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趙曉愛看著任雪霺,親昵地笑著,「為什么下課了還約可君到這里見面?她在學校做錯什么事了嗎?」
任雪霺想,該趕快找個機會脫身,在這里多待一秒就讓她多一分不安,偏偏今天她已經答應趙曉愛的邀約。
所以,她只能大事化小地說:「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只是可君最近有點心事,所以撥了一點時間與她聊聊!
「可君,我知道了,是為了你喜歡的男生吧?」趙曉愛倒是很了解蘇可君,馬上就猜中她的心事。
「表姊……」
「我不是說過了,喜歡,就去爭取?」趙曉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趁著蘇可君不注意,對任雪霺使了一個眼色。
看來,物以類聚這個道里是完全站得住腳的,同桌的兩個女人與一個女孩,都有為了愛不擇手段的明顯性格。
在這樣緊繃的氛圍里,任雪霺居然還可以想出「奪愛三人組」這樣可笑的名稱,連自己都覺得哭笑不得。
「可是,表姊……我動手打了他!固K可君誠實招認了。
「你打了他?唉呀,你怎么這么傻!」趙曉愛輕輕拍了蘇可君一下,「這樣對方會更不喜歡你!
「小愛,你和可君好好談談,我們可以下次再約……」任雪霺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再多待下去,她站起身,禮貌性地對趙曉愛點了個頭。
「那怎么行,我電影票都買好了!冠w曉愛焦急地拉住她的手。
「表姊,你和老師要去看電影?不是巧遇?」蘇可君的笑容突然變得不自在,方才短暫浮現的懷疑神色又出現了,「表姊夫呢?你才剛結婚欸,不用回去陪他嗎?」
「他工作很忙,所以我只好自己殺時間了。」
「那我陪你去。」蘇可君的語氣刻意,甚至主動挽起趙曉愛的手,「我想和你聊聊心事,就不用麻煩老師了!
趙曉愛反問:「你今天不是要補習嗎?」
「我……」
「別這樣,你乖乖去補習。」趙曉愛柔聲說,「等你放假了,我再去找你,好嗎?」
「可是……」
「聽我的話!
「表姊……」蘇可君又確認了一次:「你只是要和老師看電影吧?」
「嗯!冠w曉愛點點頭,彷若無事地說,「看場電影而已。」
「真的?」
任雪霺感受到蘇可君在話語里的不對勁,「可君,怎么了?」
「我……」她欲言又止,隨即搖頭,「算了,沒什么!
「可君,你好好讀書,我的事你不用擔心!冠w曉愛拍拍蘇可君的肩,笑著說:「真要擔心的話,就想想怎么修復你和那個男孩的關系吧!」
眼看無法脫身,任雪霺只好對蘇可君再叮嚀了幾句:「可君,我今天和你說的話,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好嗎?我對你有信心!
「我……我知道了,雖然一時之間很難有太明顯的改善,但是我會好好思考的!固K可君的表情已不若開始談話時的固執,應該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但是,蘇可君仍然不放心地看了趙曉愛一眼,才轉身離開。
「可君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望著蘇可君的背影,任雪霺提出質疑!杆雌饋砉止值摹!
「她只是不放心我在外面待得太晚啦!」趙曉愛簡單解釋后,隨即緊握任雪霺的手,滿是笑意的眼里漾著熱戀中女人才會有的漩渦!缚磥砦覀兪怯芯壍模退隳翘煸诰瓢蓻]有碰到,今天也會因為可君的關系而見面。你看,茫茫人海里我們就是遇上了,可說是命中注定!
「我認為可君不只是擔心你的安全!谷窝╈S并不是容易被哄騙的人,「小愛,你的事……她是不是知道?」
「她……」趙曉愛頓了頓,才說:「她只是懷疑,因為我一向和女生走得比較近,但是我從來沒有承認。」
「那么,現在你打算讓親人知道嗎?」
「我很想,我巴不得馬上告訴他們,我已經找到最愛的人了。但是……」
趙曉愛對她坦承:「但是,這種事不能急,畢竟,不是一般的戀愛,得面對許多異樣眼光和挑戰,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好好計劃,把沖擊降到最低,好嗎?」
趙曉愛的柔聲安撫聽在任雪霺的耳里,除了對歐凱恩感到心虛之外,并沒有任何作用。
這個女人的情話從來不是她要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收了不下百封充滿強烈愛意的信,也聽了不少濃情蜜意的表白,她的心卻不曾因此產生化學變化。
她無法愛女人,她是個異性戀者。
又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同性戀或是異性戀這種非一即二的分類根本無法確實定義她的性向,因為,她是個非歐凱恩便無法戀愛的女人。
既然如此,她為什么不能好好處理和歐凱恩之間的感情,非要制造一個她與另外一個女人相愛的假象,來逼他面對真相?
除了互相傷害,讓兩個人受傷的愛情成為三個人的毀滅,難道沒有更好的方式了嗎?
