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飛機,坐定位后,白緒忠仍笑個不停。“馬小姐……馬翎淑小姐……馬鈴薯……呵呵呵……噗!”像被點中笑穴般,他克制不住,又開始吃吃地悶笑起來,雙肩因此不停顫動。
名字被當成笑話般嘲笑,任誰都會生氣、不高興,女學者鐵青著臉,他每笑一聲,她的牙根就咬得越緊,極力控制住怒氣不要噴發。
可是,她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他居然向天翼航空的地勤小姐宣稱,有急事找她卻聯絡不上,所以請對方透過廣播幫他找人。
他告訴地勤小姐她所屬的單位及姓氏,就這樣套出了她的全名,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播送出她的名字……
聽到廣播的當下,她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回神后,她發現身邊的人都在抿唇偷笑,她甚至還聽到一對年輕男女爆笑而出,朗聲道:馬鈴薯?我還大番薯咧!哈哈哈……
她只能漲紅了臉,心虛的低著頭,疾步走開。
說什么她都不可能再回到柜臺,那等于昭告天下,她就是馬鈴薯……嘖!是馬翎淑!
每回,她提起要改名字的事,她的父母就露出傷心的神情,說那是已逝的爺爺配合她的生辰八字,認真算了筆劃的精心杰作,一筆一劃都充滿了最誠摯的愛。
有一次,她真的擅作主張到戶政事務所改名,被父母知道后,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卻總是用悲傷失望的眼神看她,眼中還閃著淚光,彷佛控訴著她的不孝。
就這樣,她的新名字維持不到一星期,就去改了回來。
自此之后,她就沒再敢動過更換名字的念頭了。
照理說,她早應該習慣報出名字后,對方所表現出來的各種反應,可是身旁的男人使用這種小人招數,實在讓她難以忍受。
瞪了他幾眼,翎淑終于開口為自己掙一口氣!鞍字恚悴挥X得自己太失禮了嗎?同樣是人生父母養,你有什么資格、什么權利取笑我?”
聽見她咬牙切齒的回擊,白緒忠閉上嘴,好不容易緩下笑意!氨,我沒有惡意!
笑到臉紅脖子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還敢大言不慚的說沒惡意?翎淑不會說什么罵人的難聽話,只能斜睨著他,表達她的不滿。
看著她冒著火焰的雙眸,白緒忠再度致歉,并且解釋道:“我真的沒惡意,只是覺得妳的名字太可愛了,我很喜歡淀粉類的食物,包括馬鈴薯也是!闭Z畢,他泛起一絲微笑,那是談及喜歡的東西時才會有的溫和表情。
翎淑明明氣惱著他從知道她的真名后,一直馬鈴薯、馬鈴薯的掛在嘴邊,但看著他如冬陽般溫煦的笑容,誠懇的說著喜歡馬鈴薯的輕緩聲調,居然讓她的心跳猛然快了半拍。
吼!馬翎淑,妳是神經抽筋嗎?對一個缺乏紳士風度的男人,有什么好心跳加速的?!
她心目中理想的男性,是像她所畢業的御東大學歷史系楊學嘉教授那樣,溫文儒雅、學富五車,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濃密的黑發及斯文的長相,讓楊教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上好幾歲。
只要是他的課,教室經常座無虛席,并且有八成以上都是女學生,足以見得他的魅力!
就她所知,常有打扮入時的女學生賣力的在楊教授面前搔首弄姿,企圖吸引教授注意,期待更進一步的發展,但教授都不為所動,只專注于學術研究,令她更為折服。
就連她踏上妖怪研究之路,也是受到楊教授的影響與鼓勵,畢業后她仍持續與教授聯系,偶爾會相約吃個飯,討論彼此的研究。
和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楊教授比較起來,翎淑覺得坐在隔壁,不知從哪找來的臨時助理,就像是沖動冒失的毛頭小子,一點都不可靠。
待在阿薩布魯的幾天,她還是自求多福吧!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一會兒后,慢慢航向天空,越升越高,白緒忠緊抓著座椅手把,雙眼緊閉、臉色發白。
無論搭幾次飛機,起飛時心臟強烈的窒悶感,以及嚴重耳鳴的癥狀,都讓他感到極度恐慌害怕,膽顫心驚。
等到達一定高度后,搖晃的機身逐漸穩定下來,禁止走動的規定解除,許多乘客紛紛解開安全帶,重新調整出最舒適的坐姿,或是看影片、或是睡覺。
但白緒忠依舊緊握住扶手,維持相同姿勢,不敢妄動。
一旁的馬翎淑察覺到了他的異狀,偏頭皺眉,無比納悶,考慮了半分鐘,她決定咽下疑惑,避免和他交談。
她想把在機場買的書拿出來看,打發漫長的飛行時間!鞍字,麻煩你幫我拿一下袋子里的書好嗎?”她指了指上方的置物箱,客氣的請托?看暗奈蛔酉拗屏怂男袆臃秶,不得已,只好違反心意,與他打交道。
白緒忠牢牢扶握住手把,絲毫沒有要移動代勞的跡象。
