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曦,躺在馬廄里翻來覆去,直至接近破曉才終于睡著的馬希堯,又被吵醒了。
他先是聽見腳步聲,接著聞到食物香氣及一股熟悉的幽香,知道來人是她——天飄飄。
在想起了昨夜里的香艷片段,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的他,只好繼續(xù)閉眼裝睡。
少了視覺后,其他的感官更敏銳的馬希堯,不必用眼睛,依舊能夠毫厘不差地猜到她正在做什么。
她輕手輕腳地將手中托盤擱在他身旁草堆上,他嗅著了香氣,知道是他最愛的魚生干貝粥。
接著她無聲地凝視他片刻,為了怕她瞧出他的清醒,他連呼吸都刻意放輕。
良久良久后,他終于能松了口氣,因為感覺出她起身離開了。
但她并沒有走遠(yuǎn),她走至他的愛馬絕影身邊,先是捉了把芻秣喂它,接著環(huán)抱著馬頸,壓低聲音和它說話。
她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但耳力甚好的馬希堯,卻是一個字也沒有錯過。
「你很勇敢呢,絕影!固祜h飄咯咯笑著,「居然敢吃我喂給你的東西,在你搶跑了我的男人一整個晚上后,就不怕被我給毒死嗎?」
絕影低嗚一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懂而感到害怕。
「好啦好啦,不鬧你了,我還沒壞到真把你給毒死的地步,頂多是讓你泄個幾天不能跑吧,所以呢,為求自保,下回可別再跟我搶男人了喔,如果他來,你就要把他給頂開,要跟他說呀……」她嗓音矯甜的往下說:「說我是不能夠沒有他的,無論他要對我做什么,我都只會歡喜不會怪他,就算他會因為尷尬無法面對也不該拋下我不管,害我胡思亂想了一整晚,幸好客棧老板來通風(fēng)報訊,否則我還在找他呢!」
俊臉紅通通,心口亂亂跳,馬希堯困難地緊憋著呼吸。
「還要記得告訴他,那碗魚生干貝粥是要給他補(bǔ)身子的,他得乖乖吃完,男人有補(bǔ)女人有福,他不聽話我可是會生氣的,一生了氣呢,說不準(zhǔn)他的愛馬就要遭殃,還有跟他說待會兒見到我時不許再尷尬,如果他會覺得不好意思,頂多我就當(dāng)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吧!
馬希堯那張俊臉更紅,紅到了像是隨時要爆開來。
「成了,就這樣,我得走了,還得去警告老板,說他那『一片柔腸』、『肝膽相照』是不能搭著女兒紅喝的,要不呢,欵,可是會捅出大樓子的喔!」
吻了吻絕影,天飄飄拋下了最后一句話,才翩然笑著離開——
「喔,對了,記得跟他說,真正睡著的人,是不會臉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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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希堯與天飄飄再度上路。
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才好,馬希堯接納了天飄飄的「建議」,絕口不提那件事,就如她所說的,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但這種假裝并不容易,尤其是當(dāng)他三不五時接觸到她那飽含著壞笑的眼神時。
為了不想再犯錯,臨上路前,他特意先為她買了匹小紅馬,兩人各騎一匹馬。
這種作法倒也沒錯,讓他可以少受點她的影響,只是他忘了一點——
她叫天飄飄,喜歡率性地在天上飄來飄去,貪玩兼鬼主意特多。
現(xiàn)下他讓她獨自騎一匹馬,不就等于給她安上了一對翅膀,方便她能飄飛得更起勁了嗎?
于是那段只需三、四天的行程,到了今日,他們已離開楚境十日,居然還在路上到處閑晃。
東看西看什么都好奇也就算了,接下來就更夸張了,天飄飄瞧見一群人往山上騎,嘴里嚷嚷著要去參加什么論劍大會,去爭武林劍盟盟主時,她立刻將小紅馬轉(zhuǎn)了方向,追著人家的馬尾巴去了。
「飄——」
馬希堯的聲音無奈地斷在空氣中,知道這丫頭裝聾作啞的本事比誰都強(qiáng),只要是她不想聽的,她就是有本事聽不著。
唉!去問問天底下有哪個失憶者能像她這樣玩得不亦樂乎?一點也不擔(dān)心是否能恢復(fù)記憶,她陰錯陽差地喝下的那碗「失憶藥」,壓根就是在懲罰別人,與她沒關(guān)系!
