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韓墨樓落水的消息后,一眨眼,兩個多月過去了。
韓老夫人接受也面對了現(xiàn)實,她覺得兒子已經(jīng)不會回來了,傷心是必然,但顧秋心懷上孩子的事,多少讓她感到欣慰。
她的兒子走了,可她媳婦的肚子里留下一個小生命,延續(xù)著韓家的香火。
不只韓老夫人,很多人都接受了這殘酷又讓人心痛的事實。
魯自行帶著證據(jù)赴京,常永遭到彈劾下獄,擇期發(fā)配南蠻之地流放,終身為官奴,不得赦免。董威一干人罪行重大,也在日前斬首示眾。
翟烈因破案有功,又擒得董威一黨,魯自行在御前為他保功薦舉,翟烈得了武官職銜,已定在下個月初前往潼門赴任。
顧家雖也涉案,但念在誠實交出事證物證,且是在遭到朦騙的情況下犯罪,因此在魯自行代韓墨樓奔波之下,顧家免于刑責(zé),只需交出多年來的不法所得,便可得到赦罪及寬宥。
該受到懲罰的都受到罰了,那些受害的孩子們也在暖暖窩里受到極好的照顧,就連顧秋豐都漸漸有了起色。。
可是,韓墨樓卻在這世上消失了。
顧秋心不愿意接受這個結(jié)果,即使所有人都勸她放下,好好的養(yǎng)身子,將孩子平安的產(chǎn)下,可她不甘心。
那流水娘娘廟前的白衣女子給了她希望,她相信韓墨樓只是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暫時回不了家。
只要她不放棄望,只要她保持堅定的信念,他一定會回來。
就這樣,她每天黃昏自暖暖窩離開后,都會到碼頭邊候著,希望某天有某條船會將她深愛的男人帶回她身邊。
這日黃昏,她依舊來到碼頭邊,直挺挺地佇立著。
春天了,川邊的草叢里冒出點點的小白花,迎著春風(fēng)搖曳舞動,遠(yuǎn)方的天空是斑斕的晚霞,川上有著幾艘捕魚的小舟,景色彷佛一幅圖畫。
站在她身后的小節(jié)跟心硯看著遠(yuǎn)眺川上的顧秋心,再互覷一眼。
盡管馬嬤嬤一再告誡小節(jié)不要胡說八道,可心直口快又心疼主子的她,終于還是憋不住的說出她悶在心里好久的話——
「夫人,別等了!顾f。
「小節(jié)!」一旁的心硯急著阻止她。
小節(jié)紅著眼眶,氣呼呼地說:「總得有人說實語吧?你們?nèi)绦姆蛉诉@樣等下去嗎?」
「小節(jié)!」心硯聲音一沉,「別說了!」
「我偏要說!」小節(jié)流下心疼不舍的淚水,幾個大步繞到顧秋心面前,「夫人,面對事實吧,那些百姓們掛在門口前為大人祈福的紅燈籠都褪色了,您知道嗎?」
「小節(jié)!」心硯拉住她,急道:「夠了,不要再說!」
小節(jié)淚流滿面,「夫人,你不為自己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我、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說著,她「哇」地大起來。
顧秋心神情平靜,彷佛一點都沒受到影響。她看著面前因心疼她而痛哭失聲的小節(jié),溫柔地笑了,「別哭了!拐f著,她伸出手,輕輕的捧起小節(jié)的臉。
「夫人,小節(jié)舍不得你呀……」小節(jié)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她面上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輕聲笑嘆,「我明白,但我相信那位白衣女相士的話,我相信……我的夫君會回來。」
「夫人……」小節(jié)見她這恍似著了魔般的堅定,更是難過得無法自持了。
「我要保持信念,我跟孩子都等著他回來。」顧秋心幽幽地說著,兩眼直視著川面。
藍(lán)玉夫告訴她,韓墨樓那晩在離川邊扎營時對他說過離川是生命之兒,它將她帶了回來,也讓她改變了他的生命……
如今,她深深相信著韓墨樓說的這些話,她相信離川是生命之川,終將會把韓墨樓帶回她身邊。
而她,只要這么深信著、等待著便可。
春天正是乍暖還寒之時,傍晩的氣溫下降,顧秋心地打了一個寒顫。
