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宅邸,位于較荒涼的城西,不像唐家那樣氣派堂皇,百年以上的主宅也稍嫌老舊破敗。
“你說什么?”
廳中,宋謹玉震驚地瞪著沁水與唐冠堯,他們連袂到來,還兩手緊緊交握,親昵之情不言而喻。宋謹玉嫉妒至極,神情狂亂。
“我很抱歉,但沁水喜歡的是我,她不能嫁給你。謹玉,我什么都能讓你,唯獨她不行。對不住!”
面對好友,唐冠堯坦然道歉,他心中當然有無限愧疚,但愛情無法轉讓,他可以給他所有,只有沁水——很抱歉,他絕對不會退讓!
“公主明明答應嫁給我的,為什么?”
宋謹玉難以置信,以為手到擒來的富貴權勢,竟如水面泡影,轉瞬消失無蹤。
“謹玉,你也知道我與沁水兩情相悅,先前只是因為誤會與爭執,沁水才會一時糊涂,允你為駙馬。你想要什么補償,要錢財還是想為官,只要做得到,我們都會盡力彌補你,只望你放寬心,放棄這樁婚約!碧乒趫蛉崧晞竦馈
“我為什么要?我只想與公主完婚!”
他們以為他宋謹玉是笨蛋?做了駙馬,要什么榮華富貴沒有?誰稀罕他那些毫無誠意的打發!
宋謹玉謙謙君子的姿態消失了,陰沉猙獰的面孔讓沁水駭得以為自己認錯人。
“謹玉,無論如何,沁水是萬萬不可能嫁給你的,還是請你死心吧!”唐冠堯只能再次勸道。
宋謹玉面容大變,讓沁水感到很害怕,但她知道他會變成這樣,全是她的錯,她必須負起責任。
“是我不好,對不。〉覍嵲跓o法嫁給你……我真的很抱歉!”她低下頭,誠懇地向他道歉。
高高在上的公主親自拉下身段向宋謹玉道歉,卻仍無法平息他心頭的恨。
他以為……他以為自己終于能夠平步青云、凌駕唐冠堯之上,狠狠把他踩在腳底下,讓他嘗嘗樣樣不如自己的痛苦,這下希望破滅了……
一切只是一場空,他什么都沒了!他不能接受……他萬萬不能接受!
宋謹玉仍是神情狂亂,陷入自己瘋狂的思緒中。
“唉!你好好想想,我們先走了。”
唐冠堯微嘆口氣,他們已經誠摯地道歉賠罪了,只希望他能夠諒解。
確定彼此的情意之后,唐冠堯與沁水決定盡快完婚,因此宮中開始緊鑼密鼓地為他們籌辦婚事。
雖然他們兩人皆有共識要低調,不鋪張,但再怎么簡化,要忙的事還是好多,除了一些基本的納吉、納征、請期等程序不能省略之外,還得忙著布置新房、量身裁制禮服,以及籌備簡單的酒席。
好不容易請期結束后,一切繁瑣之事大致底定,現在就等著十天后舉行大婚,一對新人終于能夠稍微喘口氣。
只不過,宋謹玉一直未與他們有任何聯絡,似乎仍不肯原諒他們,對他的歉疚壓在他們心頭,讓他們很不好受。
這日,宋謹玉突然來訪。
“謹玉?”當見到宋謹玉出現在眼前時,唐冠堯和沁水都驚喜萬分。
“冠堯,公主,真是對不!那日我實在太過傷心失望,以至于失了禮節,做了無禮的事,我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失心瘋……我覺得萬分抱歉!”
宋謹玉低頭賠罪,眼眶泛紅,神情寫滿悔恨,讓沁水心里愧疚難受。
“不!你別這么說,是我不好啊!
“是!謹玉,不要緊的,我與沁水都沒怪你,該求得原諒的,是我們!彼现鲃忧皝,唐冠堯已經很高興了。
“但我心情里過意不去!”宋謹玉低喊著,神情滿是痛苦。“如果不來求得你們原諒,我怎么也無法安心,我心里……永遠不會好過的!”
