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病房里安安靜靜,即使外頭的走廊有些吵鬧。
顧及老家的生意不能放著沒人管,施文琪在兩個小時之前就把父母給趕了回去;而葉思璇怕她太悶,丟了一本《達文西密碼》給她之后,便自個兒忙自己的事去了。
邊翻著書頁,施文琪憶起自己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這樣子閑下來閱讀,沒料到久違的一次竟是在病床上。
下午的時候,她打了通電話給陳詩蘭,坦白告知一切。雖然對方在另一頭不斷地要她別擔心、別煩憂、好好休息,但她對公司還是抱持著一股愧疚感。
突然外頭傳來敲門聲,打斷了施文琪的思緒。
她以為是葉思璇。
但,下一秒?yún)s又覺得似乎不大對勁。那女人應(yīng)該去約會了才是,怎么可能又折回醫(yī)院來陪她?
“進來!彼畔潞裰氐男≌f,盯著那扇門。
門開了,外頭站的人是伍維光。
她有些驚訝。
“你怎么會……”
“聽說你摔斷腿了!彼α艘恍ψ哌M房里,順勢將門給帶上。
“哪那么夸張!彼α顺鰜,將書本闔起,擺在床邊。“不好意思,早上害你等那么久……應(yīng)該也浪費了你的電影票吧?”
“小事情而已,沒關(guān)系。”他走到床邊,拉了張椅子坐在一旁!澳隳兀吭趺磿愠蛇@樣?”
他盯著她腳上的石膏。
施文琪揚起了微笑,笑得很無奈。
“星期五下班之后,那個男人……在我家門口等我!彼呀(jīng)連對方的名字都不想提起了。“他硬要我給他一個交代,我不愿意,然后我們拉拉扯扯的,不小心就摔成了這樣子!
說完,她聳聳肩,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輕松無恙。
聽了她的話,伍維光毫無反應(yīng)。
他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畫面。他好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她,時光卻無法拉回到那當下。
于是他深呼吸了口氣,才道:“那現(xiàn)在呢?他人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聽說有警察來把他帶走。”
“……來?”他皺眉,那家伙怎么還有勇氣來醫(yī)院探視?
“是他幫我叫的救護車。警察來的時候我還在昏迷中,所以整個過程我完全不知道!
這讓伍維光更說不出話來了。
她竟然摔到昏迷過去?他現(xiàn)在只想海扁對方,沒有別的念頭。
見他神情有異,施文琪急忙陪笑,試著化解氣氛。
“其實也沒有那么嚴重啦,只不過……要請假請一陣子,對公司有些過意不去而已!
這是實話,她一直認為自己這個新人真的很糟糕。
伍維光靜靜地看著她,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你……”好不容易他開了口!盀槭裁匆x開航空公司?”
像是從來沒料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施文琪先是怔愣,猶豫著該不該將事實告訴他。
“如果不方便說也——”
“不是!笔┪溺髁⒖檀驍嗨脑挘睦锵氲降,是他曾經(jīng)對著自己坦露傷口!笆且驗橥蝗挥X得有點難以啟齒,并不是不方便說!
伍維光沉默睇著她半晌,道:“所以呢?”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當初會辭職,是因為‘那個男人’。因為他對我暗示打算結(jié)婚定下來,也說過像我這樣飛來飛去的,以后無法專心照顧家庭,所以我辭職了!
事到如今,與其說那是“暗示”,不如說是自己一廂情愿。
“……結(jié)果你辭職了,但你們卻分手?”
施文琪點了頭。
“為什么?”他追問,已經(jīng)顧不得是否會冒犯。
雖然她曾經(jīng)自嘲是被男方甩掉,但他始終沒去過問詳細的原因。
施文琪回憶著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曾經(jīng),那樣的畫面幾乎能夠撕碎她。如今,她卻什么也不在乎了。
“因為他和學(xué)校的女學(xué)生偷偷交往。”她就這么說出口。
或許是太過于震驚,但其實說穿了,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次聽見。伍維光沒接什么話,而是任由兩人靜默。
“既然如此,你可以再回航空業(yè)不是嗎?”他想,若是當初辭去工作的目的已經(jīng)不存在了,她又何必繼續(xù)留下來?即使他知道那樣會讓自己再也見不到她。
施文琪淡淡一笑,道:“我考慮過,但是我做不到。”
“前公司不接受?”