往川面望去,漁火點點,映照水面,離川里有種小魚味道鮮美,一年之中也只有在這時節(jié)有,它們有趨光性,看著光便會往網(wǎng)里跳,所以此時川面上有不少打著燈捕魚的小舟在上移動。
有艘看來比捕魚小舟大些的船緩緩地朝著碼頭面來,船頭點著燈火,黃澄澄地。
船越來越近,碼頭邊負(fù)責(zé)泊船的人上前候著。
終于,船靠岸了,有人擺了條長板子橫跨在碼頭及船身上,「哪里來的?」
船上有人回答,「江布城來的。」
「送貨?」
「送人。」船上的人再度回答。
這時,有人自船艙里走了出來,一旁還有人扶著他。
顧秋心好奇地看著、看著,直到那人在別人攙扶下走過長板,登上碼頭,當(dāng)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忍不住地瞪大眼睛,忘了呼吸。
此時,剛才哭得淅瀝嘩啦的小節(jié)跟心硯也看見了,兩人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然后再專注地一看——
「老天爺!」小節(jié)忍不住驚呼出聲,再次哭了出來。
「天……」心硯開著嘴,發(fā)不出聲音了,眼淚在他的眼眶里打轉(zhuǎn),他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小節(jié)、心硯……」顧秋心兩只眼睛巴巴地看著前方筆直朝她行來的人,雙手顫抖地抓著小節(jié)跟心硯,「告訴我,我是不是眼花?是不是幻覺?是不是瘋了?」
小節(jié)又哭又笑,「不,夫人,您眼沒花,您沒瘋,那真的是……」她口中的話難以成句,干脆掩臉哭泣。
「夫人,是、是……」心硯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是大人!是大人。
聽了小節(jié)跟心硯的回話,顧秋心確定自己沒眼花,不是幻覺,也沒因為想念韓墨樓想到瘋掉,神志不正常。
眼淚自她眼眶里流出,她以為自己會像電視劇里那樣邁開步伐奔向他,然后跳到他身上,可是……沒有,她只是像根木頭似的立著,不動甚至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任何的文字都形容不岀她此刻的心情,現(xiàn)在的她只希望他走向她,擁抱她,讓她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他手臂的力道,還有他穩(wěn)健的心跳。
她停不住地輕輕喘著,兩只眼睛像是望穿他似的,淚水沿著臉頰,像奔流的瀑布般滑落。
終于,他走到了她面前。
「秋心!鬼n墨樓從船艙里走出并往碼頭望去時,一眼就看見了她。
盡管天色昏暗,盡管有點距離,可他清楚且確定的知道那就是她。
她一直在等他嗎?就像他夢中所見的白衣女子所說,她在等著他。
她有點清瘦,想必是受盡煎熬,她淚流滿面,唇角卻是帶著笑。
一旁攙著他的人松開了手,「韓大人,我放手了!顾歉虏紶栍猩馔鶃淼纳碳宜傻娜。
柯布爾得知他的身分后,便立刻著人安排他送回虞縣,透過辛萬仲的翻譯,韓墨樓跟柯布爾約定了年底再見。
他傷口已愈合,但因為長久昏迷耗了元氣,又一路舟車勞頓,身子還有點虛弱。
邁出一步,他更貼近了她一些,他伸岀雙臂,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直愣愣地偎在他胸口,眼淚一下子便濕了他的衣襟。
「我回來了!顾拖骂^,在最靠近她耳邊的地方說道。
一旁的小節(jié)跟心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這次卻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顧秋心靜靜地偎在他胸前,他的溫度、他的手、他的心跳……這是真的,不是幻覺,他真的回到她身邊了。
這一刻,她整個人完全的放松,伸出手緊緊地圈著他的腰,像是害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韓墨樓緊擁著她微微顫抖的身軀,心中滿是不舍。
「我知道你會回來,我知道……」她喃喃自語,「我們是命定相遇的人,你會回來的……」