“謹玉……”唐冠堯眼眶微紅,對于這位朋友,他一直是擱在心里頭的。
“當然!我們當然原諒你,只要你也原諒我們!鼻咚s緊道。
“我早就不怪你們了!彼沃斢駬u搖頭,誠摯地說。
“那就好!鼻咚c唐冠堯松了一口氣,兩人相視一笑,心里最后一個牽掛終于能夠放下了。
“對了!聽說再過不久,你們即將完婚是嗎?”大概是得到他們的諒解而心情極好,宋謹玉開心地笑問。
“是啊,十天后,我們將在宮中大婚!鼻咚邼鼗卮稹
“那真是恭喜了!婚后冠堯將移住宮中吧?那么往后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如果你們肯賞光,我想在梅林里備些薄酒便菜,擺宴與你們聚聚,算是餞別,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擺宴?”唐冠堯露出詫異的表情,因為他不認為謹玉是喜歡宴客的人。
不知怎地,他心里有著微微的不安。
“怎么了?沒有時間嗎?”見他面色躊躇,宋謹玉又問。
“不!我們最近是忙著辦婚事,但許多事情其實已經處理完畢……”雖然心里有著不安,但他實在不忍拒絕好友,略頓一下,轉頭詢問沁水:“我看,我們就與謹玉一同賞花飲酒,你說怎樣?”
“當然好啊!鼻咚廊煌狻
他在意的朋友,也就是她的朋友,她沒有理由不去。
“謝謝你!”唐冠堯感激地摟摟她。
沁水被他摟著滿臉羞紅,見宋謹玉臉色好像有點變了,心想他大概還無法完全釋懷,急忙推開唐冠堯,要他克制一些。
“不要緊,”宋謹玉牽強一笑,道“既然說定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回去了!
宋謹玉離去后,沁水開心地說,“幸好謹玉不生我們的氣了,真好!”
心頭的掛礙解決了,她的心里輕松無比。
“是。≈x謝你愿意陪我赴謹玉的約,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知道,所以我才毫不猶豫地答應啊!”沁水微微一笑。
“謝謝你!”唐冠堯感激地將她摟入懷中,滿足地輕嘆一口氣,心里對她那皇帝老爹的不滿,又淡去許多。
至少他生了這個聰慧美麗的女兒,還把她教育成端莊守禮的好公主,最重要的是,他把她許配給自己,盡管這或許是他所做過的事情里最正確的一件,但光憑這一點,他就該感謝那個病皇帝——咳!是病中的岳父。
他要親口謝謝岳父,他讓他擁有了此生所得到最美好的禮物。
他情意滿滿又滿心感激地緩緩低下頭,在滿園盛開的牡丹中,想要親吻比花還要嬌艷幾分的心愛女子。
不待他貼近,沁水已迫不及待踮起腳尖,不害臊地主動吻他,她的熱情更讓唐冠堯情生意動,吻得也更激狂熱烈了。
他們熱烈地,纏綿地,傾盡一生的濃烈感情。
許久,當他們終于分開時,兩人都氣喘吁吁,但目光仍然熱烈糾纏,難分難舍。
“這么熱情,你一定很愛我喔?”唐冠堯深情地凝視著她,嘴角意氣風發地上揚,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
沁水的臉兒驀然紅了。
“那只是為了安慰你!”她絕不肯承認自己也想念他的吻,故意裝出施舍同情的高傲表情。
若是以前,唐冠堯會被她騙倒,但現在他很清楚,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高傲公主,不過是個口是心非、倔強好勝又面皮薄的害羞小女人,要她承認自己也愛極了他的吻,不如試著教猴子讀書寫字或許還來得快一些。
“是嗎?公主幾時這般善心仁慈了?”他邪氣又厚臉皮地調侃,“!我知道了,莫非娘子吃了我的口水,變得同我一樣好心了?”
“我本來就善良心慈,你才是一肚子壞水!”沁水羞憤地嬌瞠指控:“是誰故意在我面前裝庸才、裝浪蕩,把我騙得團團轉?真是壞透了!”
誰像他這般奸詐?是她慷慨不跟他計較,才盡釋前嫌投進他的懷抱,否則真惱起來,她寧可違抗父皇旨意也不嫁他!
“唉!若要說偽裝高手,誰比得過公主娘子你呢?”唐冠堯嘆氣搖頭,那神情仿佛在控訴自己誤上船。
“原以為你是個高傲自矜的冰山美人,所以我拼命使計想退婚,還天天被逼著啃書本,吃足了苦頭,結果你根本不是。如果早知道娘是個這樣可愛的女人,我會在你到唐府的第一晚就趕緊娶你為妻,別說這些日子的苦不必白受,現在搞不好咱們的孩子都懷上了。”
聽到他提起孩子,沁水可羞得呢,嬌顏如花般紅艷美麗,讓唐冠堯瞧得癡了,不由語調沙啞地道:“等咱們婚后,盡快生個孩子好嗎?你我兩家的長輩都期待孩子降臨,再說我英俊你美麗,咱們孩子一定可愛無比,不多生幾個太可惜了!
他毫不羞赧地夸贊自己,讓沁水無奈又好笑。
“你啊,不覺得自己的臉皮太厚嗎?”他呀,真是的!