也許,不應該再這樣下去了。
電影散場后,她和趙曉愛并肩走在依然熱鬧的東區街頭。
成雙成對的男男女女是小周末最重要的主角,在這里,愛情有許多不一樣的調色,融入夜色以后,卻都是最鮮明的色塊,高調的、令人嫉妒的。
而她們之間的關系顯得可笑,她卻是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
「Shirley,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喝點東西好嗎?」
「小愛……」
「怎么了?」
「在你眼中,愛情也是義無反顧的吧?」
「是啊。」趙曉愛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原本我決定要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最后還是為了愛情拋下一切……Shirley,我為你冒了險!
「那么……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所愛的人離開了你,并且選了一段可以平平淡淡過完一生的感情,你會怎么辦?」
「怎么了,Shirley?」趙曉愛的眉宇之間襲上了一層擔憂,「你還是沒辦法接受我嗎?」
「不,我只是說假使……」此時此刻,她很難收斂心中油然而生的自嘲感,不知道趙曉愛是否察覺了?「愛實在是讓人無所適從的化學物質,它可以成就幸福,也可能帶來毀滅……卻沒有固定的實驗式可提升成功的機率。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看待這個物質。」
「如果我所愛的人,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我就會不惜一切向她證明,我比她所選擇的那個人更能帶給她幸福!冠w曉愛握住她的手,說:「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實驗式。」
「所以你不會選擇祝福?」
「為什么我應該祝福?如果我不爭取,那就什么也沒有!
「即使你種種的奪愛動作會給對方帶來困擾?」
「愛情的過程雖帶來傷害,但如果最后還是能萌生小小的希望,也就值得了。」
任雪霺沉默了,即使入夜的東區益發喧鬧,她的思緒卻仍然清晰。趙曉愛的念頭,曾是她當初任性以為復仇是愛情的轉折開始,從扭曲的心里堆起的,構成了今天她之所以會站在趙曉愛身邊的理由。
希望歐凱恩體會失去,她卻覺得自己失去的更多。
復仇之神已傾聽她的召喚,從最深層的絕望中呼嘯而出,將愛與恨交融以后,質變成她不再熟悉的樣子。
她有力量毀滅一切,卻不代表不用付出代價。
任何交易對買賣雙方都應當是公平對等的,她選擇與歐凱恩一起墜落地獄,復仇之神也就奪回她愛人的權利,讓他們的心被現實硬化成石,不再跳動也不再有溫度,總有一天,會隨著麻木風化碎裂。
愛,到底是什么?恨不是它的一體兩面嗎?無論得到哪一面,都算是擁抱彼此,不是嗎?
可是,為什么胸口傳來的崩坍巨響卻益發強烈,讓人不寒而栗?要是入夜后晚風更甚,將所有的碎屑吹向天邊,她該怎么辦才好?
那時候,她還剩下什么?
一個個倒掛的勾,以最尖銳的部分刺進她的瞳眸,視線所及之處瞬間染滿透明的血,不再明晰。
「Shirley?」
「對不起……我……」
「你還好嗎?」
「小愛,很抱歉……我……不舒服,我想回家休息……」
沒等趙曉愛響應,她攔下路過的出租車,以最快的速度逃回家中。
面對滿室黑暗,她再也按撩不住,像一只戰敗的獸,瑟縮在角落里,埋首痛哭。
「這是我要的結局嗎?」
仰頭面對幽暗的天花板,任雪霺自問。
晨光灑進屋內,趙曉愛和歐凱恩對坐餐桌前共進早餐。
當慣受盡保護的大小姐,趙曉愛根本不懂下廚,她叫了附近美式餐廳的早餐外賣,整齊擺放在家中精致的餐盤里。由于是簡單的家常料理,看起來就像是自己做的一般。
都是歐凱恩喜歡吃的菜色,所以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吃著,一邊隨意翻閱手邊的設計雜志。
他們的婚姻生活就是這樣,看來處得不錯,沒有大波折,如同當初他們選擇彼此,是為了「安穩」。
但除了「安穩」以外,便什么也沒有。
沒有話想和對方說,沒有喜怒哀樂想和對方分享,也沒有共有的未來好規劃,身為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兩條并行線,自然不會有磨擦爭執的可能。
打電話給任雪霺的沖動,一直困擾著趙曉愛。
任雪霺昨日含淚的面容與匆促離去的背影在她心中盤旋不去,逼得她幾乎想找個話題和歐凱恩攤牌。她要回復自由之身,才更有資格留在任雪霺身邊。
反正,時機也該成熟了,面對自己和歐凱恩之間「相敬如冰」的關系,她也認為已沒有再與他生活下去的必要。
她窘迫地將目光移向低頭閱讀的歐凱恩,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半開的唇僵了好一會兒,才艱澀地開口:「凱恩,你在看什么?」
話說了出口,她才驚覺自己真是個沒話找話說的白癡,因為從雜志封面就可以知道歐凱恩看的是裝潢設計雜志。
「喔,就是……室內裝潢雜志。」歐凱恩沒抬頭,仍自顧自地翻著雜志,一面吃著餐盤里的炒蛋。
「有……看到什么喜歡的嗎?」趙曉愛試著讓氣氛活絡些。
「最近新接的客戶,很喜歡某個歐洲設計師的品牌家具,但預算沒有那么多,所以希望我能推薦類似風格的。」
「喔,這樣啊……可惜這些裝潢的東西我不懂,沒辦法幫你什么!顾卣f:「不過我想,你那么棒,應該會做出很不錯的成果的!
