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礎(chǔ)洋杵在那兒,真的呆了。
“你在醫(yī)院里跟蜜亞的對話,我聽見了。”
“不愛我的我不愛,戒指還給你,我們……好聚好散吧!
而最后一幕,是她再沒遮掩的淚!拔液孟氚堰@一年的回憶都忘了,那一點都不美好,我好痛苦,痛苦得快死了……”
他不知道……她居然都知道了。
事后回憶,他根本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家的。
先前在餐廳里喝了酒,加上自以為是的喜悅令他頭腦呈現(xiàn)難得的空白狀態(tài),眼下卻似被一口氣抽干。他倒臥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木然地瞥向陽臺,那兒原先置放著幾盆花,他不清楚花名,想當初買的時候。她在花市里挑了很久,笑問他。“你喜歡什么顏色?”
他不置可否,隨口答!昂诎谆!
杜樂茵聽了一怔,噗哧一笑,隨即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澳憬形业侥睦锶フ液谏疑幕ò 美玻椭荒苜I白的了。”
后來那盆小白花開了沒,他不記得,也沒注意,現(xiàn)今看來,已是無緣得見。
思及此,他整個人僵在那兒,像具尸體,連呼吸的方式都忘了。
他好一陣子動彈不得,半點聲音都沒發(fā)出,隨即像是想到什么,猛地起身走至臥房。自從少了她,床被就沒一天是整齊鋪好的,但這不是重點。他倒臥在床上,一把扯過了棉被,猛地意識到不對——在他前往機場前,杜樂茵看著窗外,淡淡說了一句話。
“真好,看氣象報告說,這周都會是好天氣!
當時他沒放在心上,但現(xiàn)今想來,她極少出門,平日又長時間窩在建筑物里工作,哪會在意天氣好不好?
她是預謀的……全是預謀好的……
她把家里每一處屬于她的東西全清干凈了,包含棉被枕套,重新洗滌,吝嗇得一點氣味都不留下。他渾身冰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打開她的儲物柜,里頭堆了各式各樣的物品,有些他記得,有些他已忘記,但全都是他送給她的……
她沒一樣帶走。
她曾在他送她禮物時說:“礎(chǔ)洋,我真的不需要這些!
“那你需要什么?”
她笑了笑,眼睛里的光如黑夜星辰!拔倚枰摹阋呀(jīng)給我了!
不,他沒有給她。
因為給不了,不敢也不舍得給,所以只好拿其他東西作為補償,他分明是經(jīng)商的,怎就忘了天底下從不存在不公平的交易?即便有,那也不可能持久,他妄想用虛假的一切換取另一個人的真心,如今淪落到徹底失去的下場,實屬活該,怪不了人……
簡礎(chǔ)洋不知道自己這一晚是如何度過的。
他只是躺在曾經(jīng)屬于兩人的床上,哪怕用盡再多力氣,除了洗衣粉的氣味外再沒嗅聞到一絲屬于她的氣息?诖锏慕渲冈谒碇畷r壓痛他,他最后將之握在手心,像個護身符,這才蒙蒙朧朧地睡去。
他作了一個夢。
一個……關(guān)于很久之前的夢,久到他醒來憶起,不禁驚訝自己還記得。
他死去的母親抱著幼時的他,對著另一個女人信誓旦旦道:“我們絕對不會再從你跟你兒子身上奪走什么,包含唐這個姓……”
他的母親,本質(zhì)里是一個正直到過分的女人。
她人生里最大的污點,就是在一時不察的情況下,做了人家的第三者,即便早早抽身,在懷著他的情況下遠走,避居鄉(xiāng)下,可他的存在也已造成了傷害,甚至他與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唐湘邑,年紀只差了三個月。
唐夫人畢竟是世家出身,獲知消息,前后衡量下,愿意給予她二房的身份,并且讓他這個私生子認祖歸宗,他母親卻堅決地不同意。
他的成長過程里,他的母親總是一再告誡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要強求,尤其是你哥哥的,你多讓著他,不管他要什么,都給他……”
身為一個母親,她很了不起,不論身份為何,她在各種壓力下,斷絕了唐家的后援,既嚴又慈,獨自把少了父親的那一份關(guān)愛也極力補給他。他的童年并無任何缺憾,正因為過得幸福,才會覺得連母親愧欠的那份都該好好地賠給他的哥哥及唐夫人。
所以他在唐夫人的要求之下進入集團,輔佐哥哥,縱使哥哥從不領(lǐng)情……他認定這是一份責任,所以在唐湘邑告知他將娶陶蜜亞時,他也忍住了心底那股翻騰,只沉沉道:“恭喜你!
他并未爭取。
那是一個不在選項內(nèi)的選項,盡避……他之后有了后悔。
隔天一早,簡礎(chǔ)洋好好地打理自己,把胡髭刮去、換下身上發(fā)縐的西裝,重新打扮,在挑選領(lǐng)帶時他怔了一會兒,但很快地選好一條,出門之際想起昨天上司的交代,只得繞去醫(yī)院探望一下陶蜜亞的情況。
自從兩人上次不歡而散,他就沒再看望過她,即便去了也只是跟看護做些交接,詢問狀況,回報上司。
而這段期間,他沒接過陶蜜亞打來任何一通電話,可見杜樂茵并未把這事告訴她。
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瞞著,她一個人究竟憋得有多辛苦?他沒再想,怕一旦想下去,就會沒完沒了。
醫(yī)院里,陶蜜亞一見到他,臉上就像罩了十層寒霜。“一早就逼我看臟東西,是嫌我心情還不夠差?”
簡礎(chǔ)洋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安幌胍娢揖妥约菏諗奎c,你想浪費醫(yī)療資源多久?即便醫(yī)院是唐家開的,主人姓唐不姓陶!
