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八卦心被勾起,她笑彎兩道眉。
“你也認識——許睿!睈喝の栋,把她前世的丈夫配給梁瑀晨。
“這樣會不會太坑許睿?”書上把許睿的母親形容得很刻薄,書中的梁瑀曦出嫁后,在吵吵鬧鬧中,日子過得坑坑疤疤。
“你替許睿不值?心疼?不舍?”他醋了,用差勁的口氣,差勁地表達自己的醋意。
干么啊,她又沒說什么,就算許睿是梁瑀曦前世的丈夫又如何,她又不是真正的梁瑀曦。“不光許睿,梁瑀晨嫁給任何男人,我都覺得是坑人!
“你怎么知道許睿不滿意這門親事?靖王府的女婿款,說不定一聽到消息,他健步如飛,立刻上門求親。你想阻止嗎?”
“誰想求親就求,與我何干?我又不是許睿的誰!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上回我和瑀昊擠對他,你不是替他說話?”
他這是要算舊帳?“會不會自省啊,當時是你們說話太沒風度,他又沒有失禮之處,一句句諷刺、一聲聲嘲諷,仗著位高權重,欺負我們小老百姓,好意思嗎你們?”
“還說你不是偏袒他!
“哪有偏袒,我是維護做人的道理。”
“當時他可是說過,進士及第時要上門求親,如果他一口答應靖王府的親事,他的做人道理又在哪里?”
“踩低拜高本就是人性,在婚姻市場中,誰都會挑選條件更好的那一個,許睿替自己將來鋪路沒有錯,只要他們夫妻相互安好,我們只能予以祝福,何必管他有沒有道理。”
許睿的祝福給得這么輕易,瑀晟的祝福卻給得不由衷?梁璟朱不知道該對這個情形做出什么反應,心口悶悶的,覺得無比沉重。
“我走了!彪S口丟下話,他連稿子都沒拿就轉身出去,她已經夠慘夠哀傷了,他不想把自己的郁氣加在她身上。
她看見他的沉重,卻不理解為什么,忍不住地,她揪住他的衣角。
他回頭,她看見他糾結的眉心。“你怎么了?不開心。”
“沒有事,明天給你帶烤鴨過來!
“不必,李伯砌好窯,李嬸做的烤鴨比外頭更好。”一鴨三吃,也是李嫡手藝好,琢磨幾回就琢磨出不輸全聚德的好味道!耙,明天約二哥一起過來!
她沒提梁瑀晟,因為明白婚禮將至,他肯定忙得很。
“好啊,瑀昊這幾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明兒個叫上他!秉c點頭,應該立刻轉身就走的,但是他又忍不住摸摸她的頭,像梁瑀晟對她做的那樣,然后說:“要好好的!
她笑了,說道:“當然要好好的,你還欠我銀子呢,我可不想錢在銀莊、人在天堂!
梁璟朱也笑了,她總是有一堆奇怪莫名卻又太有道理的話可說。“送我出門!
“為啥?”
“伙計對東家不是應該諸多討好?”
“可我這伙計獨一無二、百里挑一,你確定該巴結的是我?”
嘴上這么說,但她還是陪著梁璟朱出門,兩人走過院子、走到大門,他說:“明兒個我要出京,希望在瑀晟婚禮那天能夠趕回來,這段期間如果你有事,就去淘墨齋找劉掌柜。”
“好。”但能有什么事呢?她現是卯起來賺錢的宅女,啥都不管,就忙著拿筆桿掙大錢。
送走他,看他上馬、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葉曦莫名地覺得好安心。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事情?刻意保持距離的梁璟朱竟然會成為安心的代名詞?因為他是東家,能給得起銀子?可她很有信心的啊,書畫就算不在淘墨齋賣,在別的地方一樣有人搶著要,所以……是為什么?
聳聳肩,解釋不來的事,她習慣放下,不習慣糾結。轉身準備進門,但是在門關上同時,一只手橫插進來,擋開門扇。
葉曦抬眉,下一刻眉心搏起……
京城里但凡能沾上一點邊的人,無不想盡辦法拿到靖王府的喜帖,喜氣沾不沾不是重點,能在皇帝、靖王眼底留下印象才重要。
不過秦家與靖王府的聯姻,在有心人眼里多了那么層定義,尤其是在梁璟樺心底。
他對這樁婚事非常不滿,直到禮部尚書李允中在提立東宮太子后不久致仕,他的心情這才放松——李允中是老二的人。
所以今天這場婚禮,從頭到尾他都面帶笑容,是由衷的快樂,倒不是因為新郎或新娘,而是他的后院即將添個新姨娘。
她長得不算美、容貌頂多中上,但任何人都無法取代,因為她能預知天命,這意謂著在稱帝這條路上,自己將會添一大助力,他深信葉曦是老天爺為幫助他當皇帝而派下的。這場婚禮過后,他將上葉家大門,把人給迎回府中。
這是葉曦親口答應的,但就算她不答應又如何?
