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音的警告像是把利刃懸在頭頂上,讓雀兒膽顫心驚的,她幾乎不敢吃府里廚房準備的吃食,當(dāng)然更不會讓莫宸吃,他要入口的東西都是她親手煮、親手端,絕不假他人之手。
如果只是針對她也就罷了,偏偏宋青濤那對莫宸帶著殺意的眼神,她怎么都忘不了,再加上最近看守少爺院落的護衛(wèi)默默換了人,她在莫府服侍多年,這些人她全都沒看過,而且對方散發(fā)的陰沉及惡意都讓她極不舒服。
甚至春夏秋冬四婢都無預(yù)警的被調(diào)走了,臨走前還特地來找她哭訴了一番,但是以她在府中的地位,也無可奈何。之后調(diào)來的幾名新婢女,除了陌生、對主人十分怠慢之外,她甚至發(fā)現(xiàn)她們在監(jiān)視著莫宸,只要走出房門必定有人遠遠看著,有一次一名婢女還狀似不經(jīng)意的在她面前展露武功,彷佛在警告她什么。
這些事,都只發(fā)生在短短幾天之內(nèi),讓雀兒不由得把內(nèi)心的警戒提到最高,猜想著會不會是宋青濤打算要殺害莫宸了?畢竟她雖然重生,但很多事情卻與上一世不一樣了,說不定生辰會那時宋青濤遭受的恥辱,讓他決定提前下手了?
雀兒不愿賭,也不敢賭,但她真的無計可施,尤其今日她要帶莫宸去向老夫人請安時,護衛(wèi)甚至不讓他們出去,只說老夫人不在府里,要他們好好在院子里待著。但護衛(wèi)說話時眼中的寒意,讓雀兒知道有些事情似乎不能再拖下去。
當(dāng)晚,雀兒拼命的在布巾里塞東西、裝干糧,莫宸坐在一旁一臉高深莫測地盯著她,卻不發(fā)一語。
好不容易弄好了一個包袱,她馬上來到他身邊,吞了好幾口口水,才像下了決心般說道:“少爺……跟我一起走吧!”她深深地望著他!拔也恢滥懵牪宦牭枚,但你現(xiàn)在有危險了,宋青濤很有可能要殺我們,所以把我們關(guān)在房間里不準離開。我知道那些護衛(wèi)瞧不起我們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傻子,所以防衛(wèi)不嚴密,這幾天我也觀察過了,半夜三更他們都會偷偷打瞌睡,這個時候是我們唯一逃出去的機會!
她說得語重心長,聽在莫宸耳中卻是無比的震驚,他認識的她,單純善良、堅強勇敢,卻不可能敏銳到由這陣子的異狀推斷出宋青濤的陰謀,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她早就對宋青濤心存懷疑,可是宋青濤之前并沒有露出任何馬腳……會不會……
他表面上波瀾不興,一顆心卻用力狂跳著,他懷疑著一種可能性,他經(jīng)歷了重生,可是重生后她對他的態(tài)度卻明顯變了,難道她有著跟他一樣的奇遇?
想到這里,莫宸再也裝不了傻,直接問道:“你怎么知道宋青濤會對我們不利?”
心慌意亂的雀兒并沒有察覺到他的口氣和模樣已經(jīng)沒了那股傻勁,直接回道:“因為……因為我經(jīng)歷過,我還為了這件事情死了,上天保佑才讓我活了過來……唉,說了少爺也不會明白,你現(xiàn)在根本聽不懂,總之,我知道宋青濤現(xiàn)在對莫府盡心盡力的模樣都是裝的,他其實心懷不軌很久了,他不僅要殺少爺、要殺我,還要殺掉莫老夫人!”
他定定地看著她,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而且他現(xiàn)在注視她的眼神精明又敏銳,哪里像個傻子?
“我也是!彼蝗坏。
“你也是什么?”雀兒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愣愣地反問。
“我和你經(jīng)歷了一樣的情形,我記得在我與竹音的婚禮上,宋青濤讓賊人混了進來要殺我們,然而在你身頊的那一刻,我卻清醒了,我抱著你哭求你回來,但你卻再也聽不到了……”
想到那哀莫大于心死的一幕,莫宸仍是無法釋懷,他既知雀兒與他同樣重生了,自然再也忍不住動情,緊緊抱住了她。
“幸好……幸好你也重生了,否則我再走這一遭卻沒有你陪伴,所為何來?”