這話戳中陶蜜亞的痛處,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想離婚!
簡礎(chǔ)洋頓住!啊裁?”
“我不是開玩笑的!
他知道。“湘邑同意?”
陶蜜亞扯了扯唇。“為什么不?”在外界看來,他們這對“蜜糖夫妻”早已貌合神離,既然如此就沒有任何延續(xù)的必要!拔蚁日f,當初我和湘邑結(jié)婚,期限約好就只一年,我愛他……偏偏他不愛我,女人真的沒辦法跟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至少我不行,只要一想到未來都必須過這種生活,我就快瘋了!
陶蜜亞說這番話是真心的。不論如何,簡礎(chǔ)洋仍是她信任的好友,不過還是不忘貶損兩句!霸跄歉北砬?我離婚,你不開心?”
什么表情?簡礎(chǔ)洋眼前沒鏡子,唯獨確信心里除了一時的驚愕之外,竟無任何一絲喜悅或解脫的感覺。他瞅著她,曾經(jīng)一度后悔沒撒手追,眼睜睜地看她嫁給別人……他的異母哥哥兼上司,他本以為自己會糾結(jié)在這件事上,也許一輩子,然而這一刻,他卻被自己的平靜給嚇到了。
唯一吃驚的,大抵就是她和唐湘邑的婚姻有期限這回事。
“你想好了?”
“是!碧彰蹃喺Z氣堅定,目光銳利。“這件事先別告訴茵茵……還有礎(chǔ)洋,你聽懂我剛才的意思了嗎?女人真的沒辦法跟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
“我懂。”他淡淡笑道。
所以……杜樂茵離開了。
思及此,他胸口便有一股撕扯般的痛。得知陶蜜亞想離婚的決心,除了表示遺憾,他心底沒有過多起伏,甚至沒去質(zhì)問唐湘邑兩人當初結(jié)婚的緣由。這令他隱隱產(chǎn)生了一些茫然,好似心底的天秤早已傾斜,但自己竟無所覺。
杜樂茵走了,他的言行舉止并未因這些變化而有不同,他照樣上班,該加班到幾點就到幾點,回到家里便洗澡睡覺,周而復始,規(guī)律至極。
過了一個月,有一天,他忽然發(fā)覺這屋子太空了,空得像荒漠,教人窒悶不已。
于是他弄了許多盆花放在陽臺,偏又無暇照看,沒一陣便枯了一片,很是凄慘。簡礎(chǔ)洋只得放棄種花,改買了許多王菲的專輯,任那空靈縹緲的女聲如煙霧般填滿她離去后顯得空蕩的屋子,卻更顯清冷。
甚至于夜半醒來,他探手觸摸隔壁床鋪,空蕩蕩的,不禁渾身發(fā)冷,滿頭冷汗。那冷好似滲進了骨子里,他感覺構(gòu)成“簡礎(chǔ)洋”這個人的一部分內(nèi)核,正在逐漸衰敗、死去,只剩身體機能還在運作,不會哭、不會笑,像個沒有心的機器。
簡礎(chǔ)洋終于受不了,拿了一個月前就向人事部探問得來的地址,前往杜樂茵新搬去的小區(qū)。
這里氣氛寧靜,極少人來,附近有個綠意盎然的小鮑園。他晚上九點便到那兒,坐在車里,等她下班回家。他沒打算做什么,只是想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地看她一眼,解一解思念的癮。
百貨公司九點半打烊,她晚班下班,回到家時已近十一點。
簡礎(chǔ)洋好不容易看見了她,連眼都舍不得眨,即便夜半街燈下她身影朦朧,他仍靠記憶清晰地描摹出了她的模樣。
杜樂茵走進一幢米白色的公寓里,不一會兒,屬于她那間屋子的燈亮起,隔著一段距離,簡礎(chǔ)洋發(fā)現(xiàn)了她陽臺上的幾盆小花。
原來,花開了。
他怔在那兒許久,望著那些花,關(guān)于溫暖的渴望,仿佛一點一點回到了他身軀里。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用自己剛新辦的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半晌,有人接起,還是那般清脆甜柔的女聲。“喂?請問哪里?”
他喉嚨如遭扼緊,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
“喂?聽得到嗎?不說話我要掛了唷!
“……”
“奇怪……”喃著,杜樂茵掛了電話。
手機里傳來陣陣刺耳的嘟嘟聲,他卻始終沒把電話放下。
他看著那盆白花,隱約想起她說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情景,滿片的白色玫瑰,幼稚可笑的粉紅色氣球,第一次為了另一個人失控,不顧一切地喝醉……
然后一轉(zhuǎn)身,卻見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柔白的身影幾乎與這片花海融為一體,仿佛從玫瑰里誕生的精靈,在燈光下閃耀著異樣的純凈。
他為自己奇異的幻想笑了!斑^來。”
她沒動,像是被嚇著了。
“過來。”他又說了一遍。
她始終沒動,怯生生的。他蹙眉,想她若真是玫瑰花精,用花朵引誘也許有效,便從桌上的花籃里摘了一朵!斑^來!
她終于走上前,為了表示贊許,他把花別在了她頭上。
然后,坐下來繼續(xù)喝酒。
她問他!澳愫軅膯?”
“是!
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笑了,很溫柔的!班浮菦]關(guān)系,你慢慢喝,我……我會照顧你!
——我會照顧你。
之后再有記憶,他已被飯店工作人員喚醒,身上披了毯子。因為太虛幻,他索性將之當成了夢境,徹底忘懷,唯獨她說的話在腦里、心里,不斷回蕩,以致后來再遇見她的時候,“我會照顧你”這句話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原來,早在那時,他就為她動了心、動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