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唐志峰跟大伙兒一起共進午餐,坐在木桌旁享用簡單卻營養的料理,院內的孩子們一律姓喬,名叫圣潔、圣安、圣音、圣明……原本記憶力超強的他,完全分不清誰是誰。
面對三十多個小朋友,只有四個大人照料,喬圣恩忙得團團轉,一邊分配食物,一邊仔細叮嚀!安豢梢云,要吃光喔!”
看她像個小媽媽東忙西忙,他很高興自己來到這里,仿佛也參與了她過去二十三年的生活,就在這樸實的育幼院內,小小的喬圣恩慢慢長大,成為今天他所愛的女人!澳阍趺闯赃@么少?”喬圣恩走到他身旁,看他呆愣著,是不是不合胃口?
她的口氣像是在對小朋友說話,他覺得好笑卻又溫暖!拔摇芫脹]吃你做的菜了!
“你好像瘦了,多吃點!比绻皇沁有別人在,她可能會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臉,她多么想抹去他的憂愁,那不該占據他的眼眸。
“嗯!彼顷P心他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她對他始終有牽掛。
“對了,昨天小光有來喔,她爸、媽帶她回來育幼院看看,我們玩了捉迷藏、老鷹抓小雞,她還說想找你去吃冰淇淋。”回憶三人同居的那段時光,其實只在不久以前,卻讓人覺得已經好久好久了。
“你呢?有沒有想過我?”
在他探索的目光中,她猶豫片刻,終于回答:“有!比找苟紩氲剑皇遣辉摿髀,他有他的人生,她有她的旅程,相逢終究不能相守。
“謝謝!庇兴@句話,他的心定下來了,沒有懷疑、沒有矛盾,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吃過午餐,唐志峰主動幫忙洗碗,不管喬圣恩如何婉拒,他總是要做點什么來回報,捐錢是最容易的,付出心力才困難。
午休直到兩點,孩子們有的去睡覺,有的去院子玩耍,也有幾個志愿小助手幫大人打掃環境,唐志峰心想圣恩小時候一定也是如此,乖巧得讓人心疼。院內一片閑適自在,他很久沒這樣放松自己,其實認識圣恩以來,他已漸漸不把工作排第一,但像這樣給自己放假,好像是多年來的第一次。
喬修女走進廚房,拍拍喬圣恩的肩膀說:“你們出去走走吧,唐先生特地來看你,你多陪陪他。”
“媽,可是我有很多工作……”喬圣恩面有難色,雖然還有其他人在,但她的責任怎能推給別人?
喬修女的笑容中滿是哲理!皼]關系,這也是你的工作,好好去面對你的人生課題,活到老學到老,小孩子和大人都一樣,每天都有新東西可以學!
在喬修女的堅持下,喬圣恩只好妥協,脫去圍裙。“志峰,你想去走走嗎?”她知道他有些話想說,就算他說只是剛好經過,分開七天了,她仍能看進他的心,只是她害怕去深入了解,正如同喬修女所說的,這是她的人生課題,逃也逃不了。
“當然好,我們走!迸R走前,唐志峰向喬修女一鞠躬,對于這位慈祥的母親,他有無限尊敬和感激。
兩人走出育幼院,坐上了車,沿途中大多為鄉村景象,云林本是個農業縣市,生活步調比臺北緩慢許多,這兒很適合她,但應該不適合他吧?車上沒有音樂,只有沉默,喬圣恩忍不住問:“志峰,你想去哪里?”
“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我們好像從來沒約會過!
“約會?”他們還算是戀人嗎?有約會的必要嗎?
“是啊,約會!彼c點頭,忽然愛上這兩個字。約會就是兩個人一起去走走,談談彼此的心情,不管是吃飯、散步、參加活動,總之就是要互相了解,才能相處得更融洽。這些都是方子銘告訴他的,這家伙有老婆有孩子,應該不會說錯。
沿著西濱快速道路,來到靠海的口湖鄉金湖港,眼前呈現典型的漁港風光,住戶大多是老人和小孩,臉上表情不慌不忙,只是從容地生活著。把車停在“臨海園”濱海公園旁,兩人走到水上步道,舉目望去除了海灘和天空,還有木麻黃、馬鞍藤、紅樹林等植物,四周沒有太多游客,卻特別能讓人打開胸懷。他們走到蔭涼處坐下,海風徐徐吹來,天地之間原是如此和諧,人們的煩惱大多自尋而來。
他們應該有很多話題,為什么卻靜默著?生命如此可貴,為何不去愛?當他握起她的小手,發覺她的顫抖,把心一橫說:“我看,我們就生幾個孩子吧!”