一個堂堂皇子愿意娶平頭百姓為妾,她只有感激戴德的分。
啥?心甘情愿?這話問得好笑,女人的身子給了男人之后,哪個不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何況他對葉曦已經夠耐心、夠禮遇了,原本一頂小轎就能把人抬走,要不往馬背一提,誰管她樂不樂意?
但他對她多寬容啊,她說想等梁瑀晟成親后再入府,他便點頭允下。
其實他能夠理解葉曦想參加梁家婚禮的想法,畢竟她與梁瑀晟感情深厚,只是入府后,身為妾室哪能輕易出門,終歸是兄妹一場,所以他同意了。
參觀過婚禮,梁璟樺沒留下喝喜酒,轉身往大井胡同去,他騎著馬、一路哼著小調,臉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腦子里想法一個緊接著一個,他甚至想到自己穿著明黃龍袍,坐在那把雕著九十九條龍的椅子上,接受百官膜拜。
然他的笑容在來到葉府大門前時戛然終止。
白燈籠、白幡……放眼望去,滿院的白。怒氣陡然升起,是誰在觸他楣頭,大好日子卻給他整這出,刷地馬鞭一抽,抽掉檐上的白燈龍。
正抬棺準備出門的人被嚇到,停下腳步目目相覷,在李新的目光示意下,眾人把棺木輕輕放下。
梁璟樺大步一跨,怒問:“怎么回事?誰死了?”
李伯從人后走出來,哭得雙眼通紅,啜泣不已!拔覀兗夜媚锼懒!
葉曦死了?怎么可能會死?不是才剛參加梁瑀晟的婚禮……她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她故意擺他一道,故意玩弄他的心情!被蒙騙的感覺讓他勃然大怒,一條鞭子四下亂抽,許多人被抽得哇哇大叫。
他不信一個鮮活的女子轉眼會變成一具尸體,怒目圓瞠,死明瞪著玄色棺木,不對!肯定是場騙局,葉曦是何等人啊,她的聰明連父皇都認定,她必是不甘下嫁,遂布置這個局。
下一刻,鞭子甩上棺木,他咆哮大吼。“開棺!”
李伯心驚,冷汗直流,全身嚇得倏倏發抖,卻執意護在棺木前道:“大皇子,死者為大呀。”
快馬加鞭、風塵仆仆,梁璟朱在喜宴之前趕回來了,江南織造這事兒本該梁瑀晟去辦,可體諒他馬上要當新郎,父皇將這件事交給自己。
他也不懂自己怎就入了父皇的眼,他不是不學無術、朝堂事一竅不通的嗎?這種查貪的事怎么可以落到他這個貪商手里?說來說去,還是得怪瑀晟,每回出京辦差都要求父皇捎上他,父皇嘗過幾次甜頭,這不就食髓知味了。
再這么下去,他早晚會成為眼中釘,此生他只想悶聲發大財,過上自由自在、長命百歲的生活呀。
快步進到廳里,視線四下搜尋,宴席未開,梁瑀晟被一群人包圍,他找到梁瑀昊,將他拉到一旁問:“曦曦來了嗎?”
他是趕回來替曦曦撐腰的,誰曉得梁瑀晨那個蠢人還會不會讓她難堪,何況今天……她更需要陪伴。他可以陪醉、陪賞月,也可以陪她踏馬清風、放聲嘶喊,讓晴空洗去她滿腹哀愁。
“來了,但送嫂子禮物之后就離開了!
“有人欺負她嗎?”梁璟朱問。
梁瑀昊神情一怔,沒回答,卻給足了答案,梁璟朱咬牙,“你那個親妹妹,我保證不會讓她好過!眮G下話,他轉身離開王府。
梁瑀昊握緊了拳頭,他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母親的罪惡感讓他們不得不讓步妥協,他不知道母親的耐性能持續多久,但梁瑀晨要是再這樣下去,早晚會眾叛親離。
再次縱馬,梁璟朱飛快來到大井胡同。
和梁璟樺一樣,他也被滿眼的白給震驚,飛身下馬、快步走進院子,正遇見梁璟烽和李伯對峙,李新臉上被刷了一鞭,紅紅的傷痕淌下幾滴血珠子。
“我命令你開棺!”梁璟樺高舉馬鞭,落下時在棺蓋上勾出一道痕跡。
“怎么回事?”梁璟朱問。
梁璟朱一到,像看到救星似的,李伯俯著腿一跛一跛上前,扯著他的袖子眼淚鼻涕齊飛,也不管梁璟樺還在場,一股腦兒把所有的狀全給告了。
“……大皇子上門,什么話都沒說,就非要納姑娘為妾,姑娘不肯啊,可是姑娘不過一介百姓,怎能與皇親斗?只能虛與委蛇,借口要等王府的大少爺成親之后才肯入府。大皇子同意了,這些天大姑娘忙著給自己買墓地棺材,還親手把靈堂給布置了,我們還以為姑娘想到什么好法子,誰料到姑娘自王府回來之后,就直接進房間,久久都不發出聲音,直到我那口子開門去看,才發現姑娘投績自盡了!
