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借著月光她總算看清那人的長相。
李玄臻?
她嚇了一跳,一把推開他的懷抱,像只受到驚嚇的小獸一樣驚恐的瞪著他。
他卻拿出手巾,慢條斯理的給她擦擦額上的薄汗,輕聲細語道:「這山里到處都是蛇蟲鼠蟻,如果你不想早死,就別再做出這么魯莽的舉動!
驚恐過后,盛大的憤怒猛地涌上,她氣惱的指著他喊,「我知道是你,是你害我變成偷竊犯,是你收買金富貴冤枉我,是你讓我有家不能回,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她哇地一下哭出來,「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害我?」
被她哭鬧著指責的李玄臻微微瞇起雙眼,月光下,他身姿倨傲,絲毫沒有因為她的指控而露出半分詫異。
「沒錯,是我收買金富貴,讓他冤枉你偷了他的玉碗,你被人陷害為偷竊犯的這個局,也是我親手所布!
聽他毫不否認,段茉兒氣得小臉煞白,恨不能將這男人撕成碎片,「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要帶你回京城!
「我不去!」
李玄臻微微沉下俊顏,冷冷道:「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走向她,勾起她的小下巴,陳述事實般冷聲又說:「別忘了你只是段家的一個庶女,段夫人和段靈兒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而你爹根本沒把你這個女兒放在心上,官府那邊還留著你的案底,你覺得你真回去了,會有你的棲身之地嗎?」
段茉兒被他這番無情的話語刺激得放聲大哭,李玄臻見她哭得傷心委屈,難過得像個孩子,不由得心頭一軟,將她攬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別難過了,有本王給你當靠山,你的人生還沒到末日盡頭!
哭了好一陣子之后,段茉兒從他懷中仰起臉,哽著嗓子問:「你為什么一定要大費周章的將我帶去京城?」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在她探究的目光中,他緩聲道:「假話就是,本王見你貌若天仙對你一見鐘情想將你留在身邊,據為己有。至于真話就是,你對本王來說,很有利用價值。」
不理會她瞬間流露出來的震驚,他淡淡又說:「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經過那晚之后,段茉兒沒再不自量力地想要逃跑。
但自從她得知自己之所以會蒙此大難的真正原因,是她耳后長了一顆梅花痣之后,就決定把李玄臻和明軒當成敵人一般來看待。
趕往京城的路上,她為了刁難兩人,不是嫌馬車趕得太快,就是嫌客棧里的東西太難吃。
李玄臻倒是沒把她的小孩子脾氣放在眼里,她想折騰,就由著她去折騰,反正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就算她再怎么刁蠻,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倒是明軒有些看不過去,總覺得自家王爺都已經對她低聲下氣了,就算她真的很委屈,也該適可而止一點。
這日,一行人輕車慢行,終于趕到湘西境內,這地方和麗山一樣荒涼,想找住宿的客棧非常不容易。
擔心夜里下雨會導致路況難行,他們趁天黑之前,找了間破廟暫時落腳。
一路上和李玄臻鬧別扭的段茉兒不想待在廟里,便一個人坐在外面,叼了根野草,一邊用小木棍逗弄著螞蟻窩。
天要下雨之前,螞蟻的活動特別頻繁,她把吃剩的燒餅渣子放在螞蟻窩前,就見成群的螞蟻為了把食物扛進洞里,幾乎整窩螞蟻全出動了。
她瞧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來。
明軒不知何時走過來,蹲在她面前,「這一路上你都繃著臉,突然笑了,倒讓人覺得有些不適應!
段茉兒急忙收住笑容,狠狠白了他一眼,哼道:「你走開,我不和你說話!
「你還生王爺的氣?」
她用小木棍逗著螞蟻,理也不理他。
過了好半晌后,才冒出一句,「那個人又陰險又可怕,我不喜歡他。」
她看不透李玄臻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外表斯文儒雅,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可他給她的感覺卻是非常邪惡,充滿心機。
明軒嘆了口氣,坐到她對面,「王爺是個好人,只是自幼生長在宮廷之中,已經習慣將真正的心思隱藏在外表下,但一路行來,我知道王爺是拿真心待你的!
