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
中秋節到了,要不是媽打電話來,她還不知道夏天已經過去。
齊治國掛上電話,一個人站在寬敞明亮的客廳里發呆。
這是在半山腰上的別墅社區,整個社區占地遼闊,放眼望去一片綠意盎然的美景,綠色草皮上種植著或高或低的植物和樹木,社區車道旁則有紅磚鋪成的人行步道,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景觀,大門口還設有警衛室負責整個社區安全。
這里的住戶非富即貴,家家戶戶都有高墻圍起,相當注重個人隱私。房子是三層樓獨棟別墅,外觀充滿歐式鄉村風情。
內部的空間則由名家設計師親手打造,結合時尚與品味,全部采用進口家具,展現大氣度與非凡氣息……這是平天下買的房子。
客廳使用溫暖柔和的米白色調,一整組深咖啡色的柔軟沙發,原木色線條優美的茶幾。
砰!
樓上傳來聲響,齊治國馬上回神,三步并兩步跑上二樓。
“天下,怎么……”她住了口,沒有再說話。
臥室里的男人拄著拐杖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火紅的夕陽落在他高大的身影上,照著他半邊側臉,描繪出他深邃的輪廓,瘦削的線條,高挺的鼻子和緊抿嚴肅不悅的嘴唇。
五個多月前那場意外,他及時從車子里逃生,經救難隊冒險搶救,他奇跡似的生還。
雖然撞了腦袋,傷了內臟,身上多處骨折,全身傷痕累累,但她感謝老天爺把他的命保住了。
她看見水杯在墻邊碎成一地,轉頭看原該放在窗臺邊的茶幾上的水壺不見了,猛然想起她中午倒開水給他服藥時,把水壺擱在床頭柜上,一不留神就忘了擺回去。
“抱歉、抱歉,我忘記擺回去了!彼s緊進來,倒了一杯開水過來拉起他的手!皝恚人!
他瞇起深邃幽黑的目光,渴望看見她,瞪死她,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欺負一個瞎子這么好玩嗎?”他狠狠拍掉她手上的水杯,卻發現他打掉的只是她的手。
他自從醒來以后,一貫的冷靜沉著全不見了,隨時都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一樣亂轟亂炸,難以相處,連媽和阿民想留下來照顧他,他都自嘲自己是個廢人了嗎?需要如此勞師動眾!
“我就知道你來這一招!彼墒怯袃芍皇值模瑢@個慣犯早有防備,拿著水杯的手離得很遠。
她笑吟吟像沒有脾氣似的,卻看他不語,氣得頭頂冒煙。她吐吐舌,趕緊喂他喝水。
杯子碰著他的唇,輕輕碰觸著,等他張口。
他緊閉著嘴巴,臉部線條緊繃,氣得想再打掉水杯,又多疑地顧忌她再次捉弄而沒有動作。
“哎,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了,喝口水吧?”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像一道微風拂過耳畔,舒服得讓人很難有脾氣。
平天下終于肯喝水,她偷偷松了口氣,喂他喝水。
他喝了幾口,緩緩伸手碰觸水杯她以為他想自己拿,他卻連同水杯握住她的手。
他抓住了她,一把拉過她,用撐著拐杖那只手死緊地抱住她纖細的腰,另一只好活動的手摸索著她的臉,摸到她細致的下巴,傾身吻住她的嘴!