雀兒的腦袋一片混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本能的把他推開,搖著頭抗拒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他站了起來,神情認真的看著她!拔椰F(xiàn)在不就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我還知道你為了我受了不少苦,我成親時的喜服還是你親手縫制的,那些記憶,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所以你……現(xiàn)在的傻病是裝的?”她終于有些回神了,突然又想到……“那你之前……”
“重生之前我是真的傻了,而且是被毒傻的!蹦返纳袂轵嚨匾怀痢!爸厣,我懷疑是宋青濤一手主導(dǎo),但我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多少權(quán)力及人馬,再加上他深得祖母信任,為了搞清楚情況,并讓他放松戒心,我只好繼續(xù)裝傻,免得我聲稱病好了,他又想出新方法來陷害于我。”
他說的極有道理,雀兒理智上接受了,只是情感上她仍然過不去!凹热蝗绱耍憧梢栽缧└嬖V我的,害我每日都過得膽顫心驚的。”
“雀兒,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你重生了,我要如何告訴你?”一抹笑意浮上他的俊臉,她的確單純到有些傻氣!叭绻悴]有重生前的記憶,而我貿(mào)然告訴你,只怕你不是覺得我傻了,而是覺得我瘋了吧?”
她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只能惶惶然地看著他。
“既然我倆有這種緣分,你以后也不必再害怕了!蹦吩僖淮蜗霌肀。
“我會保護你!
“不!”雀兒躲開了!拔摇覜]有辦法,我們不應(yīng)該這么親近……”
他難掩失落,不解的問道:“我們是夫妻啊!為什么不能親近?”
“因為你之前是傻的,我只是嫁給你沖喜,并不是真的就成了你的妻子,我只是個婢女……”雖然不是主因,她仍說得有些難受,因為莫家人一再對她耳提面命的就是她的身分,她表面上不在意,但事實上不會有人一直愿意被人眨低的。
“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曾經(jīng)有過夫妻之實!”莫宸打斷了她的話,正色強調(diào)。
“不會再有了!”雀兒想都不想便脫口回道,心酸苦澀漫上心頭!叭绻⑷绻麤]有經(jīng)歷那些事情,或許我會竊喜少爺還愿意要我,可是經(jīng)歷過了之后,我知道很多事不是想象中那么簡單,我以為的幸福,事實上并不一定是幸福……”
她的腦海中常常閃過他為了救柳竹音而犧牲她的那一幕,每一次想起,就等于在她心上又劃一刀,那心痛的傷口從來沒有愈合過。
然而他卻誤解了她的顧忌,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你擔(dān)心舊事重演,是嗎?放心,這一次我會好好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
雀兒的雙眸漫上氤氳水氣,她怔怔地望著他,卻不知道是對將來的惶然,還是對他感情的迷惑,但她曉得現(xiàn)在可不是厘清那些兒女情長的時候,所以她硬壓抑下險些突破防線的愛戀,回歸正題,“那我們還要走嗎?”
“當(dāng)然不。”莫宸面色一凜,沉聲道:“前一世沒有解決的事,現(xiàn)在該做個了結(jié)了,屬于我的,我會取回來,包括……”他望了她一眼,眸光溫柔至極,彷佛用眼波撫過了她的全身。
她似乎聽懂了他的暗示,又似乎聽不懂,怔怔的望著他,默然無語。
隔日,莫老夫人派婢女來請,說是要視察鋪子,讓雀兒替莫宸換好衣服,一同前往。
聽到這個消息,雀兒與莫宸心有靈犀地對視了一眼。
來了!重生之前,宋青濤就是替莫家鍛造坊接了胡城主的生意,要不是莫宸還有著身體的本能會鑄劍,而且他那時因為只吃雀兒做的東西,傻病已有好轉(zhuǎn),否則莫家鍛造坊早就被胡城主找了個理由吃下。
這次宋青濤是否又會故計重施,勾結(jié)城主埋下什么傷天害理的陰謀?
