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整整下了七天,絕對是一場壞雨,然而好不容易雨停了,沈慕秋一行人卻沒辦法第一時間上路。
這場雨下的時間太長,道路異常難行,他們即使要上路也需等天氣放晴幾日,路上的泥濘減輕才行。
最要緊的是,沈慕秋這位貴公子受不住土坯屋子的潮濕受了濕冷,病了,偏偏村子離城鎮又遠,侍衛去請大夫未回,把安泰急得完全沒了主意。
“安泰,別急。”實在看不慣安泰那副六神無主的德性,李小風忍不住說道。
“我怎么能不急,我家少爺絕對不能有事!
“你不是已經讓人去鎮上請大夫了嗎?”
“可都這么長時間了,人怎么還不回來!
“外面的路肯定不好走啊,恐怕他們就是想快也快不了。”
安泰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陰沉了。
“甭在這院子里難受了,趕緊回屋伺候你家少爺去吧!
“哦。”安泰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
李小風倒是頗有雅興,背著手,站在院子里舉目遠眺,遠處的青山籠在一片山嵐霧障中,猶如人間仙境,雨后的空氣實在新鮮,她情不自禁深深吸了口氣。
“李姑娘!
她還沒享受夠這股清新,安泰的聲音又傳來了,她一回頭看到站在房間門口的安泰,納悶的問:“怎么了?”
安泰往房內瞄了一眼,底氣不足地道:“您能陪我家少爺待一會兒嗎?”
“他不是昏睡著?”李小風有些不解!靶蚜!
“醒了就讓他自己躺著,房里太悶了,我可待不住!
安泰張嘴瞪眼,躺在炕上的沈慕秋聽到她這么說,也緊緊蹙起眉頭。
“安小包子,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只是保鏢,又不是丫鬟,伺候他是你們的事。”嬌里嬌氣的,不過睡了幾天潮屋竟然就病了,真無語。
“李姑娘,您畢竟是個姑娘家,心細會照顧人!
“我是姑娘沒錯,勉強也還構得上心細的邊兒,但我真不會照顧人!崩钚★L實話實說。
安泰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沒見過有人像她這樣直言不諱的。
見他一臉為難,她善心大發地道:“算了,看在你這么可憐的分上,我進去陪他坐會兒吧。”說完,她進了房里,走到炕邊坐下,看著躺在炕上的某人道:“病著就好好休息,沒事折騰什么呢?”
沈慕秋非常應景的咳嗽了兩聲。
李小風又轉頭去問跟進來的安泰,“你家少爺退燒了嗎?!”
安泰搖頭,眼底是抹不去的擔憂!澳悄氵不繼續給他換帕子?”
“您真就這樣看著?!”他甕聲甕氣地說。
她點點頭!皩ρ剑铱粗托辛!
安泰實在說不過她,只好重新擰了塊濕帕,給自家少爺換到額上。
沈慕秋的雙頰因為發燒而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目光也有些迷蒙,被他這樣的目光盯著,李小風的心突然有些發慌。
真真是妖孽啊!
“李姑娘,您陪我家少爺一會兒,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沒。”
“去吧去吧!卑蔡╇x開后,她很自然的轉頭看著炕上的病人,卻發現他仍執著的盯著她瞧,她有些別扭的別開臉,清了清嗓子道:“你就算把眼睛看穿了,我也不會心虛,我可沒義務伺候你!
沈慕秋輕笑道:“我沒說你心虛。”
他的聲音因為生病,失了清越而變得沙啞,猶如被沙礫磨過一般,可她卻覺得這樣的嗓音倒也有另一番風味。
“你坐過來一點!
“做什么?”嘴上這樣問,但是李小風還是往他身邊移了移。
沈慕秋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照理說李小風應當把他的手甩開,再狠狠刮他一頓,然而手上傳來的熱度,卻讓她不自覺蹙眉,連聲音都放軟了幾分。
“很難受嗎?”