他嘴里含著水,掐著她的下巴,要她張口喝下他含過的水。
齊治國差點把他推開,一手碰到拐杖就停住了,她抗拒地撇開臉,忽然他身軀晃動,腰身后那只手松了,她一只手趕緊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怕他站不穩跌倒了。
他卻乘勢托住她后腦勺,吻著她濕熱的唇,撬開她貝齒……
可惡的天下啊——一股熱流滾入喉嚨,想到是他含熱的水,還有他的口水,她覺得好惡心,差點就吐了出來。
在黑暗之中,他感覺她全身的毛細孔都在排斥他,令他大為光火。他硬是不放開她,把她吻了又吻,直到把她嘴唇都磨腫了,她吞下的水早已滑過食道,流入胃里,進入身體里去了,他的嘴唇才緩緩離開她的嘴,擦過她臉頰,含住了她飽滿的耳垂……不知不覺,她承接了他不少重量,他幾乎靠在她身上,最后齊治國不得不兩手抱住他。
正要開口講他幾句,她卻在兩手抱他時,心臟緊縮了一下,扯起疼痛……他不太肯吃,這幾個月來一直消瘦。
一時內疚心軟,她無言沉默,任他摟抱親吻,等他滿足為止。
他吸吮著她的耳,貼在她身后的手撩起衣服撫摸她光滑的背,修長的手指往上觸到她內衣的扣子,熟稔地一撥——
她胸口一松,全身僵硬緊繃,對他瞪大了眼。
“天下……我站不住了,我想坐一下!彼鋵嵑懿幌矚g他這樣摟摟抱抱,眼看接下來要在地上滾了,她終于忍不下了,開口打斷他的“興致”。
唉,他分明是很記恨,存心欺負她,她竟然指望他隨便吻吻她就會滿足。
她舉白旗投降,另一層原因是擔心他站久了會影響腿傷復原,但她還不能把話說得直白,得照顧到他這個傷患的心理狀態,不能提他的“脆弱”來刺激他。
平天下冷著一張臉,忍著腿部的酸疼,在她耳垂咬了幾下,才由她攙扶到床上坐下來。
“你不是站不住嗎?”她一扶他坐下來就想閃遠,他牢牢握著她的手,耳朵微微動了下。
她對他擠眉弄眼扮鬼臉,在他強拉之下,只好坐下來。她本想把內衣扣上,但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垂眼看到兩人靠得很近的腳,他一只腿傷得嚴重,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日后行走,醫生也不確定,弄得她也忐忑不安。
他又想靠過來吻她,她閃開了,立刻看到他一張臉拉了下來。
“啊,中秋節快到了呢!彼b做沒發現他的“突襲”,發出愉快的聲音說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冷冷哼聲應道:“那又如何,你指望瞎子能陪你賞月嗎?”
她如果告訴他,媽打電話來問他們要不要回去烤肉,一定又惹來他一番嘲弄,他根本不可能回去的。
唉,她實在好想回去啊!
她望著他精瘦的臉龐,突出的五官,依然很吸睛的一張臉,目光落到一只大掌上。
有時候她會不明白,他突然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是什么意思?
她本來想是因為只剩下她這個很懂得他喜惡、又耐操耐勞耐他一張賤嘴的看護留在他身邊,他才緊抓她不放,但后來又發現不是,因為他總是一副隨時都想把她趕走的態度。
……也許是她想得太多,他會抓住她不放,也可能只是他看不見了,總想抓住些什么,好讓心里踏實些的一種自然反應。
“你記不記得,我們每年中秋節都在庭院烤肉?”她眼睛閃閃發光,腦袋里還留著去年中秋節烤肉時香噴噴的滋味。雖然對他不抱希望,想想總可以吧。
“……你希望我陪你回去烤肉?”當了瞎子,他的聽力變好了,連她流口水的聲音都聽得出來。
她點頭如搗蒜,張開嘴巴差點就說了“對”,卻看著他漆黑無焦距的眼眸和面無表情,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閉緊嘴巴。
他十成十是不會跟她回去的,這么好心提出來問,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她要是敢承認,不難想見肯定馬上被他狠狠刮一頓,她還是少開口為妙。
“怎么不說話了?瞎子可看不見你的表情!
“你別開口閉口就是‘瞎子’,醫生說你還有可能復原的機會,你不是瞎子。”她聽得很刺耳。他每說一次都刺到她心臟。
“什么時候能復原?能提出一個確切的日期嗎?究竟三個月、一年,還是兩年?哼!連我怎么失明都檢查不出來的一群庸醫,你也相信那些鬼話!”
“我們再找別的醫生就是了。你都活下來了,證明這世上絕對有‘奇跡’的!彼龑χ谟挠牡难劬屠淅涑芭谋砬椋仓荒苋滔聜,撐起開朗的聲音安慰他。
“原來我活著,在你看來是奇跡,你倒認為我死了是應該了?”他甩了她的手。
齊治國無言了一會兒,索性不理他,拉起衣服把內衣穿好。
他聽不到她的響應,只聽到衣服的摩擦聲,他忍不住開口問她:“……你在做什么?”