在心底無奈的長嘆一聲后,馬希堯策馬追了上去。
只是,看熱鬧就看熱鬧,頂多耽誤一天行程,沒想到天飄飄不只是看,她還在最后勝者出線,眾人群起歡呼時,夸張地嘆氣。
「唉,早知道這場論劍一點也不精采,我才不浪費時間拐這個彎過來呢!你說是不是呀?馬搖搖!
這鬼丫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說話的時間還挑得真好。
就在眾人鼓完掌、歡呼完,一切全都靜下的時候,她以不大不小的嗓音說出以上那一番話,立刻為她招來上千雙凌厲的目光,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更可惡的是,她自己想當(dāng)壞人就算了,竟還想拖他下水?
馬希堯沒回應(yīng)她,俊眉冷蹙,無視于全場頓時死寂的氣氛,也無視于那想將他兩人給刺穿的惡狠狠目光,拉起她的手就想走。
「熱鬧看完,咱們該走了!
「且慢!」
一道迅捷黑影落在兩人面前,雙臂平舉地?fù)踝∷麄兊娜ヂ贰?br />
「這位兄臺,方才這位姑娘問你的問題,你怎么不回答?莫非你也覺得這不過……只是一場『熱鬧』?」而不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比劍?
馬希堯冷眉沒作聲,天飄飄則是側(cè)首壞笑地打量著眼前,那年近三十,相貌體格都還不壞,卻有些盛氣凌人的新任武林劍盟盟主——「太和門」掌門座下首席大弟子,名喚倪豪俠的男人。
「沒錯!『熱鬧看完』這句話確實是他說的喔……」天飄飄「好心」地代馬希堯回答。「但他這個人說話向來保守,瞧他現(xiàn)在連話都懶得跟你多說,沒將你這新任盟主給放在眼里,就知道他實際上的意思是,唉!此次論劍水準(zhǔn)實在太糟糕,用『熱鬧』還算是客氣了,更正確的說法,應(yīng)該叫作——胡、鬧、一、場!」
「胡鬧一場?!你這小子,真真可惡!」
被當(dāng)場嘲弄得面色變紅的倪豪俠,霍地拔出了長劍,劍尖直指著馬希堯。
「有本事就下場與我一較高下,別在人背后道人長短!」
馬希堯依舊眸光冷淡,心里卻很無奈。
關(guān)于這場論劍他一句話也沒說,這樣也能惹麻煩上身?
斜睞了眼笑得更壞的天飄飄,他不禁生起了想將這小使壞精按在大腿上,賞她一頓屁股痛打,看能不能日后少給他惹麻煩的沖動。
「嘿!干嘛這樣瞧著我?向你提出挑戰(zhàn)的人又不是我!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想使人當(dāng)眾難堪,也知道你向來不屑與本事太差的人動手過招,但現(xiàn)在人家都盛意拳拳地向你下戰(zhàn)帖了,你好歹也勉為其難跟人家玩一下嘛!」
這死丫頭在說啥?倪豪俠氣得振劍往前刺去。
「喂!這位新任盟主『你好瞎』兄臺,居然連招呼也不打就動手?這樣不太好喔,當(dāng)心日后落人話柄,說你瞎得不像話,對一個手上沒武器的人挑戰(zhàn)!」
天飄飄的話讓倪豪俠硬生生煞住了劍勢,反身自身后師弟的劍鞘拔出長劍,拋給了馬希堯。
「拿去!是個男人就好好跟我打一場!」接著他怒瞪天飄飄,「至于你,小姑娘,飯可以多吃,話還是少說得好,當(dāng)心自惹禍患!」
「怎么辦?馬搖搖,人家在懷疑你是不是男人耶!還有喔……」天飄飄扁嘴皺鼻,「聽見了沒?人家在威脅我耶!」你還不快幫我?
馬希堯在心底嘆息,卻也不知是讓她那求救,還是真讓對方的無禮給挑釁著,總之他拎劍前躍,朝對方劍尖項去。
頓時,眾人眼前只見兩柄長劍在空中交鋒,爆出了一串火花,再在一迭連聲的訝叫中,對劍中的兩人各自在空中翻騰數(shù)圈,飛向場子中央繼續(xù)再打。
在兩人甫交手時倪豪俠就吃了一驚,驚訝這看來明明比他還年輕的男人,內(nèi)力深厚得嚇人。
還有一點叫他愈打愈心驚的是,那年輕人一出手便是提、帶、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洗、殺,挑、爆,恰是太和劍法十五式,與他慣使的劍路一模一樣。
可恨的就算是同一劍路,同樣劍招,在不同人的手上施展出來時,威力強(qiáng)弱大不相同。
在對陣了近百招后,倪豪俠的面色愈來愈呈現(xiàn)死灰,因為他察覺出對方不僅內(nèi)力凌駕于他,就連劍法之快、準(zhǔn)、狠、蠻,樣樣都在他之上,其實對方早可將他擊敗,但那年輕人卻沒這么做,也不知是存了善念,為他留個面子,還是對于這種「貓兒戲鼠」的游戲樂此不疲?