“白先生?!”馬翎淑改口。“麻煩你一下好嗎?謝謝!边@男人該不會那么小氣,連幫個小忙也不愿意吧?她盯著他,用眼神向他施加壓力,希望他能幫個舉手之勞。
“不要。我不想站起來!卑拙w忠斷然拒絕。
“嗄?!”翎淑瞪大眼睛,十分錯愕。怔愣了好一會,她深吸一口氣,退而求其次地道:“那請你讓開,我自己拿!彼龥]用力踩他兩腳,已經算很有教養了。
“我說過,我不想站起來!卑拙w忠拉高毛毯,蓋住臉部。
她小嘴微張,整個傻眼,第一次遇到這么惡質的男人!拔梗“字怼紫壬,請你高抬貴腳,讓我過去!彼龤夤牧穗p頰,飽含慍怒。
“我不想動。”他蒙在薄毯下,發出悶悶的聲音。
翎淑突然覺得他像是退化成鬧脾氣的三歲小孩,無法溝通。
既然他不肯幫忙,她只好自己來,于是,她盡量抬高腳,跨過他的長腿障礙,盡管舉動不太雅觀,但也莫可奈何。
她順利踏出右腳,就在穩住重心,要橫越他的座位之際,他忽然冷不防側了個身,翎淑就這樣絆了一跤,情急下只能憑著反射動作,手忙腳亂的抓住支撐物。
逃過跌撲在走道上的糗態,卻無法控制地歪倒在準備蒙頭大睡的白緒忠身上。
“噢——”一股突如其來的重量壓下來,他不禁逸出低沉的哀號,然后掀開毯子,察看情況。
翎淑也掙扎的想起來,豈料,一陣劇烈搖晃,把她又摔回原位。
廣播也在此刻響起,由副機長報告正穿越一道不穩定的氣流,警告乘客盡快回到座位扣好安全帶,不必驚慌。
聞言,她只能放棄取書,一心想趕快回座,確保自身安全。
“亂流……好可怕……”
翎淑聽見“身下”的男人用幾近氣音的聲調說道,緊接著,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扣住,導致她只能被動的往他懷里躺。
她先是呆住,直到感覺到他的氣息噴拂在她的頰畔,才恍然一驚!澳阍诟墒裁?快放開我,這樣很難看!彼l現走道另一端的乘客,都在看著他們。
“好可怕……我好怕……”白緒忠雙眼緊閉,口中發出夢囈般的低喃。
她也怕呀!“拉著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降落傘!”翎淑低斥,奮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在她努力奮戰之際,空姐也來到她身側關切道:“小姐您在做什么?您這樣非常危險,請快點下來坐好,系上安全帶。”
翎淑猛然回頭,清楚看見空姐眼中帶著指責與不認同,好像她正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行為。
“請您馬上從這位先生的身上下來!笨战阍俣群醚源叽。
她的一番話,引來前后左右的所有人的眼光,夾帶著詫異、曖昧與誤解。
翎淑愣了下,才體悟出其它人的眼神,意味著什么!安皇堑摹撬彼哪槧C得似要炸開,根本不曉得該從何說明。
“不管是誰先主動,現在都不適合!笨战阄⑿,堅定而冷靜。
什么跟什么……她現在是被當成主動投懷送抱的豪放女?
翎淑快被荒謬又無厘頭的事態發展氣得腦充血!胺砰_我的手聽見沒有?白、緒、忠!”她重新瞄準害她出糗的罪魁禍首,恨恨地從齒縫擠出聲音。
白緒忠被頗為強勁的氣流駭住,整個人籠罩在神經極度緊繃的失神狀態,完全無心顧及其它人事物,也完全無暇理會騷動。
他只是像個深怕滅頂的溺水者,一心一意想攀附住保命的浮木,求得心安。
見他慘白著臉,神色恍惚,經驗豐富的空姐約莫明白他懼機的處境。“先生,請您不必擔心,現在只是冷熱空氣變化所造成的垂直性環流,是一種自然現象,很快就會恢復平穩!彼┥,如慈母般溫柔的安撫道。
白緒忠仍牢牢緊握住翎淑的皓腕,沒一刻松開,再多安慰的話都撫平不了他深層的恐懼。
翎淑睨著他沒有血色并充滿驚懼的好看俊顏,怒火頓時消弭泰半,畢竟她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別人有難,還能狠得下心來落井下石。
一時之間,她屈服在他的軟弱央求下,任憑他攬著自己的手臂,不再那么抗拒他的觸碰,甚至感到有些心軟,有種被倚賴、被需要的錯覺。
空姐的態度也為之軟化。一來,是不適合再刺激嚴重受驚的乘客,二來,也是因為男子如孩子般的反應,激起了她的母性潛能,因而興起了想照顧、保護他的強烈念頭——
不過,這樣的特權,僅限于長得好看出色的男性。
“目前的情況,也只能請您先遷就他,靜待情況穩定下來!笨战銓︳崾缃淮。
雖然她本來就有此打算,但從專業的空姐口中說出來,翎淑免不了感到訝異,反而喚起了她身為女性的矜持!斑@……這樣不太好吧?”
她為什么要對一個初次見面,又拚命取笑她的名字的男人,做出這么難為情的犧牲?
“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還請小姐您能體諒,加以配合!笨战銊裾f的語氣溫和卻堅定。
翎淑頓時啞口無言。
因為,對方的眼神透露著“妳又不吃虧”的訊息。
明明她才是那個倒霉無辜的人,反過來還要“獻身”充當別人的墊背,更氣人的是,她竟然輕易被說服……
翎淑枕在一堵男性胸膛上,紅著臉,暈暈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