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如瀑潺潺的紛雪乍止,自濃厚云層探出頭煦陽,映出滿地銀輝柔光。
舒雪尹斜倚在床榻上,看著李弼刮去滿下巴的胡髭,削廋的頰不再深陷,黑眸沉澈炯亮,整個人神清氣爽,但不管再怎么看,都不再像是個二十幾歲的俊美少年郎了。
他五官更加深刻,雋眸深邃,俊顏帶著幾分歷經滄桑后的瀟灑落拓,像是硬被帶走了十年的歲月,不見老態,反而沉隱。
“怎么這樣瞧我?”束起發,瞧她視線落在他微泛白的發上,李弼不以為地輕勾笑。
她目不轉睛地看他走到床邊,對他招招手,他隨即意會地展開雙臂,將她摟進懷里。
“你這傻瓜!狈垲佌碓谒缟希挥傻脟@。
她醒來后,從上官振口中得知自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而他又為她承受了多少苦難,不禁心疼。
他總是絕口不提自己的付出,把他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的給予,恍若她的摃任就是笑笑承受他給予的一切,真是夠傻了。
“我哪兒傻了?”
打她清醒之后,笑意始終在李弼的唇角眸底。
“這樣還不傻嗎?如果我是你,一定會覺得愛上這么麻煩的人真是虧大了!彼龂@氣道連連。
“不,如果你是我,會比我更堅韌地迎接挑戰!
她三個散落的魂,全是對他的思念和憐惜,從最初到最后,鏤印在她魂魄里的,全都是他,毋需再多說,他也知道這一生,唯一能教她連死都還掛念著的,只有他了。
如此,夠了。
舒雪尹頓了下,往他露在交領外頭的頸項咬了口!八,你要給我乖一點,別讓我費神。”
“我待會要出門,想咬,等我回來吧。”他笑著由她啃,那密密細細的咬痕是她撒嬌的管道,但有時咬過頭,總教他情難自持。
“王爺要去哪?”她是白問的。瞧他頭戴玉冠,身穿朱紅王爺袍,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要進宮。
“要進宮發布國喪!崩钲孔蛲硪殉始偎罓顟B,但宮中始終沒有傳出任何消息,所以他決定親自入宮,進行他的計劃。
“你確定皇上只是暫時假死而已?”她可不要一醒來就面對布蕾的眼淚。
“當然,那是你上回吃過的藥!
“伯父對于你對國師做的事,沒有阻止的意思嗎?”
“伯父要我給他當頭棒喝!
……真是個大義滅親的人哪,有誰能做到這一步?“可是,我還是不懂,為什么這么做,上官羿會生不如死?”
昨晚他已告訴她,他所做的決定和報復上官羿的計劃,她無條件贊成,只是任她想破頭,還是搞不懂為什么這么做上官羿會很難過。
“往后,你就會知道的!蔽巧纤鞴值拇剑奢p輕含吮到情不自禁地深嘗,若不是有要事在身,若不是她有孕在身……“在家等我,別胡亂走動。”李弼強力克制,粗啞交代。
舒雪尹被吻得七葷八素,抿起了有些欲求不滿的唇,湊過去又是一頓蠻咬,力勁不大,倒是咬得教人骨酥心麻。
“咳……”
咳聲一起,她立刻倒在李弼懷里,假裝她剛才瘋狂咬人的行徑全都是門外的的錯覺。
“王爺,前國師想要替夫人探診!崩枭偾貝炐χ
李弼倒落落大方,笑開一口白牙,俯身將妻子放在床上躺好!安,她睡得很熟,替她診治請小心些,別將她擾醒!
聞言,舒雪尹麗眸瞇出一個小縫瞪他。就連少秦都很不給面子地直接走到屋外大笑了,每個人都知道她明明醒著,他還故意這么說,不是給她難堪嗎?
上官振很配合的收起笑,三指掐放在舒雪尹的手腕上,不一會微展笑,放開晧腕,站起身拱禮。“恭喜王爺,王妃一切安康,就連肚子里的孩子都身強體健得很!
“是嗎?”李弼大喜,笑睇著他!澳敲唇酉聛,就讓本王將皇宮鬧得天翻地覆吧。”
為了她,為了確保無后顧之憂,他絕對不會心軟!
金雀宮神龍殿
“奴才見過鳳凌王!
守殿太監一見到李弼,立即跪伏在地。
“為何尚未發布國喪?”他冷眼掃過一干太監。
“啟稟鳳凌王,國師不允!笔氐钐O顫巍巍地道。
“難道國師一直待在神龍殿里?”
“回稟鳳凌王,國師兩日前離宮回殿至今,未曾踏出殿外一步,更不允奴才們發布國喪,就連御醫和文武百官全都被斥退在外,無人能夠踏進殿內一步。”
聞言,李弼濃眉微揚,唇角勾得冷邪!安贿^是要他暫代職權,怎么他以為他真成了皇上,就連文武百官都能擋在其外?”