“不是。是因為詩蘭姐她們都很照顧我,如果我就這樣離職,我會覺得很對不起她們!
這話讓伍維光不自覺地嗤笑出聲。
“是是,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傻、很天真,但我就是放不下!
他是笑她天真沒錯,卻不是她誤會的那一種傻。他笑道:“當初,我也是相信同事都很挺我,可是你知道我的下場是什么!
“我身上沒什么好處可以讓她們利用。”她聳聳肩,很不以為然。
伍維光只匏微笑,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她。
或許有的時候出言傷人,為的并不是具體利益。他相信這個現(xiàn)象。卻找不到一個立足點來說服她。
施文琪輕笑,故作不悅地瞅著他。“怎么?你這么不希望我當你同事?”
“不是。你想太多了。”
“那你干嘛一心一意想把我趕回航空公司?”
“只是覺得你放棄了一份好工作而已!
這是場面話。
其實他是不忍心。但,不忍心什么?他也說不上來。
當他知道的事情愈多,就愈是無法置之不理。眼看她已經(jīng)被那個最信任的人給捅了一刀,背后的冷箭卻還在等著她。
然而正如他曾經(jīng)思考過的,揭發(fā)真相,為的是什么?
暫且不論她對他是否信任,至少那樣的真相并不會讓她得到快樂,不是嗎?那么他又何必急著毀滅她僅剩的寄托與動力?
“好看嗎?這本書!彼麤Q定甩去沉重的抉擇,岔開話題。他盯著床邊的那本《達文西密碼》。
“不錯。你還沒看過嗎?”
“我看過了。”
“那你干嘛還問我好不好看!
“我是在問你的意見。如果你喜歡看這類的書,我那里還有幾本,明天可以帶來給你。”
施文琪卻笑了出來。
“你說得好像我會在這里躺半年。這本就夠我打發(fā)時間了,真的!
伍維光一怔,問:“什么時候出院?”
“星期一就可以出院了!
他微笑,沒說什么,第一時間想的是“請假來接她出院”,然而轉(zhuǎn)念一想,他又是她的誰?或許這樣的舉動只會讓她為難。
接著,他們東扯西聊,聊了當空姐的工作,聊了兩人的學(xué)生時期,直到時間接近十點,伍維光才起身準備道別。
卻在他走到門邊的時候,他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回頭。
“……晚上沒人留下來陪你?”
“喔!笔┪溺髀冻隽诵θ,卻說了謊!拔野謰屗麄?nèi)ジ浇湟故,?yīng)該晚一點就會回來了。不用擔心!
伍維光只是點點頭,表示了解,然后說了聲晚安。
目送他離去后,病房里又回到了先前的寧靜。施文琪先是發(fā)呆了幾分鐘,才又拿起那本厚厚的小說翻了開來。
看著內(nèi)頁里密密麻麻的字句,心想這一夜肯定會很長。
為什么不坦白?她自問。為什么不說自己希望有人陪伴?她不解。
如果坦白沒有人會過來陪她的話,他會留下來陪她一整夜嗎?到底她是害怕對方就這樣若無其事地離開,還是聽信了葉思璇的“衷心建議”?
她分不清了。
隔天下午,伍維光又來病房報到。
這回他沒有敲門——因為早上護士開門進來量個體溫、送個早餐,就沒再將門關(guān)上過。
也因此,他一踏進門就立即放輕了腳步。
他發(fā)現(xiàn)她正睡得香甜。
伍維光無聲無息地走到了床邊,輕輕坐了下來?匆姇灢宸旁跁镜恼虚g,他知道施文琪昨晚一定熬夜在和這本小說拼命。
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盯著她的睡臉。
老實說,他喜歡她的素顏,未經(jīng)任何化學(xué)物品點綴的模樣,那讓他的心里微微漾出了一點漣漪。
真的,好久沒有心動的感覺了。
只是往往心動總是附帶著心煩,心慌,心疼,心痛……
好半晌,他才醒神過來,想到自己兩次探病都是雙手空空前來,待會兒不知道會不會引起對方父母的——
念頭至此,他突然意識到了某件不對勁的事。
在這個病房里的物品擺置,和他昨晚離去時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包括床底下的鞋子、一旁的毯子,甚至是她那件披在椅子上的外套。
他起了懷疑。
于是,他輕聲站起,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