“?”他的臺詞會不會太突兀?一點都不像他會說的話。
“你不是很喜歡小孩嗎?憑你、我的基因遺傳,一定會是很聰明、很可愛的孩子!痹谟自翰糯龥]多久,他忽然想通了,小孩子不一定都是惡魔,主要是必須教養得當,憑他的威嚴和她的溫柔,相信任何難題都能解決。不管是兒子或女兒都好,只希望能繼承她的好個性,千萬別遺傳到他的壞脾氣。
她依然無法言語,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可不是要吃幾球冰淇淋那么簡單的事。
“當然,孩子得在良好的環境中成長,所以我們得先結婚,才能做最好的準備!弊屑毾胂耄Y婚也沒什么可怕,既然他認為兩人在一起更快樂,就算踏進墳墓、拋棄自由又怎樣?做人就是“甘愿”兩字,他確實心甘情愿。
他說得輕松,她卻搖頭嘆息!澳悴挥妹銖娮约。”
“誰說我勉強了?我是百分之百樂意!”
“你說過不戀愛、不結婚、不生小孩,你真的不必為了我而改變!彼兄x他如此誠懇,但這并非她所愿,她不想帶給他任何壓力。
“這并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边@女人就是太愛替別人著想,他非得強調這是自我主張,否則她還不肯相信呢!
“可是……你怎么會變得這么多?”她仍猶疑,是什么改變了他?
“我也很意外,不過有什么關系呢?人都是會變的,我覺得這樣很好。”他握住她的雙手,越握就越不想放開,難道她沒有同樣的感覺?
“就算這樣,我們兩個相差太多了,你的家庭、身分、地位,都跟我截然不同!彪m然她不在意旁人看法,但她在意他的為難之處,她不愿帶給他一絲壓力或苦惱。
“只要你對我有一點感情,這些都不是問題!
“我對你……只有感謝!彼穆曇粼陲h,可能是海風太涼,她甚至發抖了。
“你從來沒有心動過?”他瞇起眼盯住她,像個咄咄逼人的律師,事實上他就是在逼問她,他絕對不相信,她明明就在說謊!
她低下頭,回避他的眼神!拔也幌矚g那種感覺,平靜比較適合我。”
“膽小鬼,原來喬圣恩是個膽小鬼!彼龀龉焦呐袥Q,靠近她耳邊低語!拔姨浦痉迨莻驕傲的人,但我愿意拉下臉來求你,你卻不肯讓自己心動,就怕失去平靜?”
他的聲音太有魔力,她趕緊轉過頭,離開他一些!氨,我想……我配不上你!
“不準你這么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你是我碰過最可愛、最美好的女人,我才擔心自己配不上你!”他真想替她洗洗腦,可惜他沒學過什么催眠術,情急中只能抱緊她,希望用他的全身告訴她,真的,她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公主,他就算高攀不起也要纏著她。
再次被他擁抱,她不禁閉眼嘆息,為什么戒不掉對他的依賴?在離開的那天,不是決定了全都要遺忘嗎?莫非她仍有留戀,仍貪求他的溫暖?不行,她不能再變得軟弱,但她就是無力推開他……
她不反應也不抗拒,他明白她還在自我掙扎,忽然間他靈光一閃,稍微放開她問:“你是不是……聽到了我跟我爸說的話?”
“沒有,我沒聽到!
她回答得太快,他豈會聽不出她的隱瞞?身為一個見多識廣的律師,對于當事人是否說了實話,他早訓練出了絕佳的直覺和判斷力。
“你騙我,你一定聽到了那通電話,才自己決定什么配不配的問題!痹撍,都怪他沒細心注意,白白繞了這一大圈,害得彼此傷神傷心,唉,說來說去就是他的錯!
不管他是否相信,她提出更強大的理由。“其實,我想做個修女……男女之間的事太復雜,我比較適合簡單的生活!