“嗯……”
看著他發白干澀的唇瓣,她拿過安泰放在二芳的茶壺倒了一小杯水,先放在一邊,接著脫鞋上炕,將他扶坐起來,拿起茶杯喂他喝水。
沈慕秋便順勢靠在她身上,喝了小半杯水便搖頭不再喝了。
他靠在她的身上,就像一具小火爐貼了上來,讓李小風有些不適,不過念在他是病人的分上,她硬是將這抹不舒服的感覺壓了下去。
“病人沒有任性的資格,把水喝完!
他強忍頭暈目眩的惡心感,將剩下的水喝完。
當李小風要扶著他讓他躺下之際,正端著熬好的白粥進門的安泰,急忙出聲,“別讓少爺躺下,李姑娘!
她的動作倏地一頓!罢茫蔡,你來扶你家公子吧!
“別了,您扶著我家少爺,我喂粥!
李小風一想也是,總不能安泰扶著讓她喂沈慕秋吃粥吧,那她不真成了丫鬟了,于是她稍微調整一下坐姿,讓他可以更舒服的靠著她,便沒有再動。
白粥入口味道全無,沈慕秋只吃了一口便不想再吃。
安泰一臉為難的勸道:“少爺,您還是再吃些吧,這病著不吃東西可不成!鄙蚰角锇櫭。“不想吃!
“病人就該有病人的覺悟,你不讓村里的赤腳大夫給你看病,又不肯吃東西,連水都不愿意喝,你是真要成仙兒嗎?”李小風看不下去,幫著說教。
“你喂,我就吃!
面對他這樣無理的要求,她受不了的瞪大眼。
安泰則是可憐兮兮又滿懷希冀的望著她,如果他有尾巴,她絕對相信現在那條尾巴正討好的沖著她死命的搖。
“安小包子,你把碗端好了,調羹給我!彼懔,病人為大,她遷就他。她舀了一勺白粥吹了吹,然后喂進沈慕秋的口中,同時忍不住咕噥道:“除了我爹,我還沒這么伺候過人呢。”
沈慕秋的眼中泛起笑意,滿意的一勺接著一勺吃著,很快的,一碗白粥便都進了他的肚子里。
安泰松了口氣,李小風亦是。
總算喂完了,她覺得整個人都要被沈慕秋身上傳來的高溫給傳染了。
讓他重新躺回炕上,李小風順便活動了一下左胳膊。
“有勞了!鄙蚰角锔兄x地道。
李小風哼了一聲,“不必,你只要快點好起來就成了!
他笑了笑。
安泰又絞了塊帕子給少爺換上,這才拿了餐具出去。
“令尊很幸福。”
李小風側首瞄他。
沈慕秋不吝解釋,“你很會照顧人。”
她皺起眉。“我可不想我爹因為這樣而感到幸福,我情愿他這輩子都不用我這樣照顧!蹦潜硎镜纳眢w康健得很。
沈慕秋的眼皮有些沉,聲音也有些模糊,“李小風!
“干么?”李小風沒好氣地回道,他該不會又有什么無理的要求了吧?
他突地伸手抓住她的左手!皠e走……陪我……”他迷迷糊糊的說完,又昏睡了過去。
她緊擰著眉頭,看著自己被他抓住的手,總覺得自己被強迫了,她盯著他潮紅的臉看了一會兒,輕輕吐了口氣,算了,他怎么說也是個病人,還是個病美男,她就吃點虧好了。
只不過,當李小風坐得有些不適,想挪挪身子的時候,才發現手被沈慕秋抓得緊緊的,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抓著她,令她難以掙脫,且她越是掙扎,他就越是抓緊,結果疼的是她的手。
最后李小風只好放棄,她實在不太好意思對燒得糊里糊涂的病美男出重手。
李小風在沈慕秋身邊盤腿坐好,看著自己被他抓得緊緊的左手,右手撐在膝蓋上支著下頷,有些無可奈何地嘆氣。
安泰領著大夫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頗為和諧的這一幕,也不自覺露出淺笑。請來的是個老大夫,頷下一叢花白的胡須,看上去很有高人的氣質。
“我家少爺要不要緊?”安泰盯著老大夫把脈的手,有些著急地問。
老大夫認真仔細地診了會兒,然后捋著胡子,邊斟酌邊道:“倒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受了潮寒,待老朽為公子開幾帖藥喝下去,仔細調養也就沒事了!