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么,但其實他并不是很在意。
現(xiàn)在的他,只想緊緊地?fù)肀驗閾肀е,他就像擁有了一切?br />
「墨樓……」她緊抓著他的衣襟,不停淌下熱淚,用央求的語氣說:「不要再離開我了……」
「不會了、不會了。」韓墨樓將臉貼在她發(fā)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也不離開。」
「大人,您知道夫人每天都在這兒等你嗎?」小節(jié)好不容易停住了哭聲,忍不住地替她家小姐訴起苦來。
「所有人都說您不會回來了,只有夫人不相信,她一直等著您……」小節(jié)續(xù)道:「我說她懷了身孕,要好好顧著身子,可是她……」
話未說完,韓墨樓已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
他輕輕拉開顧秋心,不可置信地看著正含情脈脈望著他,眼底卻有一線狡黠光芒的她,「小節(jié)剛才說什么?」
顧秋心略顯羞怯地一笑,卻不說話。
韓墨樓急了,他看著心硯,「心硯?」
心硯一臉愉悅地開口,「大人,夫人她懷了身孕,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
「什么?」韓墨樓驚喜不已,神情激動地看著顧秋心,「是、是真的?」
此時,顧秋心才點了點頭,「你要當(dāng)?shù)恕!?br />
再多的言語都形容不了韓墨樓此刻的狂喜,劫后余生回到她身邊,已經(jīng)夠讓他謝天謝地,沒想到老天爺還給給了他們一個孩子。
「秋心,太好了、太好了!」韓墨樓又一次將她緊擁入懷,激動到眼眶都紅了。
「墨樓,咱們趕緊回家吧,娘要是看見你回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顾f。
韓墨樓頷首。是的,他失蹤兩個多月,想必母親已經(jīng)絕望了,如今見他平安歸來,必定有著恍如隔世的驚喜歡悅。
可他們這趟回府的路途,走得可久了。
當(dāng)他們進(jìn)入城里,立刻就引起了騷動,那些發(fā)現(xiàn)知縣大人歸來的百姓奔走相告,夾道歡迎,接獲通知的左平、得勝、司徒敬跟藍(lán)玉夫他們也立刻趕來。
幾個有淚不輕彈的大男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喜極而泣,不能自已,尤其是藍(lán)玉夫。
韓墨樓是為了他而身受重傷最后甚至失蹤的,對藍(lán)玉夫來說,韓墨樓簡直是他的再生父母,而韓墨樓失蹤后的這兩個多月,看見那么多人因為他而痛苦傷心,藍(lán)玉夫心里有無限的愧疚,他多希望死的是自己,多希望韓墨樓可以回來。
他甚至暗下決定,此生給韓家做牛做馬、鞠躬盡瘁,只為報答韓墨樓的救命之恩。看見韓墨樓完好無缺的回來,他內(nèi)心歡喜,激動得像個孩子般大哭起來,還是其他人安慰他,他才慢慢的恢復(fù)平靜。
他想起韓墨樓對他說過,離川是生命之川,是它曾把顧秋心帶到他面前,讓他的生命有所不同……如今,離川也把韓墨樓帶回來了。
他想,明兒一早,他就得去流水娘娘廟好好答謝神恩。
一多時辰后,韓墨樓終于返回府邸,每個人見了他,不是激動大哭,就是歡喜雀躍。
「快去告訴老夫人這個好消息!」王管家一喊,有人已像腳底踩了風(fēng)火輪般的跑往秀水居。
當(dāng)韓墨樓在顧秋心及心硯的攙扶下抵達(dá)秀水居時,接獲喜訊的韓老夫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在秀水居的門口候著。
見韓墨樓一步步地靠近,轄老夫人嘴巴喃喃念著,「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感謝著韓家列祖列宗的同時,狂喜的淚水已如雨下。
韓墨樓來到她跟前,屈膝一跪,「孩兒不孝,讓娘操心了。」
她抽泣了幾聲,情緒仍舊難以平復(fù),「墨樓,娘、娘不是在作夢吧?」
「娘。」顧秋心上前扶著婆婆,柔聲安慰,「不是作夢,墨樓是真的平安歸來了!