就算對方是在為他留面子吧,但在旁觀戰(zhàn)的可都不是瞎子呀!
倪豪俠不由得在心匠暗暗叫苦,早知道這樣,先前就別強(qiáng)逼對方和他動手了,他這盟主之位可是辛辛苦苦一路打下來的,難不成此時真要拱手讓人嗎?
縱然心底直叫苦,但倪豪俠仍耳尖地聽到了來自同門的小聲交談——
「這是打哪兒來的小子,居然也會咱們的太和十五式?」
「瞧這個樣,我怕……」說話的人把聲音壓得更低、更小,「怕大師兄會輸!
「暫停!」倪豪俠踉蹌跳開,急急伸手喊停,大聲控訴道:「你這小賊,是打哪兒偷學(xué)來我的太和劍法?」
「這可真是笑話!」
馬希堯還沒答話,天飄飄就已忍不住跳出來頂過去了。
「如果他真的是偷學(xué)來的,一個偷學(xué)的居然能打得那正規(guī)的節(jié)節(jié)敗退?那你們不是更丟臉了嗎?」
一句話讓太和門眾人面上都掛不住了,一個個黑了臉,活像是讓雷公給打著了一樣。
「飄飄,不許胡說!」
馬希堯終于出聲,一開口卻是先斥責(zé)身旁那個老愛使壞招惹人的小麻煩精。
他的聲調(diào)雖緩,卻含著不怒而威的氣勢,頗有種與生俱來的領(lǐng)導(dǎo)人氣勢。
天飄飄在被罵了后,雖是吐吐小舌微有不服,但也沒敢再作聲。
在尋常小事上他或許會順?biāo),但在大原則上,尤其是他沉下臉時,她可不敢惹他。
只見馬希堯面色淡然地回視倪豪俠,「在下師尊,系屬太和門人。」
一句話惹得太和門人一陣嘩然,卻也不知是慶幸的成分多,還是愕然居多。
「怎么可能?」倪豪俠擺出了一臉不信!肝疫@一代是『豪』字輩的,我排行為長,而我?guī)熥鹉且淮鷦t是『群』字輩,我十三歲就上了太和山,在門里生活了十多年,無論是豪字輩、群字輩的人我全都見過,從來沒有見識過閣下這號人物。」
「因為我既非豪字輩亦非群字輩……」馬希堯淡然再道,「我雖習(xí)了太和功夫,師父也是太和門人,但我并未入太和門!
「胡言亂語!鬼話連篇!」倪豪俠厲聲斥道,「我太和門教規(guī)開宗明義就講了,凡我太和絕學(xué),只能傳授給太和弟子,外人不得習(xí)之窺之的!
「教規(guī)是教規(guī),卻也會有例外……」馬希堯面色不改,「而我,就是那一個例外!
「小子信口雌黃、漫天胡扯,端的是可笑!我看你……」
就在此時,一位身著太和門道袍的五十多歲長眉長者,從人群中走出來,拍拍倪豪俠的肩頭,打斷他底下的話。
「豪俠,話先別說得太滿。」當(dāng)心自個兒沒法子下臺階。
「師叔,你瞧這青口小兒,明明是偷學(xué)了咱們的劍招還……」
倪豪俠話還沒完,就讓他師叔再度一個重拍肩頭,而痛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收回教訓(xùn)徒輩的手后,長眉長者向馬希堯拱手作禮。
「貧道乃太和門黎群英,閣下想必是楚王長子?」
馬希堯淡然回禮,「前輩好眼力!
黎群英澀笑擺手。
「這無關(guān)眼力,而是有本事將我太和十五式施展得如此出神入化的,當(dāng)今世上怕只有我五師叔饒冠風(fēng)能夠辦得到,而他老人家已在太和后山閉關(guān)清修數(shù)十年,向來厭倦世俗紛擾的他,一輩子只收過一個徒弟,一個破例而收的弟子,方才見你那揮灑自如的劍法,我就猜出了你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嗯,那一個『例外』了!
