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氏皺了皺眉,這媳婦實在難教,妯娌關(guān)系明明應(yīng)該稱呼“弟妹”,卻跟著智哥兒喊“叔娘”。
當然,一般人家也有母親用孩子的稱呼,但那是為了讓小孩更快記得誰是叔娘,誰是嬸娘,所以站在孩子的立場稱呼那個人,可自己媳婦自己知道,肯定不是那種原因,智哥兒牙才幾顆,學什么呢?又想著還好二房的蘇六娘一向不爭,不然光鎮(zhèn)不住媳婦這點,只怕就要被拿出來嘲弄一陣子。
另一邊,蘇勝雪也覺得很好笑,但柳氏既然是對著姜老太說話,自然輪不到她開口。
面對半撒橋半撒潑的柳氏,姜老太脾氣極好,“大孫媳婦先回去吧,要是真想盡孝,明天留下來也一樣!
“孫媳婦就是想湊個熱鬧而已,不會多嘴的,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忌諱,您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何況,智哥兒也想聽哪!绷蠐u了搖懷中的孩子,“你說是不是呀,智哥兒!
好,好白目的女人。
眼見卓氏眼中都快噴火了,蘇勝雪有種感覺,如果柳氏再堅持個五分鐘,卓氏應(yīng)該就會拿起花瓶直接把她砸暈。
卓氏當家這么久,隱隱有感覺婆婆想商量什么,眼見柳氏不走,談話就不能開始,也管不著婆婆還在了,臉色一沉,“好好跟你講,一次兩次講不聽,怎么,柳家是這樣教女兒的,自己高興就好,不用管長輩?還是說,生了智哥兒家里就以你為尊,老太太想跟誰說體己話還得你在場才算,喜福院也得以你的意思為意思?你倒說說,是誰給你這么大的臉!
大概是不想嚇到智哥兒,卓氏聲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都跟巴掌一樣,啪啪啪的甩上柳氏的臉。
柳氏聽婆婆說得嚴重,眼眶一下紅了,趕緊跪下,“婆婆息怒,媳婦沒那意思!痹掃沒說完,眼淚就掉下來。
卓氏一個示意,奶娘連忙把智哥兒抱起,帶著青姨娘退到外頭去了。
眼見嚇不著孩子,卓氏聲音大了起來,“姜家是老太太最大,她老人家讓誰留讓誰走,連你公公婆婆都照著做,你倒是很有主張,連智哥兒都抬出來當令箭,下次會不會是要說,智哥兒想看我跟你下跪,智哥兒想看我給你奉茶,逼我這個當家大太太做你想做的事情?柳家三小姐,搞清楚,你是姜家的孫媳婦,不是姜家的老祖宗。”
柳氏哭泣道:“婆婆別生氣,媳婦剛剛只是開玩笑,不會做那種事情的,我既然已經(jīng)嫁入姜家,就是姜家的大奶奶,不是柳家的三小姐了,媳婦嘴笨,只是想開開玩笑!
卓氏卻是不領(lǐng)情,“看看,還哭,你倒是有臉哭,這還好都是自己人,外人經(jīng)過肯定說我是惡婆婆了,柳家三小姐,你既然飽讀詩書,那教教我這個商戶出身的,媳婦怎么講都講不聽,連順從都做不到,還拿著孫子當令箭,一個婆婆到底要怎么教才好!
柳氏還想解釋,倒是她的奶娘柯嬤嬤想通了什么,連忙摁著她家小姐磕了頭,陪笑說:“大奶奶大概這幾日睡得少,糊涂了,喜福院不是只讓大太太跟二奶奶留下來嗎,大奶奶還是回鳳集院吧,順道找個大夫進來診診脈,寧寧神。”
柳氏終于懂了,婆婆罵個不停,是因為她一直哭,但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又說了幾句話,見卓氏神色尚可,這才跪著后退,直到門檻邊才起來。
駱?gòu)邒哐垡姀d上氣氛不大好,連忙出來收拾,“老太太是要在這里說話,還是到內(nèi)間?棗姐兒扭個不停,怕是想下來走走!