「他說我對他有利用價值,我能讓他利用什么?」
「其實我也不清楚,不過在出京之前,王爺的老師曾跟他說,盛陽城有個耳后長梅花痣的人,可以助王爺登上大寶之位。」
段茉兒摸了摸耳朵后面,哼道:「胡說八道!
他笑了笑,「是真是假,等王爺帶你入京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正說著,就見李玄臻朝這邊走了過來,明軒急忙起身,找了個要生火做飯的借口,轉身走了。
「一會兒就要下雨了,進里面待著去。」
她仰起小臉,惡狠狠瞪他一眼,「我就偏要留在外面!
李玄臻居高臨下,負手而立,俊美的臉上依舊是溫和淡然的笑容,「你不怕被淋成落湯雞?」
「那是我的事,和你無關!
面對她惡劣的態度,李玄臻倒也不惱,「那你繼續在這玩吧,記得餓的時候進廟里吃東西!
說完,轉身走了。
段茉兒瞪著他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
此刻,天邊轟隆隆傳來打雷聲,沒過多久,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她原本還想繼續堅持,但被雨淋濕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便悻悻然的跑回廟里躲雨。
見她乖乖進來,李玄臻強忍笑意,將一塊燒餅遞給她,「要吃東西嗎?」
「不吃!」她一屁股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手里玩著那根小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
外面的雨勢越來越大,雷聲也越來越響。
沒過多久,段茉兒便覺得腹中饑餓,眼神忍不住瞟向李玄臻手上的燒餅。
當兩人視線不經意碰在一起時,她忙不迭收回目光,繼續低頭玩小木棍。
李玄臻知道她在鬧小孩子脾氣,便走過來將吃的和水遞給她,「就算你想和我發火,也該填飽肚子才有力氣,不然一旦餓死了,變成孤魂野鬼,這荒郊野外的可沒人理你。」
段茉兒還想再耍脾氣,可肚子實在餓得不行,便氣惱的接過燒餅惡狠狠的吃了起來。
「晚上你睡那里,我讓明軒給你鋪了厚厚的墊子,還有毯子可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廟的一角被整理得十分干凈,有墊子有薄毯,雖然比不起客棧的房間干凈,但在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也算難得的休息之處了。
她用力咬著餅,別過臉地倔強道:「我晚上要去睡外面,才不和你住一塊!
「可是外面正在下雨!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一會兒雨停了我就走。」
「你一個姑娘家,就不怕在外面遇到危險?」
「再危險,還比得過你危險嗎?」
李玄臻聞言,倒也不惱怒,慢吞吞坐在她身邊,喝著隨身帶著的清水,「湘西一帶,晚上會有趕尸匠出沒,如果你真的決定睡外面,真遇到趕尸匠了,就要和尸體住在一起了!
「趕尸匠?那是什么?」
「這是當地的一種風俗,死在外面的當地人,不想客死異鄉,家人便請趕尸匠引領著死者的尸體回家,讓死者回鄉安葬,免得在外面做孤魂野鬼。」
段茉兒好奇的眨眨眼,「你都說是尸體了,怎么回家。俊
「那你就要問那些趕尸匠了,據說他們有方法讓尸體自己找回家的路!
「如果尸體真會自己找回家,那不就是詐尸?」
李玄臻笑了笑,「詐尸倒是不至于,但是趕尸匠如果遇到這種天氣,肯定會將尸體帶到可以避雨的地方休息,如果你真的要住外面,也許有眼福看到一跳一跳的尸體向這邊走來……」
話音剛落,段茉兒就臉色蒼白的向他身邊靠去幾分。
雖然行動上做得很明顯,但她嘴巴依舊不饒人的喊著,「胡說八道,你說這話是想嚇唬三歲孩兒啊!」
不遠處的明軒見狀,偷偷直笑。這段茉兒到底是個小丫頭,怎可能斗得過王爺呢。
李玄臻見她緊挨著自己,忍不住嘴角微揚,也不揭穿她。
天色將晚,大家趕路都累了,紛紛找了地方入睡。
睡到半夜,段茉兒一陣內急,睜開眼,見破廟里的火堆依舊燃著,不遠處明軒抱著一把劍瞇著雙眼守夜,李玄臻則靠著石柱子打著盹。
她翻過來又翻過去,想要出去小解,可一想到李玄臻給她講的趕尸事件,索性閉著眼繼續睡,奈何小腹難忍,最后只能起身,一個人來到廟外。
離開火堆的光亮,廟外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雖然雨已經停了,可天上沒半顆星斗,連月亮也瞧不見,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折回來,走到李玄臻身邊,用腳尖踢踢他。
他睡得很淺,聽到她腳步聲就已經醒了過來,睜開眼,見她嘟著嘴,可憐兮兮的瞧著他,眼底泛著幾分委屈,很小聲地對他道:「我內急,你陪我去!
