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正在用午膳的唐老爺聽到總管前來通報,剛咬一口的東坡肉因嘴巴震驚大張而掉落。
而唐夫人筷子上那顆圓呼呼的鹵蛋,則因戴著翡翠玉環的白嫩胖手猛地一抖給抖掉了,咚咚咚地在擺滿豐盛菜肴的大圓桌上彈跳幾下,然后滾落到地板上。
“你——你說什么?二公主來了?!快!快出去拜見!”
唐老爺和夫人匆匆對視,再迅速跳起來,拉著妻子的手就往前廳跑。平日溫吞吞的老爺子,現下跑得比風還快。
唐老爺與夫人氣喘吁吁地跑到前廳,只見一位纖麗佳人高坐上位,目不斜視,直挺挺地端坐著,淡眸凝視前方。
她有著一張精致絕麗的容貌,比唐家花園里最艷麗的牡丹,還要再美上幾分。她身上雖未著宮服,但一身白底淡金黃色的錦緞刺繡裙衫高貴精美,身上配戴著小巧但精致的耳飾寶釵,那尊貴絕美的容貌,那冷冷的高傲氣質,除了正宗的公主,有誰偽裝得出這樣的氣度呢?
唐家老爺二話不說,立即拉著妻子砰咚跪下去,朝沁水跪拜。
“草民唐漢天與拙荊白氏,參見二公主,公主鳳安!”
沁水直起身來,不疾不徐地從上座步下,一手一位將唐家二老扶起。
“公公婆婆快快請起,往后莫行此大禮,沁水承受不起!鼻咚⑿Φ馈
雖然晌午時在客棧受了氣,但她很快調適心情,不讓壞心情影響到旁人。
“公公?!”
“婆婆?!”
唐家夫婦又是面面相覷,這回他們在彼此眼中看見驚慌。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老爺,唐夫人,真是恭喜恭喜!”跟著前來宣旨的內侍官晉公公,笑著說明事情原由。
“圣上近來龍體欠安,心中卻掛念四位公主尚未婚配,于是在圓方大師卜卦后,選定四位駙馬為公主們指婚,令公子唐冠堯欣獲欽點,被指為二公主——沁水公主的駙馬,往后唐公子即是二駙馬,而唐家也將晉升皇親國戚之列,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駙、駙馬?!”唐家二老抱著胸口驚喘一聲,嚇得差點沒岔了氣。
這不是真的吧?!
晉公公里外看了看,瞧不見正角兒唐冠堯,于是納悶地問:“請問唐老爺,不知令公子現在何處?奴才要宣讀圣旨呢,快請唐公子出來吧!”
被晉公公這么一問,唐漢天這才想起今日又是一整日不見兒子蹤影,趕忙轉頭問總管:“堯兒跑哪去了?可是在鋪子里?快去把他找回來!”
“這……”老總管一臉為難地看著唐老爺,吶吶地說:“啟稟老爺,少爺不在鋪子里。”
“什么?他沒去鋪子里嗎?”
“是……”他大少爺不是“沒去”鋪子里,而是“又沒去”鋪子里。
總管不敢告訴老主子,他的寶貝兒子已經約莫有半個月沒跨進鋪子一步了。
“那是去巡視其它店面了是嗎?”
“也、也不是……”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他……他是在……”總管為難地垂下頭。
唉!這讓他怎么說呢?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因為他家少爺竟然是在——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微微悶熱的午后,昨夜點亮的華燈已熄滅,在妓院中最著名的珍翠樓的二樓,有間華美幽靜的獨特廂房,無論任何時候,皆不開放招待客人,唯一有幸使用它的,只有——
“來,嘗過了西域送來的葡萄美酒,再來一顆冰鎮葡萄吧!
一只纖纖素手將冰得透涼的葡萄剝了皮,送進一張薄美而紅潤的嘴里。
那人微醺地枕著美人豐潤的大腿,一襲絲質長衫襯出修長的身材,腰間的鑲玉腰帶松了,涼薄的衣衫貪涼地敞開,微露性感胸膛,他雙眼微瞇,享受著嘴里甜美多汁的葡萄。
是的!這人,正是唐老爺四處尋找的獨子唐冠堯,大伙兒找他找得快瘋了,他卻逍遙地在這兒享受著美人的溫柔照拂。
“唐公子……”靜馨愛嬌地偎近他,涂著艷紅蔻丹的玉手,緩緩在他胸膛游移。
“行了行了,你別直湊過來!你不熱,我都熱起來了!碧乒趫蛐χ崎_她起身,徑自拉攏衣衫。
靜馨挫敗地嘟起紅唇,暗自懊惱。
唐冠堯雖然看來熱情輕佻,但其實滑溜得很,每回情到濃處,他總會借故逃開,讓人完全無法捉摸。
唉!她不奢求能做他正妻,但哪怕只是為妾,他都不肯啊。
“再來些葡萄美酒好嗎?”她重新堆起嬌俏笑容,端起酒壺,想再為他添些酒。
“不了!彼延凶硪,不想讓自己完全失去理智與清醒。
這時,忽然外頭有人連聲大喊:“公子、公子!”
