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廳除了門口那幾件顯得寒酸的行李外,已經沒有太多東西,清潔人員正進進出出做最后的打掃。
空蕩蕩的空間里就只剩落地窗前那架三腳白色鋼琴特別醒目,原屋主掙扎了許久,最后決定賣掉它。
墻壁上有幾幅還未拆下來的山水畫,站在畫前,他仔細的打量著。
不遠處正在交談的兩人,一個是他的祖父,一個是原屋主那位看來優雅的妻子。
他沒有費心加入他們之間的對談,因為他對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沒有半點興趣,根本不想浪費時間。
據聞原屋主喜歡收集古董,不過這雅痞的嗜好,在他鋃鐺入獄之后顯得奢侈又多余。
“這幅畫還不錯,”唐育宇交代身旁的管家,“若價錢合理的話,就買下來吧!”
“是。”一旁的管家恭敬的點頭。
雖然年紀輕輕,但是他從小就對古董、名畫有著極大的興趣,只要看上眼的東西,向來是志在必得。
走到那架漂亮、醒目的鋼琴前,他修長的手指滑過白色的琴鍵,發出悅耳的聲音,抬頭望向落地窗外是一片青翠。
他推開走向花園的門,一陣冷風吹來,帶來一股涼意。
在大學時代,他便將課業以外的時間花在自家的公司上頭。所以現在一畢業,靠著過去幾年累積的學習經驗,他很快便接手了公司的大小事,變得更忙了。
唐育宇緩步走在花園里,他很少有閑情逸致享受悠閑,這個社會變化得太快,對他而言,把握機會創造更多的財富才是當務之急。
這棟位在市郊的豪宅將成為唐家的產物,原屋主被控惡意掏空公司資產,此刻正陷入詐欺案的官司之中,在面臨債權人巨額的催討,為了表現出最大的誠意,只好忍痛將屋子出售,盡可能的償還債務。
唐家以與市價差不多的金額買下了這間房子,據他祖父說,譚家的主人并不壞,卻不是個做商人的料,他只知道收集古董、種花養鳥,娶了個音樂家太太,還有一個彈得一手好琴的掌上明珠。
一家三口原本過著優雅的生活,但卻壞在譚家主人信錯了人,把公司的財務大權都交給同父異母的弟弟,最后才落得公司被掏空的下場。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事,檢警竟然還在公司倉庫里頭搜出毒品,所以詐欺加販毒——看來原屋主要翻身已經不可能,下半生都得在牢中度過。
這豪宅只有兩層樓,外頭整片紅磚墻,典雅的白色格子窗帶著些許的夢幻,美麗的花園加上大廳那架白色鋼琴和屋子里的山水畫作,可以想見原屋主一家確實很懂得享受生活。
這屋子美則美矣,但以他的標準來看,祖父的這個投資卻不能稱之為劃算,畢竟他們明明可以趁屋主急于拋售時,用低于市價許多的金額買下這房子,就跟其它對這房子有興趣的人一樣趁機占便宜,但祖父卻出了一個漂亮且譚家人絕對可以接受的價碼。
據他祖父說,這是因為他之前來過一次,很喜歡這個環境,才會毫不考慮的買下。這家人應該慶幸今日出面的人是他祖父,要是由他主導,他會毫不留情的落井下石,畢竟這是個功利社會,他只知道成功屬于勝利者,誰會在意仁義道德。
雖然放眼望去不見半個人影,但不知為何,他敏感的察覺到在暗處似乎有雙眼睛盯著他不放。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揮之不去,他好奇的轉身尋找著,卻遍尋不著。
“少爺,老爺要趕飛機到美國,馬上就得走了!”
“嗯!”唐育宇分心應了一聲,此刻一陣涼風吹來,吹亂了他的黑發,他抬起手撥開散在額頭的發,決定不浪費時間理會心頭那份莫名其妙的感受,轉身離開。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聽到一個微小的聲響,令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機警的微瞇起眼!罢l?”他往回走,眉頭皺了起來,依然沒有看到人,他沒來由的感到不悅,“別裝神弄鬼的嚇人,出來!”
回答他的只有輕撫而過的風,他的眉頭越鎖越深。這輩子他不相信所謂的怪力亂神,或是什么第三度空間的存在,他年紀雖輕,但個性向來實際,甚至顯得不近人情,“我的耐心有限!出來!不要裝神弄鬼!”
“我才沒裝神弄鬼!”
一個柔柔的聲音伴著風聲闖進了唐育宇的耳里,他的眉頭皺得更深,放眼望去,真的沒人。
“出來!”他的口氣已經有了怒氣,他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會有鬼。
安靜了好一會兒,唐育宇謹慎的看著四周。
“我叫你出來!”他不耐的大吼出聲。
帶著一絲無奈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得給我一點時間!”
“什么時間?別鬼扯!立刻給我出——”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看到一個影子從他前方的一棵樹上掉了下來。
“!”那影子掉在地上,痛呼出聲。
唐育宇自認膽子不小,但是眼前這一幕卻也難免令他心驚,“你……”
影子吃力的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咕噥道:“我就說我需要一點時間,你催得那么急,害我掉下來了!”