提到小娃,姜老太跟卓氏的神色瞬間溫和。
姜老太摸摸懷中的孫女,看著白白嫩嫩的小臉蛋,心情一下好起來,卓氏也湊過來,“棗姐兒倒是長大了不少。”說著伸手替她脫掉雪篷,放她下來走。
蘇勝雪很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以前總是裹成一團窩在姜老太腿上的小團子,居然這么大了,距離第一次見她也才幾個月的事情。
棗姐兒繞著中間跑了一圈,又回到姜老太那邊,以為她累了,也不是,就把頭靠著姜老太膝蓋蹭了蹭,然后又跑開。
姜老太笑咪咪,“你看看這粘人精。”
卓氏也忍不住笑,“婆婆太寵這娃兒了!泵髅魇鞘路m的料子都跟智哥兒一樣。
“女孩子家,嬌寵些不妨事,何況家里孩子少,我啊,恨不得把這兩娃兒都拱上天!闭f話間,棗姐兒又蹭過來,姜老太笑著摸摸她的頭,小女娃這才蹬著小胖腿跑開。
蘇勝雪心想,棗姐兒居然是這種粘法,難怪姜老太這樣疼,是她也會疼的……
不過,留她到底啥事,總不可能為了讓她看棗姐兒跑步吧?
難不成是想暗示她,該給二房傳宗接代了?這倒是有可能。
但夫君大人留宿又沒多久,怎么可能這么快,而且他們又不只有滾床單,他既然想把姜家的飯館建立起制度,她也要幫忙把流程想出來——雖說大道理是相通的,但事情的成敗往往在于細微關(guān)鍵。
退后一步講,現(xiàn)代有的,這時代都沒有,最基本的毛巾熱水,毛巾不夠毛,熱水不夠熱,這都是問題……
“二孫媳婦。”
知道就要進入正題,蘇勝雪連忙正襟危坐,“是。”
“聽說你母親娘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
“兩位舅舅在城南百里處,開了個私人驛站,也不算多大的地方,不過就是占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便宜,可以讓宗親溫飽罷了。”
宗親溫飽啊……姜老太想著這幾個字,一間驛站就能讓宗親溫飽,那也很不容易了。
何況,光是選在荒涼之地,就是見識。
“如果姜家把臨江那間翻修開來,用金家的方法,可能夠經(jīng)營?”
蘇勝雪雖然被問得莫名其妙,但大學就讀飯店管理學系,畢業(yè)后進入飯店業(yè),前前后后十年時間,因此面對這問題倒也答得出來,“孫媳婦看是不太行的,金家驛站是薄利多銷,既然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趁夜趕路之人多半有露宿的準備,若是價格太高,客人會想著不如外頭將就,但若價格低,加上有現(xiàn)成熱水,十個問宿的人都會睡上一晚,隔天早上醒了,聞到肉卷餅,青惠湯的味道,再想著一路下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熱食,幾乎人人都吃上兩份,還會帶走一些,但我們兆天府卻是京城以北的大都,客棧極多,客人選擇也多,若只是以便宜來吸引客人,恐怕不但賺不到錢,還會賠上姜家信譽!
姜老太喔的一聲,十分有興趣,“怎么說?”
“這客人住完離開,只會說姜家床不好,房間不好,院子吵鬧,但他不會去說姜家的住金不過才別人的一半,一分錢一分貨,但沒人會去承認自己省那一分錢,只會怪貨不好,賺錢這種事情得因地制宜,不能只把別人家的經(jīng)驗套上來,這樣不行的!
姜老太聽得心花怒放,果然跟少齊說的一樣,這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二孫媳婦,極有見識。
少齊這兩年清理那些陳年人事,幾乎把大掌柜跟二掌柜都換了個遍,她原本也覺得不太妥,都是祖輩下來的關(guān)系呢,一代一代的交情,如何能隨意斬斷,一個不小心,姜家就成了無義之人。
但少齊說,不斬斷這些陳年舊事,姜家永遠不會旺起來。
姜家不讓出戶的兒子去接店鋪,就是怕關(guān)系太糾結(jié)最后壞了一切,但卻允許那些大掌柜一代傳一代,想來很沒道理,說得更直白點,姜家庶子沒能享的東西,倒是外人享去了,還這樣理所當然,豈有此理?
“爺爺跟爹都被那些貪得無厭的人牽制住了,害怕被說無情無義,所以讓他們予取予求,可孫兒不想,店是姜家的,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敢在外頭胡說一句話,那我們公堂上見!