唐冠堯聽出那是他家的仆傭唐生的聲音,聽他的聲音很急,他不禁懷疑是不是他爹派人找他回去要臭罵他一頓?
“公子!”
唐生已推開門沖進來,一看見唐冠堯,立即露出欣喜之色,接著焦急地大喊:“公子,您在這兒真是太好了!快,老爺有很重要的事找您,您快些回去。
“我爹找我有什么事?”難不成是他烏鴉嘴說中了,他爹真的找人喊他回去,打算狠狠臭罵他一頓?
“是公——公‘諸’來了!”唐生緊張得口齒不清。
“什么公豬來了?我爹買了公豬?”唐冠堯一臉莫名其妙。
“不是公豬,是公主。 碧粕滔驴谒,才又急忙說道:“二公主來到咱們府里,說是……說是您已經被指為二公主的駙馬了!”
“什么?!”
微醺的唐冠堯被瞬間嚇醒了,他瞇著眼,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誰被指為駙馬了?”他小心翼翼地確認。
“正是您啊,少爺!”唐生大聲回答。
“我?!”
這下唐冠堯確定自己沒聽錯,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子。
他被選為駙馬?!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在連聲的驚喜呼喊聲中,唐冠堯被拉入唐家大廳里。
在珍翠樓,唐冠堯根本還來不及理好衣衫,就被唐生死拖活拉一路拉回家。
他眸子兜了一圈,瞧見大廳里多了好些陌生的面孔,約有七八人,大多是婢女、護衛之類的隨從,還有一位宮廷的內侍官。
在他們身后放著一大堆行李,迭起來的木箱,堆得有半天高。
哼!敢情這位公主打算把半個皇宮都搬進來不成?
唐冠堯輕哼著,掃過那一排柱子似的隨從護衛,將目光轉向那尊高坐于上位的公主身上。
瞧她一臉高傲地坐在那兒,好像正等著他去參拜,那驕矜的神情令人反感……欸!等等,怎么會是她?!
仔細一瞧他才發現,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正是晌午時誤闖入他包廂的女子。
那一瞬間,唐冠堯想放聲大笑,卻又難忍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
“怎么會是你?!”
看見傳聞中的未婚夫婿,沁水的震撼不小于他,她萬萬也沒想到,自己的駙馬竟然就是在客棧的包廂里調戲女子——呃不,是與女子嬉戲,害她誤以為有女子受辱,貿然闖入救人,結果受了一頓好氣的那個男人!
沁水面色慘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婿就是他。
他是俊,說是她生平見過最英俊的男子都不為過。
一雙微揚的桃花眼略為狹長,黝黑晶亮,勾魂魅魄;形狀美好的薄唇紅潤性感,它總是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給人一種淡淡嘲諷的感覺。
而每當他慵懶地瞧人時,長長的睫毛會覆住一半的眼,更是性感迷人。
他身上仍穿著方才相遇時所穿的那襲白色儒袍,身形高瘦優雅,一副文人雅士的裝扮。
但那件儒衫的襟口卻沒束緊,而是大剌剌地敞開來,露出一小塊平滑光整的胸膛,胸膛上還沾惹著類似胭脂的可疑紅印,讓沁水感到非常刺眼。
這樣的男人,居然就是她未來的夫婿?!
“你——就是沁水公主?!”怎么會?哎哎哎——
唐冠堯揉弄額際,開始后悔不該貪飲西域的葡萄美酒,多喝了些,現在他的腦子好像有一團線纏在一起,混亂得不得了,根本無法好好思考。
“你喝了酒?”沁水斂起訝異之色,冷睇著他。
唐冠堯眼神迷蒙、面色透著不正常的紅潤,一瞧就知道他喝醉了。
“現在還是大白日,你居然就喝得這樣醉醺醺的,這像什么話?!如此荒唐之人,焉有資格成為大理的駙馬?!”一股難言的怒氣,猛地竄上沁水的胸口。
父皇怎會指了這樣的對象給她?
這樣的浪蕩子,別惹事生非就算謝天謝地了,能治理朝廷嗎?
“我也沒說過我想做大理的駙馬吧!”唐冠堯忍不住嘲諷回敬。
她以為這駙馬是“肥缺”,人人搶著要,他便很希罕嗎?
“你不要做駙馬?”沁水錯愕地看著他。他為何不愿做駙馬?他不想要榮華富貴嗎?
“要!怎么不要?有公主如此美眷,再討個七八房小妾,人生何等美好——”唐冠堯故意說著混話,話沒說完,唐老爺就跳出來怒喝。
“混帳!你這兔崽子在胡說什么?!圣上厚愛,欽點你為駙馬,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怎敢如此不識好歹,還想娶妾?!”他腦袋壞了不成?他真想賞兒子一掌,看能不能把他打醒。
“爹。√煜旅琅敲炊,放棄了多可惜?要我此生只守著一個女人,那太可憐了,我當然不能答應啊!”唐冠堯故意大聲嚷嚷。
“你——”唐老爺摀著胸口,快氣昏了。
唐冠堯卻半點也不退讓,他才不管有多少人想藉由公主攀權附勢,但他——就是不想當駙馬!