“臉皮厚?怎么會呢?我不過是真性情,實話實說,不矯作虛偽罷了!彼灰樀乩^續對自己歌功頌德。
沁水失笑搖頭,知道他是存心逗她,所以不再與他斗嘴下去,逕自踮起腳尖,再次吻住他的唇,阻止他繼續厚顏吹捧自己。
“我的小水兒,我愛你!我迫不及待要與你成親,你可知道,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悄悄為你心動了……”
唐冠堯輕柔地啄著她,緩緩訴說初時對她的心折,每吻一下,就喃喃吐出一句真情告白。
沁水聽得感動不已,滿心激蕩,禁不住微啟雙唇,嬌羞地再次回應。
唐冠堯粗喘一聲,重重地吻住她的唇,輕吻轉為熱情,逐漸深入……
“就是這兒了!
宋謹玉跨下馬車,指著梅林說,他的筵席就設在這紅梅林內。
現值十一月霜降,正是紅梅綻放時,梅林內紅梅朵朵,花香濃凜,沁人心脾。
唐冠堯扶沁水下了馬車,兩人眺目四下一望,果真景色奇佳,不由心曠神怡。
“謹玉可真風雅,挑了個好地方!鼻咚缘厍浦笃t梅,贊嘆出聲。
宋謹玉但笑不語,指著紅梅林中的一座涼亭,要請他們入座。
“來,請兩位到那里——”
話沒說完,忽然林子內傳來幾聲大喝,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不知打哪冒出來,揮舞著亮晃晃的大刀,將他們團團包圍。
“你們是誰?想做什么?”沁水驚恐萬分,那些人看來面目兇惡,像盜匪。
“想做什么?哼哼,當然是要你們的命!”看來像是黑衣人首領的人冷笑道。
唐冠堯遇上盜匪當然也很驚惶,但他向來冷靜,想到沁水出宮時,禁衛軍也隨行保護,如今就在紅梅林外待命,因此趕緊提醒沁水:“禁衛軍不是在林子外嗎?快召喚他們進來!”
“對!”沁水這才想到還有禁衛軍,她一慌竟給忘了。于是立刻大喊:“來人!快來人啊!這兒有盜匪闖入,你們快些捉住他!”
但奇怪的是,梅林外一點動靜也沒有。
沁水與唐冠堯詫異地對看一眼,這實在太詭異了,禁衛軍為何不前來救人?他們沒聽到嗎?
于是她又提高嗓音再次大喊:“來人!護衛!我要你們前來抓住這幫匪徒,你們為何還不行動?”
梅林外依然毫無動靜,只有空洞的風聲,咻咻地吹動樹葉,仿佛已無人存在。
但沁水知道他們都在,沒她的命令,他們不可能撤離的。
“為什么會這樣?”她完全慌了,宮里的禁衛軍,為什么對她的命令置若罔聞?
唐冠堯迅速思索,似乎有點懂了。“我想,這一切應當都是你外公的安排!
“我外公?”沁水大驚!斑@和他有關嗎?”
“我認為是。這批盜匪,應是他事先埋伏在林中的,而宮中的禁衛軍,也被他掉包,那些都是他的人馬,自然不聽你的命令!
“連宮中的護衛也——”沁水面色蒼白如雪,怎么也料想不到,外公竟能魔爪伸入宮中。
“現在該怎么辦?”沁水焦急地問唐冠堯,她完全亂了方寸,腦中沒了主意。
“我想我們先設法逃出這座梅林——”唐冠堯突然感覺有股冷風刮過,好像有什么東西自身后襲來,他下意識一閃,但沒能完全躲開,下一瞬間,肩頭處傳來一陣劇痛!鞍!”
唐冠堯捂著受傷的肩頭,震驚地回頭一看,只見面兒猙獰的宋謹玉手里握著刀子,刀尖還滴著血,正急喘著氣瞪著他。
“你……”不!連他……連他也是嗎?
“冠堯?謹玉,你做什么?你瘋了嗎?”沁水心魂遽散,尖叫著撲上前,慌亂檢視唐冠堯的傷勢,若不是親眼所見,她不會相信宋謹玉竟然拿刀刺殺唐冠堯。
“我是瘋了!受你們如此欺凌侮辱,我能不瘋嗎?”宋謹玉狂亂大叫。
“你……原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宋謹玉并沒有原諒他們。
幸好他當時下意識的一閃,避開了致命的一擊,只傷到皮肉,目前尚無大礙。
“你還不懂嗎?”宋謹玉嗤笑著搖頭,一副她愚蠢無知的神態!拔液匏∥乙恢焙芎匏,恨不得他早點消失在世間,但每次行動,最后都失敗。果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每次?”唐冠堯很快聯想到某件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問:“難道——我的馬車發生意外,是你做的?”