對于趙曉愛的話,歐凱恩覺得有點逗趣,卻是一種帶著無奈的惡趣味。
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嗎?
為什么說出來的話很像隔壁的鄰居,或是隔桌的同學,看似親切的鼓勵,卻帶著距離感。
如果是任雪霺的話,就不會這么對他說。
文科出身的她,從來不懂裝潢設計,是百分之百的門外漢,但感受力與觀察力卻非常敏銳。
過去,他每每和她談起新的case或理想的室內風格,她都可以試著站在顧客的立場,揣摩他們的心情、對于「家」的觀念,進而提出看法。甚至,如果有機會和他一起拜訪客戶,她會私下觀察對方的喜好與個性,成為日后和他討論的依據。
但是,眼前的趙曉愛,很明顯對這個話題完全不感興趣,也沒有打算和他深談。
以前他還沒有這么強烈的感覺,但自從那天對任雪霺傾吐心意以后,和趙曉愛在生活上的各自獨立、非整體的感覺就越來越明顯。
終究,趙曉愛不是能補足他感情的那塊拼圖,也不是和他一模一樣的一塊,她只是……一片近乎透明的色塊,存在他的世界里并不突兀,卻也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意義。
想到這里,他在心里不停問自己,對于他所犯的錯,是不是該及早停止,以免這兩個女人因他而傷害越深?
「曉愛,我——」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趙曉愛打斷。
「別說那些設計了……我跟你說喔,昨天我不是和最近認識的好姐妹Shirley去看電影嗎?發生一件挺有趣的事。我遇到了我表妹可君,沒想到她的班導師居然就是Shirley耶,你說巧不巧?」客套話說完了,趙曉愛開始提起她關切的話題。說到任雪需,她立即顯得興致勃勃,「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本名是什么,我表妹一說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和她一樣有氣質,雪霺。」
「你說什么?」歐凱恩抬起頭,有一種血液瞬間凝結的驚愕感。
她們兩個認識?
任雪霺為什么從未向他提起?
「怎么了?你認識她嗎?為什么那么驚訝?」趙曉愛微微皺起眉。
「不……沒什么!顾陨允諗可裆钢皇怯X得很巧!
「很巧吧?不過,她真的和我很合得來!
「你們都聊了些什么?」
歐凱恩想起,結婚后和任雪霺在學校附近重逢的情景。
那時,她一直明示暗示趙曉愛并不愛他,但他卻什么都聽不進去。她從那時就已經認識趙曉愛了嗎?
她知道了什么?或者,在計劃什么?
「她剛剛和男朋友分開,很難過,卻又不肯放手,天天跑到酒吧買醉,讓人心疼。」
「她男朋友……」歐凱恩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是啊,看她那個樣子,傷得很重哇!冠w曉愛的目光里滿是憐惜。
歐凱恩故作鎮定,「怎么分手的?」
「我沒多問。過去的事已經那么傷她了,我不想讓她再覺得痛苦。好在,我和她聊了幾次以后,她也慢慢能放下了。說實在的,她是那么一個值得被愛的女人,她的男人為什么忍心傷她?我只能說,男人實在太不懂女人了。」趙曉愛難以克制的情意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她,她讓我覺得生命又有了可以追尋的價值……」
她是那么一個值得被愛的女人……她的男人為什么忍心傷她?
趙曉愛說的話,歐凱恩只聽了前半段,那字字句句像灑在痛處的鹽,令人難以忍受。
另一方面,他又急著想猜透任雪霺到底在計劃什么,根本無法專心分析趙曉愛藏在話語里的隱喻。
「凱恩,我想告訴你,其實我——」
「曉愛,很抱歉,我突然想起今天跟客戶有約,得出門一趟!顾驍嗨脑挘酒鹕。
「不是!凱恩,你聽我說……」趙曉愛伸手制止他離開:「這事很重要,我一定要先說——」
「曉愛,我是真的有急事,其它的等我回來再說好嗎?」
沒理會趙曉愛的叫喚,他匆匆離開了公寓。
想說的話還卡在喉里,隨即被一片死寂包圍,趙曉愛嘆了一口氣,「連話都不聽我說完就往外跑,你說嘛,男人怎么會懂女人的心?」
女人能把愛情擺在生命之首,但對男人來說,卻可能只是生命中的點綴,無關緊要,因而成為全世界女人傷心的源頭。
趙曉愛更確定了心中的決定。
她一定要和Shirley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