并非沁水不美,事實上,她非常美麗,美得超乎他的想象。
多年來他見過的紅樓艷妓不在少數,但沒有一人比得過沁水的美貌。
若說那些紅樓艷妓是群花,那么沁水便是花中之王——牡丹。要說她艷冠群芳,實在當之無愧!
今日在客棧里見到她時,他就已被她驚人的美貌震撼過。
但偏偏她是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兒,他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
但也正因為她是公主,所以他不能得罪,如果強硬地拒絕,惹惱了這位高傲跋扈的公主,以及她那位昏君爹爹,只怕唐家一家子人頭都得落地。
所以萬萬不能來硬的,只能以他的浪蕩子形象為手段,讓她氣惱、失望后主動放棄。
還未成婚,他就想坐擁三妻四妾,不會太過分了嗎?沁水聽了他的話,自然是萬分惱怒,一股火氣直往腦門飆。
但仔細一想,讓他三妻四妾,那也未嘗不好。
反正他們本來就沒有絲毫感情,成婚只是為了完成她病重父皇的心愿,倘若他有了三妻四妾就不會來煩她,那她不也樂得清閑?
于是她斂起怒容,平靜地冷眼旁觀。
唐冠堯原以為,沁水聽到他想娶妾,應當會當場跳腳暴怒,但她居然還能端坐高位,當作沒聽到似的。
怎么她這么大方?唐冠堯錯愕。
看來事情沒那么好解決,他決定先與她談一談。
他直接對端坐高位的沁水道:“能否請公主暫時屏退左右?在下想與公主私下談談。”
唐冠堯決定用實際的言語讓她明白,這是一樁多么荒誕不經的婚事。
“放肆!”
沁水尚未開口,同她一起出宮的老宮女桂嬤嬤已跳出來大罵:“我們公主是什么身分?唐公子雖被指為駙馬,但在大婚之前,怎能要求與公主私下共處?這不合宮中的規矩!”
“這里不是宮中,不符合宮里的規矩又何妨?我承諾絕不碰你們尊貴的公主一根寒毛總行了吧?”唐冠堯尖銳地諷刺。
“你——”桂嬤嬤瞪大了眼,又欲訓斥,但被沁水阻止了。
“好了,桂嬤嬤,你們通通退下,讓我與駙馬私下談談!
沁水以堅定的語氣下令,桂嬤嬤只好不情不愿地帶領一干隨從先行退下。
見沁水的人馬全退下了,唐家二老也帶著一幫仆傭悄悄離開,想讓小兩口多培養感情。
說不準,明年此時他們就有孫子抱了。呵呵呵呵——
兩老咧著傻笑,上佛堂焚香祭告祖先去了。
身旁的所有人全部退下了,沁水與唐冠堯卻是沉默地相對,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畢竟昨日之前他們仍是陌生的,而今日突然一道圣旨下來,他們莫名其妙成了未婚夫妻。
即使早已瞧過彼此的模樣,他們仍像從未見過對方那般,細細地打量彼此。
她真的很美,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什么艷光照人、美如謫仙,都描述不盡她的美貌,即使端著那張清冷高傲的面孔,也沒能折損她一分一毫的美……唐冠堯暗自贊嘆。
撇開唐冠堯的浪蕩行徑不說,他還真是個好看的男人。放蕩不羈的外表,只讓他添增了幾分危險性,他看來還是一樣俊美……
這個想法剛進入沁水腦中,立即被她像燙手山芋般急速甩去。
一個男人光有皮相,有什么用?!
她武裝起自己,昂起了下巴,美麗的眸子微微瞇起,冷冷地問:“駙馬說要私下與我談談,不知想說什么?現已無旁人在場,你可以說了!
唐冠堯嗓音略微沙啞地道:“在下別無問題,只想知道,為何選我為駙馬?”
要殺人,也得讓人死得明白,無故點他做駙馬,總得給他一個理由。
唐冠堯肯定其中必有緣故,但他不知道他們圖的是什么。
沁水可能沒想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神色怪異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冷淡回答:“我不知道!”
不是她故意擺高姿態不肯說,而是真的不曉得。
沁水坦言道:“招你為駙馬,是我父皇聽從圓方大師的建議后下的令,我只是遵從我父皇的旨意罷了!
“圓方大師?”唐冠堯聽過這號人物,他是中土來的掛單和尚,這二十年來看似毫無作為,但又令人感覺莫測高深。
給了皇帝這樣的建議,圓方大師究竟打著什么主意?
將堂堂的二公主指配給他,那病皇帝圖的又是什么?圖他的好樣貌?
不!皇帝是男人,當然不可能貪圖他生得好看!
那么他們圖的是唐家的財嘍?
他還以為,經過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唐家的家產與名聲早已讓他給“敗”得差不多了,沒想到,竟還是引來天朝的覬覦。
不過,那病皇帝若是貪圖唐家的家產,找些名目要唐家捐錢便成,做什么要親生女兒“捐軀”呢?
唐冠堯還是想不通。
“唐某還是不明白,皇上為何指我為駙馬?唐某并沒有什么過人的豐功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