做足了準備,雀兒帶著裝傻的莫宸一起上了馬車,來到了莫家鍛造坊。
鍛造坊仍如記憶中一般,占地遼闊,人員眾多,打鐵吆喝聲此起彼落。
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莫宸深吸了口氣,心中感慨良多,這是他們莫家的產(chǎn)業(yè),他從小就是在這里長大,練就了一身無人能及的技藝、看著這里興盛又沒落,如今面臨危機,他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守護這片先輩傳下的產(chǎn)業(yè)。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傻子的感慨,莫老夫人帶著宋青濤及雀兒、莫宸等人,進入鍛造坊內(nèi),而宋青濤也開始憂心忡忡地說起最近接的一筆生意。
城主府果然來訂制武器,只不過不是一把,而是一萬把,要在一個月內(nèi)交出。
以莫家鍛造坊的能力,不眠不休全力以赴是造得出來的,偏偏城主府運來了好幾車的鎦石鐵,強調(diào)要用這種鐵礦打造,其實要用餾石鐵鑄刀鑄劍不難,最麻煩的是將它燒熔要花費許多時間,只怕無法如期交貨。
聽到這里,雀兒有些意外,這次發(fā)生的事果然和上次不同,她記得上回城主府只訂制一把,而且堅持要用精金鐵,現(xiàn)在怎么又冒出了什么餾石鐵,而且一次就要一萬把?
莫宸見她神色有些慌,鎮(zhèn)定的朝她點了點頭,代表他有解決的辦法,餾石鐵雖然難纏,但對身懷九龍鍛絕技的他而言不是什么大問題,他比較擔(dān)心的是,重生了一回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有意無意的插手,影響了事情發(fā)展的軌跡,萬一接下來他無法預(yù)測事情的發(fā)展,他要怎么拆穿宋青濤層出不窮的陰謀?又要如何避免憾事發(fā)生?
莫老夫人一聽這事情的來龍去脈,皺著眉怪罪道:“坊里怎么會接這樁生意呢?如今宸兒病了,根本沒有人會九龍鍛,用餾石鐵打造武器那樣費時,如何在一個月內(nèi)做出一萬把?”
宋青濤無奈地道:“老夫人,是前家主曾經(jīng)在胡城主面前夸下海口,說城主府兵器的生意我們莫家全包了,所以這次胡城主的要求,我們拒絕不得!”
莫老夫人氣急敗壞地道:“當(dāng)初會那么說,是因為我兒與胡城主是好友,酒酣耳熱時的玩笑話,胡城主怎么就拿著這個來脅迫咱們了呢?”
這些話,都是重生前他們說過的,莫宸與雀兒齊齊松了口氣,至少情況還沒有糟到全盤走樣,接下來,該是胡振東登場了。
果然,胡振東帶著護衛(wèi)由鍛造坊的門踏了進來,彷佛歷史重演一般,他的臉在聽到莫老夫人的話之后板了起來。
“老夫人,胡某這可不是脅迫。∧w當(dāng)年自己答應(yīng)胡某的事,難道人走茶涼,就能不算數(shù)了嗎?”
莫老夫人沒想到在背后議論的話會被本人給聽見,臉色有些尷尬,強笑道:“胡城主可能是誤會了,我莫家何德何能能包下整個城主府的生意?我才說是玩笑話……”
“做生意可不能開玩笑!”胡振東冷哼一聲,懶得再和莫老夫人多說,直接切入正題道:“我已然將餾石鐵送到,你們既然接了這筆生意,就得在一個月內(nèi)打出一萬把武器來。這些武器可是要配備給城兵的,攸關(guān)城防大事,若是你們交不出來,胡某可就要按本城律例,查封你們莫家鍛造坊,拿鋪子來抵債了!”
即使是一萬把餾石鐵制成的武器,價值也不可能高過整個莫家鍛造坊,但胡振東是金石城城主,這律例怎么判,還不是他說了算?莫老夫人這才真的慌了,難道莫家的產(chǎn)業(yè)真的要毀在她手上了?