“你……”他皺著眉頭看著她,消化著突然出現的影子。不是鬼!是個長相甜美的長發女人,穿著打扮高貴有氣質,但是爬樹這樣的舉動,跟她的打扮穿著一點都不相稱。
“你是誰?”他沉下了臉。
譚若詩苦著臉,一邊揉著自己的腰,一邊站起身。
“譚若詩!”她乖乖的報上名。
他雙手交叉在胸前,狐疑的上下打量著她。譚若詩?姓譚?他大概可以猜出這個人的身份,再加上她的年紀,應該就是那個據說彈得一手好琴,剛念大學音樂系的譚家千金。
譚若詩緩緩的伸直腰,抬頭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
這輩子還真沒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原本在樹上,她還在自怨自艾的想著要離開這從小生長的美麗地方,卻看到他走了過來。
看到他,她不由得看傻了,因為他好看得令人移不開眼,現在近看,更覺得他好帥。她肯定他有外國人血統,因為東方人絕不可能有這么深邃的輪廓,又濃又長的睫毛迷人得令她嫉妒。
“酷!”她忍不住脫口嘆道。
聽到她的話,他忍不住輕揚了揚眉。
“你長得很好看,”她露齒一笑,“不笑的時候好酷!”
對于她的贊美,他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已經太習慣類似的贊揚,他看了眼大樹,“你在樹上干么?”
聽他低沉的聲音,她臉上的笑意更深,“我在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他懷疑的打量著樹干,“上頭有什么東西要收拾嗎?”
“當然沒有,我只是——”她搔了搔頭,不太好意思的抿抿嘴,“花園很漂亮!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的眼神一冷!拔铱吹贸鰜砘▓@很漂亮!彼目跉怙@得意興闌珊。
察覺到他的冷淡,她臉上的笑容微隱,“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就憑你?”他搖了搖頭,“還嚇不倒我!
這個男人有著她所見過最帥的長相,卻也有著她從沒見過的生硬五官,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軀,覺得若是他再多點笑容會更迷人。
唐育宇的手撫著樹干,這樹還挺高的,他瞄了眼她一身的長洋裝,實在很好奇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譚若詩站在他身旁,注意到他輕撫著樹干的修長手指,“你連手都長得那么好看,你真的應該去當明星,肯定迷死一堆人!”
他冷冷的瞄了她一眼,看到他的眼神,她的脖子一縮,閉上了嘴。
她聽媽媽說過,出錢買下他們房子的新屋主姓唐,在譚家面臨巨變的這個節骨眼,只有這一家人不像其它人一樣落井下石,只想撿便宜,用少少的錢,把她們母女倆僅剩不多的財產全都買走。
快過年了,因為有唐家人的爽快,所以她們母女順利賣了一些收藏已久的古董和這棟房子,所得的金錢多少可以還給債務人,還可以替爸爸找個好律師,稍微喘口氣,平靜的過完這個年。
“你到底為什么要爬樹?”他又問了一次。
她不自在的扭著自己的手,“你們這幾天要搬進來,所以我和媽媽今天一定要收拾東西搬走,所以我就爬到樹上去!
“你不想走,所以爬到樹上躲起來”
“不是。”她嘆了口氣,覺得他真是個急性子,“你有點耐性好嗎?我會慢慢說給你聽。”
唐育宇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對他而言時間很寶貴,不是用來聽廢話和說廢話的。
“我想這應該是我最后一次可以好好看看我的家,所以我就爬到樹上。我告訴你,改天你可以試試,”她拍了拍厚實的樹干,“這棵樹從我出生前就在這里了,爬到樹上,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房子和花園,可以完整看到我的家——不……”她的聲音微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是你的家!
他抬起頭看著蒼翠的大樹,她沮喪和難過的表情使他不自覺放柔了聲音,“你沒有腦子嗎?就這么爬上去,你不怕掉下來?”
“才不會!”
“那剛才我看到的是鬼掉下來嗎?”他不留情的反問。
她的嘴一撇。她媽最受不了的便是她爬樹的壞習慣,但是她就是喜歡爬到樹上,從小爬到大,她從不認為自己會有掉下來的一天,不過剛才她確實活生生的從他面前掉了下來,不爭的事實擺在眼前,她說什么都是強辯,所以她乖乖的閉上嘴,沒有費心辯解什么。
唐育宇的目光不經意的被草地上一抹光亮給吸引住,他彎下腰,撿了起來。
她注意到他的動作,看到他撿起來的東西,連忙伸出手一把搶了回來,“這是我的!”
“你的?”
她點點頭,寶貝的把東西護在胸前,“這是我爸爸在我出生前就買來送我的!”
這是一個熏香瓶,據說已經有百年的歷史,上頭有著栩栩如生的雙蝶,因為她會在百花盛開、蝶蜂喧嚷的春天出生,所以在因緣際會之下,爸爸買下這個送給當時還在媽媽肚子里的她,當成她出生的第一份禮物。
他對她伸出手。
她狐疑的看著他。
“給我看!”