安泰終于放下心來!奥闊┐蠓蛄!
他們到桌子那邊去寫藥方,而李小風只能繼續坐在某人身邊。
俗話說,人有三急,老大夫離開沒多久,李小風便有些坐不住了。
嘗試了幾次都沒辦法將手抽回來,她不由得有些惱了,磨著牙俯身在沈慕秋的耳邊道:“沈慕秋你趕緊松手,姑娘我要上茅廁,否則我就真對你不客氣了!币膊恢朗遣皇锹牫隽怂捴袧鉂獾木婧蜌,他的手下意識地松開了。
李小風終于恢復了自由,跋鞋下炕,快速離開。
解決了內急,在外面溜達了一會兒,她終于有心情回去看看沈慕秋,其實有他的那些侍衛在,大多時候她倒不是很擔心他的安危,但是身為受雇的保鏢,她還是會很盡責的聽從他的吩咐,貼身保護他。
她一進房,就聽到安泰帶著哭音的聲音傳來——
“李姑娘,少爺不喝藥,怎么辦?”
“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不肯吃藥?”李小風忍不住有些鄙視。
安泰急忙解釋,“少爺燒昏頭了,人都不清醒,藥怎么都灌不進去啊!
她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無奈地道:“安泰,我又不是大夫,你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啊。”
“李姑娘,您幫幫我吧,救救我家少爺吧,看怎么把藥灌進去。”
“你家少爺現在昏迷著,藥那么苦,當然不會喝,我沒辦法,我總不能以口度藥給他吧!
“以口度藥?!”安泰的眼睛一亮。
李小風銳利的瞇起眼,斷然拒絕,“不可能!
“李姑娘……”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要度藥你自己度去!
他苦著一張臉!靶〉囊孢@么做了,等少爺醒了,小的這條命也沒了!
“你怕沒命,我就不怕?”她馬上反駁。
“您是姑娘啊!
“姑娘才更怕,我還要臉呢!”
“我保證絕對不告訴少爺!
李小風雙手環胸,很不友善地睨著他!澳悴桓嬖V他,不代表我沒被人占便宜,少來!
“李姑娘,求求您了!卑蔡├^續哀兵政策。
“去去去,別纏我,自己想轍兒去!闭f完,她扭身就要出去。
他沖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袄罟媚铩
李小風不得不端正表情,嚴肅地對他道:“安泰,這事不行,要不你找段秸桿喂他吧!
“秸桿?”
“嗯,中空的,這樣你家少爺知道了也不會要你的命!
“秸桿找不找得到都是問題,少爺喝藥可不能拖,李姑娘,安泰拜托您!
“安泰,你別這樣無賴啊,這事我不可能幫你做的。”
“可是您負責保護我家少爺的性命安全,如果我家少爺不喝藥出了事,也算您保護不力!卑蔡]法兒了,只好如此相逼。
李小風感覺到嘴角正在微微抽搐,卻實在找不到話可以說。
“李姑娘——”
“安泰,有你的!”
“姑娘幫忙救命,小的對姑娘感恩不盡!
沈慕秋腦子昏昏沉沉的,隱約聽到安泰和李小風在爭執,他想聽清楚些,可是無能為力,想睜開眼,眼皮卻重逾千斤,想出聲,卻張不開嘴。無邊無際的黑暗好似正在吞噬他好不容易恢復的一點清明,讓他不斷想掙扎,他不想陷入那樣的黑暗,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無盡的悲涼從他的心底漫上來。
“娘……”從心底深處冒出一道久違的聲音,仿佛還是幼時的自己撲向美麗溫柔而慈祥的母親,可是那美麗的影像卻緩緩變得虛幻,最終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