他相信,圣恩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修女,就像育幼院的喬修女一樣,但是來不及了,她已經和他相愛,即使要跟上帝爭奪,他也不愿退讓。
“你真的能放下一切?就算你能放棄我,你難道不想找你的家人?”
“我沒想過這件事。”喬修女曾對她說過,她是被人放在育幼院門口的,那時她才幾個月大,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這也好,她可以斷了念。
“是沒想過?還是因為害怕?”他漸漸了解她的心思,在嫻靜的外表下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后天際遇,讓她變成一個不敢去期待的人。
她無法回答這問題,是的,她什么都怕,她怕家人根本不要她,怕自己又陷入失望的羅網,與其如此,不如什么都不要開始,至少還能保有此刻的寧靜。
看她無助的神情,他不再對她“質詢”,給她一個笑容!皩ふ业倪^程中,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我們一起試試看好不好?”
“謝謝你的好意!
她仍不肯給任何承諾,他知道自己不能逼她太緊,至少她還依偎著他的肩膀,不就表示她是需要他的嗎?語言或許可以騙人,但身體自有誠實的反應。
晚風吹起,夕陽西下,緩緩沉入大海,他們一起看著日落,再過不久,星星就會出來了,無論日升日落、物換星移,唯有愛讓人永遠刻記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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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育幼院時已經天黑了,唐志峰替她開車門時,說了句:“我明天還會來!
她不正面作答,只叮嚀他說:“你開車小心。”
“明天見!彼掌鹚氖,趁著她還來不及反應,彎下腰親吻她的手背,仿佛王子向公主行禮,然后瀟灑離去。
看那車影消失在視線中,喬圣恩心中百感交集,他不肯放手,她無法遺忘,是否兩人的生命又將交會?但他要給的是那么多,她不確定自己要得起嗎?勇氣、信心、樂觀,這些她全都欠缺啊。站在原地思量許久,她才緩緩轉身進屋,當她打開寢室門,忍不住睜大眼,因為她看到喬修女拿出一只行李箱,而且在幫她收拾行李!
“媽……”圣恩走上前,驚訝地問:“你在做什么?”
“你回來啦!眴绦夼蜷_衣柜,拿出幾件圣恩的衣服,神情一派自然!皠e再折磨唐先生,也別再折磨你自己,該走的時候就要走。”
“不,我不想走。”喬圣恩用力搖頭,她從來沒說過要走啊。
“你還有很多事沒完成,應該出發去尋找答案,就算找不到答案,旅程中你也會有所領悟。”喬修女眼中沒有不舍,只有祝福!叭グ桑S時想回來都可以,你不用擔心育幼院的事,上帝的愛始終與我同在,也與你同在。”
尋找答案?喬圣恩不由得驚嘆喬修女的智慧,她根本還沒開口,喬修女已經看透了一切。
“你跟我說過想要成為修女,所以我告訴你,你必須先經歷這些過程,如果你最后發現,你對那些都不留戀的話,這里是你的家,總是為你打開大門!
喬修女的話在她心中回蕩,是的,她不能欺騙自己,她對紅塵仍有不舍,如果就此成為上帝的仆人,她恐怕會終生抱憾。最后,她只能鞠躬致謝!爸x謝媽,謝謝……”
這一夜,戀人們分離兩處,無法成眠,直到黎明來臨時,新的一天即將展開,新的旅程也要準備出發,不過這一次將是攜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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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唐志峰開車來到育幼院,一下車只見喬圣恩提著行李,站在門口不知道在等誰。她要去哪里?要出遠門嗎?她要獨自旅行,還是想找個伴?
他立刻走到她面前,心頭狂跳,等待她的發落,到底會讓他上天堂或下地獄?
經過一夜的沉思和考慮,她終于下定決心,抬起頭對他說:“請你帶我回家,好嗎?”說著這句話的她,仿佛回到小時候,不時會有人來領養小孩,但是沒有人注意過她,其實她很想說出這句話,卻始終提不起勇氣。
唐志峰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聽,當他看到她眼中有淚,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好,我們一起回家,回我們的家!
喬圣恩心中的那個小女孩,終于等到了這一天,有人要帶她回家了,在這一刻,仿佛有種咒語被解除,她不介意承認自己很脆弱、很傻氣,放下行李箱,奔向他的懷中。
而他緊緊將她擁抱,對著天地發誓,他要給她一個家,一個永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