“當然!不然還有誰能自由出入唐府?”宋謹玉毫不愧疚地笑著承認。
“原來,你早就被董合收買了!”唐冠堯心痛大過于憤怒,他是他的朋友啊!
當年發生意外后,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誰在他馬車上動手腳,也曾懷疑過他,他太珍惜這份友情,連稍有懷疑的念頭,都覺得是對他的污辱。但如今……
“說收買太難聽了,我與國丈是互相合作,我助他除掉你這個眼中釘,他給我高官厚祿,皆大歡喜!
“你——”他臉上期待的神情,讓沁水簡直怒不可遏!澳愫凸趫虿皇且黄痖L大的朋友嗎?竟然為了富貴權勢想要除掉他,這算什么朋友?”
“朋友?哼!”宋謹玉輕蔑的冷笑,眼神狂亂!笆裁磁笥?朋友會像他這樣高高在上,將我像雜草一樣踩在腳底下嗎?他什么都要強過我……從小就如此,我樣樣不如他!大家只看得到唐冠堯,誰看見我宋謹玉了?”他憤怒地喊出二十年來對他妒恨。
沁水對他的憤恨里,多了一分同情,一個只會與他人比較的人,最是可憐。
“你可以不用與他相比,宋謹玉就是宋謹玉,你有你的長處。”
“少說冠冕堂皇的好聽話!你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主,懂什么?再說,你不也選擇了他,背棄我嗎?”宋謹玉陰沉冷笑。
“我選擇他不是因為他比你強,而是因為我愛他,如果傷了你,我愿意再說一聲對不!”沁水再一次道歉,希望能真正撫平他內心的怨恨,只是宋謹玉長年被自己的嫉妒與自卑禁錮,早已無法掙脫。
“我不原諒你們!我絕不會原諒你們的,現在——你們就乖乖受死吧!”說完,宋謹玉對那票黑衣人下令:“殺了他們!”
唐冠堯在黑衣人有所行動之前,當機立斷地拉著沁水大喊:“走——”
趁他們尚未反應過來,他拉著沁水快速往梅林深處逃去。
“快追!”宋謹玉見他們逃了,氣得猛跳腳,連忙要人追上去。
不用他吩咐,五六名黑衣人早已掄起大刀追去。
為了拖延時間,不讓那幫人那么快追上他們,唐冠堯盡挑雜草濃密、枝伢低垂、路面崎嶇的地方逃,這確實稍微拉大了一點距離,卻也教沁水吃足了苦頭。
她是嬌生慣養的公主,腳上還套著一雙精致的繡花鞋,怎堪得這樣倉惶逃走?
好幾次,她險些跌倒。
每次都是唐冠堯及時拉起她,她才沒摔下去。
無論怎么逃,一路上,他始終緊握著她的手,從未放開。
“啊!”突然腳下一個顛簸,沁水又差點摔跤。
“當心!”唐冠堯又眼明手快地拉起她。
“呼呼……”沁水跑得好累,又急又喘,胸口像有火在燒,連呼吸都會痛。
“我……我跑不動了!彼痤^,絕望地告訴唐冠堯。
“不跑也不行啊,他們就快追上來了!”他焦急地道。
話才說完,就聽到后方一連串怒罵叫囂:“在那里,我看到他們了!別跑!大家追,別讓他們跑了!”
沁水回頭一看,黑衣人果然已經追來了。
她抬起頭,幽幽望著正擔心睇著她的唐冠堯,搖了搖頭,閉上眼,做了個沉痛的決定!澳恪瓌e管我了,自己先逃吧!”她不想拖累他。
“你在說什么?”唐冠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澳阍跄苓@么說!”她竟然要他貪生怕死地拋下她獨自逃命。
“帶著我,只會拖累你,與其兩個人一起死,不如你快點逃出生天,只要記得為我報仇——”
“我不會為你報仇!因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是生也好,是死也罷,我不會拋下你!”唐冠堯又氣又心疼地吼道。她以為他會一個人走嗎?
“但我實在跑不動了……你還是快走吧!”沁水眼眶紅了,語調哽咽。
她也不想命喪于此啊,他們還有一輩子要廝守,要一同賞月看花,一同喝酒品茶,一同酣然入眠,還要一同迎接朝陽。
他們說過要生許多孩子,然后一塊兒攜手偕老的……
如今這一切全成了幻影,她就要死在這里了,只為了一群貪婪的野心分子。
她真的好恨,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