「師叔,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幾個環(huán)簇著黎群英的太和門年輕弟子都湊過來急聲問著,只見老人從容不迫地娓娓道來。
原來在二十多年前,馬殷曾在與楊行密等人行軍對戰(zhàn)時,將一股敵軍圍困在太和山上。
當(dāng)時馬殷部下建議放火燒山,藉此殺雞儆猴,讓敵人軍心潰散。
就在馬殷部下連稻草,煤渣、硝石都已布置完畢后,太和門的饒冠風(fēng)潛入馬殷軍營,并且制住了馬殷。
但他也清楚光是制住一個馬殷,壓根無法解決問題,馬殷麾下還有著蠢蠢欲動,隨時可以更換首領(lǐng)的十萬大軍。
最后饒冠風(fēng)與馬殷達(dá)成協(xié)議,他會率門人將馬殷的敵人盡量趕下山,堅守中立,而馬殷則同意管束部將,絕不可放火燒山,亦不可妄殺太和山上無辜的住民。
這協(xié)議還有一條但書,馬殷可在將來向饒冠風(fēng)要求一事,饒冠風(fēng)不可拒絕。
一切按照協(xié)議完成,馬殷饒過了太和門下眾人。
可馬殷之后始終沒去找饒冠風(fēng),履行這項承諾。
直至此事都已過了十年,馬殷突然帶個十二歲的少年上了太和后山,找著了饒冠風(fēng),將孩子交給他,要他以八年的時間讓這孩子學(xué)好武藝,但前提是,這孩子不入太和門下,因為這孩子身分尊貴,不該向?qū)こH斯虬菪卸Y。
由于少年只同饒冠風(fēng)生活在后山,與位于前山的太和門人素?zé)o來往,是以有關(guān)這段典故,只有太和門耆老及長一輩的人才會知道。
他們后來才知道馬殷帶來的孩子是他的長子,之所以會讓這孩子遠(yuǎn)離宮廷,拜師學(xué)藝,且還不能對外聲張,無非是想讓他能多些自保能力,以免步上他生母后塵,死于后宮詭譎多變的爾虞我詐陰謀里。
在聽完了黎群英敘述后,除了臉色更黑的倪豪俠外,太和門人個個興高采烈起來。
原來他也是自家人呀!還是他們太和門的傳奇人物,饒師叔公的嫡傳弟子喔!所以,無論是大師兄或是這位楚國大皇子贏得勝利都成,重點是盟主之位仍舊是他們太和門的。
尤其方才見了馬希堯那一手太和十五式使得猶如漫天生花,不禁讓人又佩服又羨慕,直想立刻請他指點指點呢!
無視于眾人的興奮神色,馬希堯淡淡啟口,「黎前輩,既然一切都已經(jīng)說清楚,請恕在下告辭了!
「你要走?」黎群英訝問道。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顾鸵粋小使壞精回家。
聽見這話不單是黎群英和太和門人,在場幾千個人都忍不住開口說話。
「那么這盟主之位呢?」
「誰有興趣就讓誰去當(dāng)吧,我沒興趣!柜R希堯表明立場。
「但是……」
「可這按比賽規(guī)矩……」
「規(guī)矩是說得以勝出者方能居之的……」
「不想當(dāng)還來打?這不是擺明了來搗亂的嗎?」
「倪少俠既已被打敗了,還有資格當(dāng)上盟主嗎?就怕有人會不服氣!
「難不成這一切還得重新比過?」
眾語紛擾,個個都有話搶著要說。
馬希堯只是神色平淡地拋去長劍,健臂一展,抱起了那靈瞳轉(zhuǎn)呀轉(zhuǎn)的,仿佛對于眼前熱鬧意猶未盡的天飄飄,施展輕功,幾個輕盈起落后便躍離眾人眼前,并在各自坐上愛馬后,毫不戀棧地駕馬離去,只留下身后一堆擾攘。
在跑遠(yuǎn)了點距離后,天飄飄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好奇的問著馬希堯。
「嘿!馬搖搖,你真的對盟主之位毫無興趣?」
別客氣喔!如果真的想要,咱們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當(dāng)個盟主,策動一群人打架,嘿嘿!這好像還滿好玩的。
馬希堯懶得回應(yīng),連眸光都沒瞥向她,逕自策馬奔馳,天飄飄見狀,嘟高嘴再開口。
「不說話?連聲謝謝也沒有?絲毫不感激我讓你在人前出了個風(fēng)頭嗎?」
馬希堯終于肯偏轉(zhuǎn)過視線,他將絕影策近小紅馬,眸光淡然的看著她。
就在天飄飄以為這個悶葫蘆終于要吭氣的時候,卻見他只是伸出大掌,往她的小紅馬臀部重重一拍,以催促小紅馬加快速度來作為他的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