韓老夫人看看她,再看看韓墨樓,用力地點點頭,然后扶起跪地的他。
「墨樓啊……」她細(xì)細(xì)看清曾經(jīng)以為今生再無可能見的兒子,但淚水卻模糊了她的眼睛,「你知道娘的心有多痛嗎?要不是秋心懷了身孕能稍稍安慰娘的心,娘真的……真的不想活了!
「娘……」
韓老夫人抬手撫著他的臉,「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只有秋心她不肯放棄,天天到碼頭等你,還不讓大家向朝廷上報你的死訊,我很擔(dān)心她,沒想到她真把你給等回來……」說著,她眉心一擰,「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
「娘,我去了江布城!顾忉,「那日遇襲,我受傷過重,最后掉進(jìn)離川里,被胡商柯布爾救起。因為我重傷昏迷,他無從得知我的身分,便一路將我?guī)Щ亟汲,直到我醒來,他才著人安排將我送返虞縣!
聞言,韓老夫人一臉慶幸,「是嗎?真是謝天謝地,讓你遇到了貴人,若有機(jī)會,娘要好好謝謝這位胡商!
「娘,」他微微笑了起來,「我已跟柯布爾約定,年底他便會帶著兒子來訪。」
「好、好,甚好。」韓老夫人眼角雖還掛著淚,但臉上已是停不住的笑。
她一手抓著韓墨樓,一手牽著顧秋心,將他們的手迭在一起,「你們小兩口分離了那么久,一定有好多話要說吧?去吧,回曉陽院去!
顧秋心臉兒一紅,羞赧地笑了。
心硯跟小節(jié)在浴間備了熱水讓韓墨樓洗漱后,很識趣地都退到曉陽院外,不干擾主子倆的兩人世界。
韓墨樓坐在浴桶里,顧秋心在身后輕輕地幫他擦背。
在他左后肩胛骨處有個傷疤,那是當(dāng)初被長劍穿透的地方。她輕輕地觸摸著那傷疤,心臟還是不由得揪了一下。
多危險的傷!那幾乎要了他的命吧?她想前胸應(yīng)該也有個口子,而她,不敢看。
想到她幾乎要失去他了,她忍不住還是偷偷地掉了眼淚。
「秋心?」她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他有點不安,「怎么這么安靜?一點都不像你……」
「……沒!顾穆曇粑⑽⑸硢。
他一聽便知道她哭了,但他知道,她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所以他也不打算提。
「懷孕以來,你可有不適?」他話鋒一轉(zhuǎn),談起他們都會感到愉悅的事。
「沒什么不適,孩子很乖很貼心!顾f。
是的,這孩子多乖巧體貼呀!懷孕以來,她沒有任何的癥狀,什么孕吐呀水腫的,她都沒有。
她想,許是孩子知道她還為他的失蹤傷神,所以貼心地不給她添上任何的麻煩。
「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韓墨樓說著,突然想起一事,不覺心頭震撼。
他昏迷不醒時曾作了一個夢,夢中的白衣女子帶著他去了水底的流水娘娘廟,然后他看見顧秋心帶著一個男孩跪求著,當(dāng)時他沒多想,可現(xiàn)在……
「真想不到……」他忍不住驚嘆。
「想不到什么?」她問。
他側(cè)過臉看著她,「我一路去到江布城,始終沒真正的清醒過,后來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噢?」
「夢里,有位白衣女子拉著我的手,游過千山萬水,然后到了一間水底廟宇,廟門上掛著流水娘娘廟的牌匾。」
聞言,她身子一震,流水娘娘廟?白衣女子?怎么也是白衣女子?
「進(jìn)到大殿,我看見一個女子帶著一個男孩在神前跪求,雖然只是背影,但我知道那是你……」他一臉不可思議,「現(xiàn)在想來,你身邊那個男孩或許就是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