這時候,一直傻兮兮的站在一旁的莫宸,突然對著雀兒說道:“雀兒,他們都好傻啊,這餾石鐵又不是什么希罕的東西,只要我用九龍鍛的第四鍛,加以水銀及銅鋅一并燒熔,一下子就能化開它了呢!”
“真的這么厲害?”雀兒驚喜道。
“所以說他們傻嘛,這么簡單的事情都不知道!蹦沸Φ每傻靡饬。
莫老夫人一聽,眼睛倏地一亮!板穬,你真有辦法做到?”
“當(dāng)然!比餾石鐵硬十倍的礦石我都有辦法熔化呢!”莫宸拍著胸脯,好一副信心滿滿的傻樣。
“哼哼!就靠這傻子真有辦法?你們可別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焙駯|不以為然地嘲諷著。
“這……”莫老夫人也知道把一切賭在傻孫子身上著實冒著很大的風(fēng)險,但現(xiàn)在她真的沒有辦法了,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老夫人,如今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莫宸身上了,等會兒我和莫宸談一談,說不定能想出一個解決之道。”
宋青濤勸著,但眼角余光卻是看向了胡振東,打了個暗示。
胡振東撇了撇唇角,幾不可見的微微點頭。
“好吧。”莫老夫人轉(zhuǎn)向了胡振東,十分堅定地道:“胡城主,一萬把的刀劍武器,一個月后必定準時交貨!
胡振東冷哼一聲,“最好如此,否則就別怪本城主不念舊情。”說完,他也很干脆的走了,或許是因為留有后手,他也不擔(dān)心事情會超出他的預(yù)想。
待胡振東離開后,莫老夫人才又露出了愁容!扒酀
“老夫人,會解決的,待我詢問一下莫宸!彼吻酀荒樥\摯,轉(zhuǎn)向了莫宸輕聲道:“莫宸,你真的有辦法用九龍鍛縮短熔化餾石鐵的時間嗎?”
“當(dāng)然。”怕別人不信似的,莫宸用力地點了點頭。
“所以九龍鍛里所有的技術(shù),你都還記得嘍?”宋青濤追問道。
“我全部都記得,從第一鍛到第九鍛,統(tǒng)統(tǒng)在這里!蹦分噶酥缸约旱哪X袋,笑咧了嘴。
“那好!彼吻酀⑽⒁恍Γ鄣讌s閃過幾不可見的冷光。“我這里有幾個人……”他轉(zhuǎn)向一旁交代了一聲,十幾個身強體壯、精神飽滿的年輕漢子便聚集了起來!澳,你能不能將九龍鍛教給這幾個人?”
不待莫宸回答,莫老夫人已一口回絕!安恍!九龍鍛是我們莫家的絕技,更是我們成家立業(yè)的根本,豈可傳給外人?”
宋青濤眉頭微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勸道:“老夫人,我這么做也是為了莫家好,若是只有莫宸會九龍鍛,即使他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一個月打出一萬把刀劍,多幾個人幫忙才能更穩(wěn)妥!鼻颇戏蛉擞行﹦訐u了,他又把握機會再游說道:“何況他們現(xiàn)在只要學(xué)個皮毛,先應(yīng)付過這一次城主府的刁難就好。只要他們技藝長進了,以后再遇到這樣棘手的案子,也不用每次都要莫宸出手,莫宸現(xiàn)在的狀況時好時壞,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莫宸這個傻子哪里曉得什么是皮毛什么是核心,只要他在一旁稍加誘導(dǎo),莫宸還不是什么都吐出來了?
莫老夫人自然不知道宋青濤的打算,她最擔(dān)憂的其實是……“但是他們……”
宋青濤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連忙接話道:“老夫人放心,這些人我都評核過祖宗三代,絕對身家清白,品性良好,而且他們和我們打的是終身的契約,一輩子都要待在我們莫家鍛造坊的,不必怕這門技藝會流出去!
莫老夫人終于被說服了,其實這也是大難臨頭之下不得不做的妥協(xié)!昂冒,就依你說的辦!
莫宸則是傻乎乎地朝著雀兒一笑,雀兒點點頭,笑容卻有些勉強。
他們都明白了,原來方才胡振東的到來,還不是這個陰謀真正的目的,宋青濤的建議才是絕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