話落,雙頰羞得通紅,要她對一個男子說出這樣的要求,實在令人難堪。
「怎么?害怕一個人出去?」他戲謔地說。
段茉兒的臉頰紅得更加徹底了,李玄臻知道再逗下去,這丫頭搞不好會哭了出來,便起了身,陪她來到外面。
廟外是一片高粱地,段茉兒用最快的速度解決內急,心底緊張得直打鼓。好黑啊,還有烏鴉的叫聲。
聽說烏鴉多的地方死人也特別多,難道這里曾有過很多死人?
越想越害怕的段茉兒在解決完之后,急忙提上褲子,剛一起身,就見不遠處一個白花花的影子在夜空里飄飄蕩蕩。
她瞪圓雙眼,見那白影飄蕩的幅度越來越大,嚇得尖叫一聲,「鬼呀!」
隨即轉身,拼了命的往外跑,見李玄臻就在眼前,一頭撲進他懷里。
她閉著眼哆嗦的指著后面,「有……有鬼有鬼,有一個大白鬼!」
李玄臻抱著她軟呼呼的身子抬眼一瞧,不禁笑了,「別怕,不過是個穿了衣裳的稻草人罷了!
段茉兒聞言,壯起膽子回過頭,仔細一瞧,果然是個稻草人。
她面色一窘,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緊緊巴在他懷里,樣子就像只八爪魚。
抬眼,對上李玄臻促狹的目光,她不由得一陣懊惱,想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他摟得死緊。
他略帶嘲笑的看著她,戲謔道:「沒想到你這個小神棍那么怕鬼,當初給那金富貴測命的時候不是說得有模有樣、頭頭是道的嗎?」
「不要叫我神棍,我不是神棍,其實我會算命的,只是我不想算而已。」
李玄臻不相信地嗤笑,「既然你說自己會算命,那為什么沒算出來本王是個王爺?為什么沒算出來本王想要陰你?為什么沒算出來,剛剛那只是個稻草人而不是鬼?」
好不容易掙脫他懷抱的段茉兒,繃著小臉不說話,雙手用力抓著腰間的香囊。
在很多人眼中,會算命是非常厲害的,可在她的眼中,會算命卻是件極可怕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學會這個本事的,她只知道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能看懂易經六十四卦象,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隨便碰個什么東西,就能卜出當時的卦象。
而香囊里的那個小鈴鐺,則是個非常了不得的東西。
第一次搖鈴鐺,她就算出很多自己不敢相信的東西。
記得那次,她搖完了鈴鐺,卜出一卦,卦里提示,她有大孝之災,結果不出三日,她娘就去世了。
當時她怕極了,覺得那鈴鐺就是一個詛咒。
娘臨死之前對她說,那鈴鐺里藏了很多秘密,不到迫不得已,千萬不可隨便搖動。
從那以后,她便將鈴鐺時時刻刻帶在自己身邊,外人看起來那只是個普通的小飾物,只有她知道,那鈴鐺里藏了很多凡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見她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李玄臻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他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遞給她,認真道:「再過兩日,我們就會抵達京城,這玉佩是代表我的信物,你小心收好,如果有什么突發狀況發生,憑著這塊玉佩,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回過神的段茉兒看著他遞過來的東西,那是一塊質地上乘的雞血玉,雕琢得很繁瑣,但她還是看出這塊玉是一只展翅飛翔的紅鳳。
她遲遲未接,帶著幾分抗拒。
李玄臻卻突然笑了,調侃道:「又不是定情信物,你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她氣惱的瞪他一眼,不客氣的將玉接過手,帶著幾分哀怨,轉身進廟了。
他搖頭笑笑,也隨著她的腳步,一同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