他專注的眼眸彷佛有著魔力,讓她不自覺將手中的熏香瓶交給他。
唐育宇低頭打量著,這細膩的做工,縱使在數百年后的今天還是令人贊嘆,他翻到瓶底,上頭還有著幾不可見的“唐窯”二字。
六十幾年前,一個戰亂的年代,唐家在倉卒之中逃往美國,不小心遺落了一對傳家的熏香瓶,原以為再也找不到了,沒料到數十年之后,這個熏香瓶會再回到唐家人的手里。
“賣給我!彼麎合滦念^的激動提出要求。
“什么?”她有些意外的看著他。
“賣給我,這個熏香瓶我要!”他的語氣鏗鏘有力。
“你在說什么鬼話?”她連忙一把搶了回來,“你已經買了我家的房子,現在還要買我的熏香瓶!這是非賣品,是我爸給我的!
“這熏香瓶是屬于唐家的!”
“你胡說!”她露出荒謬的神情,“這明明就是我爸爸送我的!”
“我說的是真的,”他的雙手抱胸,想了一會兒,“這熏香瓶原有一對,由我的祖先制造而成,是清代唐窯所出。”
她懷疑的盯著他,他的樣子看起來很認真,不像是在騙人。
“或許你會認為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
如果這真是事實,確實不可思議!向來,譚若詩就對不可思議的事物感到著迷。
“你能證明嗎?”她柔聲的問。
“我家有圖鑒可以證明!彼麍远ǖ闹钢闫浚斑@熏香瓶的瓶底也有唐窯兩個字!
譚若詩立刻翻到了瓶底,看著底部那青色的字體,不由得沉默。
自她有印象以來,這個熏香瓶便屬于她,她向來都覺得這個熏香瓶小巧可愛,興致來時,她還加入一些精油,享受著淡淡馨香的熏陶,卻沒料到這是百年古物,還屬于唐家。
唐育宇買下了她的家,而她卻擁有他祖先的古物,這樣的緣分牽扯想來倒也挺奇妙的。
“你說熏香瓶有一對?”她好奇的側頭看他,“那另一只呢?”
“不知道!彼\實以告,“當年急著要逃難,所以遺失了裝熏香瓶的錦盒!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太可惜了!若天生該是一對,就應該在一起!
她落寞的口吻使他忍不住嘴角微揚,“這些年來我出入拍賣會,只要有唐窯的瓷器,我絕對二話不說直接買下,但卻一直沒看到這對熏香瓶,我跟我祖父都猜想可能毀在戰亂之中,沒想到在我幾乎都要放棄的時候,竟然被我找到其中一只。”
她抬起頭近乎著迷的看著他眼底的渴望,這是一種對事物的執著狂熱,和她在談論她最愛的事物時一樣。
“你真的想要?”
他肯定的點頭。
她低頭看著熏香瓶,思索著。
“如果——”久久,她低喃的打破沉默,“這真是你家祖先留下來的古物,你應該會好好珍惜吧?”
“當然!”
聽到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她揚起了嘴角,深吸了口氣,做了決定,她將熏香瓶放在掌心,湊到唐育宇的面前。
唐育宇不解的看著她的動作,無言的挑了下眉。
“送給你!”她柔聲的說道。
唐育宇一驚,沒有料到她如此大方,“送給我?”
“是,”她笑了出來,“拿去!
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狐疑的看她,“你知道這東西的價值嗎?”
她搔了搔自己的頭,率直的說:“若你說的是真的,我相信這個熏香瓶很值錢。”
“但你卻要送給我?”他眼底的困惑更深,“無條件?”
“是!”她回答得很肯定。
他懷疑的瞅著她,太清楚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話。這個年輕女孩看起來無害,但實際上誰又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我會出價!彼噲D讓一切顯得公事化,不讓她臉上的笑意牽動心頭那股異樣的情緒。
看著他驀然冷下的神情,譚若詩感到不解,“我說要送給你,不用出價!
他謹慎的看她!敖o我一個理由!
“什么?”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僵硬,“送給我的理由是什么?”
他眼中的防備令她不自覺同情起他來,難道人做任何舉動,背后都隱藏著不好的動機嗎?如果他真的這么想的話,他的人生將會失去很多美好的事物。
“因為你是好人!彼苯亓水數幕卮穑澳愠隽艘粋很合理的價錢買下了我們家的房子,沒像其它人一樣落井下石,這一點我跟我媽媽都很感激。”
下這個決定的人是他的祖父根本就不是他,他與他祖父的看法不同,但是看著她眼底的信任與愉悅,他竟然說不出內心深處的想法,這實在太古怪了。
“更何況若你說的是真的,”她又給了一個他更無法反駁的理由,“這熏香瓶本來就是你家的東西,為了找回這些東西,你已經花了太多的時間和精神,現在有緣遇上,是老天爺的安排,我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