“孫兒不想只守著這幾間店,我想把姜家飯館做大,想把姜家旺起來,兆天府來往的人這樣多,那些可不是路人,而是金銀,我們?nèi)糁皇窍胧爻,那實在太可惜了,明明多的是機會,我們卻因為過度小心而把機會拱手讓人。”
“勝雪的舅舅在京城以南開驛站,頗有見識,這陣子給孫兒提點了不少主意,孫兒覺得挺好,等春天到了,孫兒打算帶著她一起從江邊那間老店開始打點起,但這么一來只怕是得日日外出,不能來盡孝,所以先跟祖母說一聲,祖母若是不信,可找機會試她一試,孫兒不會先告訴她的。”
少齊前兩條說得有理有據(jù),但第三點卻是讓姜老太半信半疑,在她印象中,家里兩個蘇氏都是一個模子,恬靜不多事,大媳婦重權(quán),大孫媳婦愛爭,因此這大蘇氏跟小蘇氏的性子倒是讓她很喜歡,只不過喜歡歸喜歡,但說到有本事,實在很難憑著三言兩語就相信。
今天是因為房嬤嬤來說,院子中的樹梢透出青芽,想著這春分都過了,少齊恐怕就要開始進行手邊諸多事務(wù),就試上一試,若是二孫媳婦能幫助少齊,那就免了她早上盡孝,也不管她常日外出,反正不過就試幾句話,她從姜家大奶奶,大太太,一路到現(xiàn)在成了姜老太,自然知道什么問題最能看出對方的本事到哪里。
沒想到這平常不愛說話的二孫媳婦,講起生意差異竟然是條理分明。
“那照你說,我姜家臨江店若真的打掉重建,要怎么樣才能在兆天府打開名聲?”
“回祖母,生意是沒有一定的,只是若讓孫媳婦來想,兆天府既然是京城以北最大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恐怕都是有著在這里休息幾日的打算,先前趙姨娘的那位京生侄子不還想在這里過水土嗎?孫媳婦想,既然如此,我們就把客棧改成方便多住幾日的地方,比起五天收三個客人,不如收一個住五天的客人!
姜老太頻頻點頭,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哎呀,蘇家若是別那么重男輕女,在開宗親會議時叫上媳婦一起商量,說不定金氏早指導一出條康莊大道,蘇家也不至于落敗至此了。
是啊,百年老店,是該好好整頓了。
少齊說的對,總不能一直想著這樣就好,既然在人多的府城,又有店鋪,如此天時地利,不出手真的沒道理。
想起以前,她的丈夫說,守著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就好,然后她的兒子也說實在害怕弄巧成拙,萬一家業(yè)在他手上有損,將來不知道怎么去見歷代祖先,就覺得汗顏。
既然許家何家可以,那他們姜家為什么不行?
她嫁入姜家三十幾年來,知道兆天府的變化有多大,來往商隊多了多少,也知道許家何家是這十幾年才旺起來的。
她還是大奶奶時,跟許大奶奶,何大奶奶都很好的,可是過了十幾年,當她們都成了太太后,便開始顯得不對等。
春宴也好,秋宴也好,她們一個一個頭戴點翠嵌珠鈿,手拿象牙柄絹面扇,衣領(lǐng)裙子繡上繁復的花鳥風月,茶杯是青花釉,果盤是剔紅松鶴,那不是比她好上一點,而是真的大富大貴,很快的,她們開始跟蔡家陳家的太太奶奶來往,大家都是心里有數(shù)的,漸漸就沒怎么聯(lián)絡(luò)。
有時候想起來,心里真的氣,都是閨閣時期就開始來往的,一旦富貴,就不認舊友了。
她又不是去巴結(jié)什么,乞求什么,貪的不過就是多年感情,一個想念而已,沒想到這么多年的交情,只因為自己買不起千兩首飾,穿不起百兩衣裙,就這樣沒了。
但自己的丈夫庸碌,兒子又膽小,身為女人,她哪有什么辦法,只能忘了那些事情,告訴自己出入有馬車,身后有仆婦,日子已經(jīng)相當不錯,知足常樂。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她成了姜老太,原本也只想著看娃兒們成家立業(yè)就好,但少齊的話卻帶給她一些希望跟想法:若是在她有生之年姜家旺起來了,不但比許家何家好,還能比上蔡家陳家,豈不痛快。
少齊有這份心很好,二孫媳婦有見識也很好,來不來喜福院跟她盡孝,沒那樣重要,重要的是給姜家?guī)兔Α?br />
反正是兼祧妻,家里大小事有大房打理著,二媳婦又不用人伺候,二孫媳婦大可把時間精神放在姜家的飯館上。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兩個勢利眼的肯定會找她敘敘舊,到時候她就裝作沒收到信簽,就像當年她們對她一樣,一定很解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