太監們噤若寒蟬,無人敢搭腔。
“本王已讓宰相領著文武百官守在議事廳外,傳本王旨意,敲喪鐘,發布國喪。”
“領旨!比珨堤O即刻領命而去。
原本朝中皇上病重,太上皇癲狂似瘋,無法掌理朝政,遂由國師暫時掌權,但目前皇上駕崩后,國師行為也錯亂了,六部無人敢上奏,就連宰相也無可奈何,只好等待能夠鎮壓群臣,與國師、宰相齊位的鳳凌王能夠暫掌國令,因此太監這會才毫無猶豫地速速離去。
李弼輕推開門,迎面便飛來銳物,他眼也不眨地單手拂開,刷的一聲,插在墻門上的赫然是把匕首。
“出去,是誰允你踏進此殿?!”深殿床榻上,便傳來上官羿如獸吼的咆哮。
李弼冷瞳睇去,驀地一震,只見他一頭蒼發,神態疲憊,然而那雙與他相似的眸卻如刃而來。
他迅恢復冷靜,勾唇冷笑,大步朝深殿而去。“國師,你以為還有什么法子可以救皇上?”
“我會找到法子的!”
“那可真是遺憾了,時辰已到!贝蟛搅餍莵淼酱睬埃铄鼍痈吲R下地笑睇著他,冷笑如刀。
“你想做什么?!”上官羿以身護著李劭,動也不動。
“本王已傳少府監運棺,禮部開啟玉陵,明日吉時一到就將皇上下葬。”
“你胡扯!皇上明明就還活著!”上官羿神色惶亂,黑眸鮮紅,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澳憬o我滾開!滾!”
李弼文風不動,狠銳深眸直瞅著他,邪冷的扯開笑意!拔艺f過,這是你必須受的痛!
上官羿的心狠狠一抽,“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認錯,求你解開皇上的咒……”他萬念俱灰之際,只能低頭。
“若你能解開雪尹的咒,我就能解開皇上的咒!
“……供上天賦,逆天行咒只有一次機會,我已失了天賦,你要我如何解?”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本王天賦也已失,你要本王如何解?”李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霸缰绱耍伪禺敵?本王步步退讓,是你不知悔改,是你……殺了皇上!
他任由上官羿誤解他神色變衰是因為逆天施咒,咒殺了李劭,不讓上官羿細想他為何沒有因為鴛鴦咒而隨著雪尹死去。
而一切也如他所料,至此上官羿神色已狂,根本沒有辦法分出心神細思。
“不……不是我、不是我!”
“皇上駕崩了,國師不趕緊去找下一位繼位者嗎?要不這錦繡江山該如何是好?”
“……皇上已死,金雀江山又與我何關?”他低切笑著,悲惻揪心。
他曾說過他是一個忠臣,而今那個人已不在,他也不再需要憂心國事了……
“皇上最看重的就是金雀江山,要不你又怎會為他求盛世而對雪尹痛下毒手?你若撤下皇朝不管,只怕皇上在九泉底下都不會原諒你!崩渖げ粠囟龋瑳]有半絲情感,李弼口吻清冷得像是在敘說一個故事。
上官羿頓時震住,想起李劭的盼望,想起了金雀江山。
“太上皇半狂,無法再回任,倒不如去找太上皇之弟,若本王沒記錯,寧王有兩個兒子,一封為頊王,一封為顓王,你隨意挑一個吧!彼腥鐑簯虬汶S緣點將,接著將上官羿推到一旁,把李劭打橫抱起。
“你做什么?!”上官羿回神,火速想搶回心上人。
“皇上已駕崩,自然要入棺!
“不!”
“退開!國師!
李弼輕松閃過上官羿,直往殿門口,方到殿門,便聽見喪鐘響起。
“皇上駕崩──皇上歸天──”
太監報喪的聲響聲聲迭起,纏著哭音,系在喪鐘上頭,在整座皇宮不斷來回飄送,陰霾的天,籠罩著碧麗輝煌的皇城,如絲雪雨落在蕭瑟無人踏足的后宮,教上宮羿崩潰地跪坐在地。
李弼抱著李劭踏出神龍殿,直朝議事廳的方向走,議事廳外的石板廣場上,早已聚集了宰相帶來的文武百官,一見兩人,一致跪地齊聲哭喊。
十二喪鐘凄涼敲撞著,整座皇城陷入無以言狀的悲傷,城里城外哭成一片。
就算明知是假戲一場,但這滿城的哭嚎和痛人心肺的喪鐘,也王爺府里的舒雪尹落下淚來。
金雀皇城遇喪不若尋常國家懸白幡,而是系上黃絲帶,黃澄澄一片,掩過了初融的銀雪。
“布蕾呢?”
近掌燈時分,李弼回府,舒雪尹便抓著他急問。
“一后四妃在禮部的安排之下,在宗祠圍棺守靈!弊哌M房里,李弼褪下朱紅外袍,換上一套先前預備穿起的素白綾袍,內心五味雜陳。沒想到他有一天真穿得上這件喪服!案锟梢褱蕚渚途w?”
“嗯,已然都準備好了!彼p點著頭,心思仍懸在好友身上,怕布蕾哭泣的時候,連個給她安慰的人都沒有。
“好,要他們先行出城,你先隨我入宮!彼械挠媱澗投ㄔ谶@一晚,他要在今晚遠離金雀皇城。
她順從的點頭,穿著一襲素白衣裳,一頭長發簡單束起,不著半點簪釵。
兩人目送黎少秦和公孫燕帶領大批奴仆先出府,隨即坐上巨型馬車,車廂里還裝載著一副雙連棺。
這時分,所有守墻太監皆已被李弼遣調到皇城西側宗祠,好讓他可以帶著舒雪尹直入后宮。
沿著垂花拱門,他們直往北走。
“王爺,你要帶我去哪?不是要去宗祠嗎?”
“去宗祠之前,我先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