“扣內衣啊!彼锹曇袈犉饋硎菈焊蜎]在意他的冷嘲熱諷。
平天下沉默了好一晌,一只拳頭緊握。
“……你過來!”半晌之后,他吼。
“天黑了,我先去煮飯!彼靡路,依然聲音和悅,踏著響亮的腳步聲下樓去了。
平天下一個人坐在床沿,夕陽投在他動也不動的背影上。
他臉上表情陰暗,嘴里咬著怒氣,心臟跳動著想燒死她的火焰——直到腳步聲不見,他忽然換了冷靜的表情,帶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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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飯煮好,才到二樓來叫他。
他口口聲聲叫自己是“瞎子”,但他倒從來沒把自己當廢人,也只有這一點才證明他還是過去那個積極進取、行動力強、主宰一切的平天下。
他要喝茶自己來,吃飯也同樣要坐在餐桌上,拒絕在臥室里用餐。
他行動不便,又看不到,每次從二樓下來,都要費一番工夫。其實一樓有客房,她也曾勸過他暫時搬到一樓睡,但他固執不聽勸,她說不動他。
每次用餐都要這樣上上下下,對他現在的身體來說是一大負擔,走進餐廳他已經滿頭大汗,情緒躁怒,用這種心情來吃飯,怎么還吃得下。
餐桌上固定四菜一湯,餐盤位置都固定,飯前她都會告訴他菜色和位置,他連夾菜都要自己來。
她坐在他身旁,看他把筷子伸向那盤牛肉炒空心菜,但估計沒抓好距離,她趕緊把盤子移動,讓他能順利夾到菜。
他卻忽然停住筷子,皺起眉頭。
齊治國吐吐舌,編謊道:“我沒把位置擺好,喬一下而已。”
她盡量不發出聲音了,這樣也被他發現,他現在的耳朵比動物還靈。
“……你現在說謊都不用打草稿了。”他把筷子移到離他最近的鹽烤鮭魚,索性不吃那盤牛肉炒空心菜了。
她為了他夾用方便,已經先把鮭魚切成小塊,去掉魚骨了。還好他沒連這一點都要計較,否則他應該已經餓死了吧。
“是你太講原則了!
“不是我難伺候嗎?”他冷哼,端著碗吃了一口飯。
“怎么會呢,你什么都自己來,天底下應該沒一個‘看護’像我這么輕松吧?”只除了偶爾要忍受他的“騷擾”,還要擔心他“減肥”過度以外,她是不覺得他難伺候。
他突然“砰”地一聲重重放下碗筷,摸著拐杖站起來。
“天下?……怎么了?”平常已經吃不到半碗飯了,現在才吃一口,他是想“成仙”了嗎?
“你如果是把自己當看護,現在就給我滾!”
只是隨口講一句,他干嘛這么認真?看他發好大的脾氣,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復雜……他拄著拐杖轉身,她趕緊站起來。
“好好好,我說錯話,請你高抬貴手,大人不記小人過吧?”她拉住他,“好歹看在我在廚房忙了半天的份上,大人您多賞臉吧?”她不只陪罪還要陪笑,都為了哄他多吃一口飯,別把自己餓成第一個“臺灣難民”。
他全副精神都在她拉住他的那只手上,站著動也不動,冷冷哼道:“你這是哪出戲的臺詞?真惡心!”
“老萊子娛親啊,你要不喜歡,下次我換一套!彼攵核Γ阒淮钜怀,拉著他坐了下來。
“換一套臥冰求鯉嗎?”他哼聲,口氣軟了不少,她拉著他的手碰觸碗筷,他也不再拒絕,端起碗筷來。
“哈哈,可以啊……”她笑著說到一半,想到臥冰求鯉里的王祥是赤身臥冰,就再也笑不下去。
她白他一眼。真不愧是平天下!連感人肺腑的二十四孝,從他的嘴里吐出來,都能害她想入非非。
她看見他翹起嘴角。果然她猜得沒有錯,他說出那句話時,腦袋里是“很有畫面”的——咦!他笑了?
這幾個月來,他還是第一次露出笑容……她怔怔凝視他,頓時內心灼熱,眼眶泛紅,記憶回到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她打電話給他……
“天下?……你聽得到嗎?”電話里很多雜音,相當刺耳。
“……想……什么……”他的聲音斷斷續續。
“我已經知道了,你沒有把我們的結婚手續完成,你回來一趟把事情談清楚!迸滤牪坏,她大聲地說。
“……結婚手續,然后呢?你為……”
她仔細聽,他重復到結婚手續,她以為他已經聽到她的話,電話噪聲太多,她就直接大聲地說重點,“你盡快回來一趟,我們談清楚,我要離開這個家!”
她不想不聲不響地離開,和他之間總得徹底做一個結束。
“離……你說……么?……你到……”雜音不斷,混雜著他時有時無的吼聲。
“喂、喂,天下?”通訊忽然斷了,他最后的吼聲環繞在耳畔,她拿著電話重新再打,接下來他的手機不是通話中,就是打不通。
試了幾次,她就先放棄,跑去洗澡了……
結果,她沒有接到他打回來的電話。后來她才知道,他是誤以為她當天就要走,才在臺風夜里冒險趕回來。
雖然是一場意外,她卻無法不想,如果她不打那通電話,也不會造成這種結果。雖然他讓她的婚姻變成一場可笑的鬧劇,雖然他對不起她……但也不應該受到這么重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