�！�
“為什么？”她蹙眉。
這還用問嗎？他沉郁地看她。
她驀地恍然大悟�！澳阋詾槲視粯�？你以為我知道伯母的事，也會不想跟你在一起？”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彼麧瓭卣f：“如果只是偶爾來探望她或許不是問題，但如果必須長期照料她呢？而且還有優(yōu)生學的問題要考慮�！闭l愿意孩子可能遺傳到精神疾病的基因？
看著他漠然的臉孔，月眉嘆息，玉手捧住他的頰，強迫他直視自己。
“你說的沒錯，要長期照顧這樣的親人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胸口一冷。
“所以我才更愛你�！彼倘灰恍Γ男σ馍衿娴亓⒖虩崃怂男�。“因為雖然你小時候住院時總是孤孤單單的，沒人來看你，雖然伯母從小就偏疼你弟弟，不喜歡你，雖然你們母子的關系其實很疏遠，可是當她最需要的時候，你還是選擇回來保護她�！�
他曾經(jīng)是個寂寞的孩子，現(xiàn)在也還是個寂寞的男人，雖然他被自己的母親背叛過，他卻還是放不下她。
只因為他太了解那遭人冷落的寂寞。
“向原野，我真的好愛你，你知道嗎？”她輕聲細語，眼波蕩漾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他的心狂跳，全身滾熱，腦子暈暈的，很像在發(fā)燒。
為她發(fā)燒。
“月眉！”他忽地摟住她，緊緊的、用盡全身力氣，像要將她揉入骨血里，讓她與自己合而為一，永遠逃不掉。
他永遠永遠都不要失去她……
“不要離開我。”他喃喃地、昏眩地懇求。
哎，他怎會以為她舍得離開他呢？她早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
月眉踮起腳尖，以一個戀戀不舍的吻，傳達自己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