說到這里,李伯哭倒在地,李家數口人跪在棺材旁邊,哭成一團。
“為什么?”梁璟朱揪住梁璟樺手臂,一把將他扯過來。
梁璟朱臉孔蒼白,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銳利逼人,迫人的氣勢,讓梁璟樺看得無法回神,竟然實話實說!八、她有預知能力!
“胡說八道!”
“真的,她預知秋狩有人行刺,如果不是她的預知,靖王叔肯定會死!彼沙龅目刹皇瞧胀ㄈ,那是花三千兩雇來的殺手!
梁璟朱氣笑了,步步進逼,嚇得梁璟樺下意識往后退,突地梁璟朱攫住他的衣襟,下一刻他雙腳離地、喉嚨漸緊。
梁璟樺發誓,從對方眼里看到殺氣,他絕對會殺了自己……
不懂啊,老四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怎么會?
“這渾話是誰告訴你的?”
“梁、瑀……晨……”艱難地把人供出,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被掐死那刻,梁璟朱的手松開了,瞬間梁璟樺像團爛泥似的跌在地上。
梁瑀晨嗎?好、非常好,他雙眼噴著火,一步接著一步走到棺木邊,他忘記隱藏武功,手掌一拍,砰地,棺蓋被拍開。
葉曦就躺在里面,面目安詳,眉間順了,再無連日來緊緊攥住的哀傷,她的手在腹間交疊,一身白衣讓她看起來像個仙女。
她長得不漂亮,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眼里只看得見她。
她對他總是保持距離,但不曉得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痛恨這個距離,他想要靠近再靠近,他嫉妒瑀晟、瑀昊,他后悔沒有早一點對她好,他但愿時光倒流,在她愛上瑀晟之前,讓她先看見自己、喜歡上自己。
心臟被巨掌給掐緊,疼痛狂襲,眼前一陣陣黑霧,梁璟朱無法呼吸,怎么會這樣……怎么會……他才離開多久,所有的事都變了模樣。
他有很多話想告訴她啊,他想說:“恭喜,你的書在江南賣得極好,掌柜替你說話,說我該給你提成多些,恭喜你,你正式晉身富婆!
他想說:“江南是個好地方,民生樂利、地方富庶,如果你喜歡那里,我就求父皇把我的封地定在那里!
那地方誰都想搶,但他有把握,如果她想要,他就能夠得到,到時候他帶著她遠離京城這塊是非地,遠離她的傷心。
她書上寫的——一個人的心并不大,只要用很多幸福把它填滿,不幸就會被排擠。
他信了她的話,不斷設想什么是她想要的幸福,他正打算用盡全力填滿她的心,排擠她的痛苦,可是,她死了?
痛從胸口慢慢往外溢,侵入四肢百骸,活過兩世,第一次感受到何謂痛不欲生……
不管不顧地,他將她從棺木中抱起,緊緊摟在懷里,眼淚滲出,落到她的臉上一滴接著一滴。
梁璟樺驚呆了,李伯一家人嚇壞了,李伯跪在他身前哀求!八幕首硬荒苓@樣啊,姑娘已經死了,求您讓她平安離開……”
真的死了,梁璟樺怔怔地看著葉曦尸身,她竟然如此性烈,寧死不屈?
該死的,他丟掉先知、丟掉先機,她就這樣看不起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啊,能嫁給自己,她不是該感激涕零,憑什么不滿?憑什么用這么激烈的手段反抗?
恨恨甩鞭,抽爛墻邊一株月季,他咬牙離開葉府。
李伯與李嫡互望一眼,李嬸跪爬到梁璟朱跟前,哭道:“四皇子,求您讓姑娘入土為安吧!
“四皇子,姑娘給您留了信,在屋里,您去看看吧!”
“您這樣,姑娘會不安的。”
在眾人的規勸下,他把葉曦放回棺木里,他一看再看,看過無數眼后,才松手讓人將棺木蓋起。他取代其中一人,抬起棺木,最后這一程,他要親自送她。
步步緩行,他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五歲的她嬌滴滴地站在他跟前替瑀晟出頭,她義憤填膺道:“放下你的傲慢和偏見,傲慢讓人恨你,偏見讓你恨人,你在恨意當中無法活得自在!
是的,那時剛重生回來,對這世間充滿怒氣,他一心一意為二皇兄抬轎,沒想到自己的死亡竟成為二皇兄往上爬的踩腳石,而前世的瑀晟一無所覺,在父皇的差遣下,和二皇兄通力合作辦差,贏得好名聲。
瑀晟是他的兄弟啊,怎么可以不幫他報仇、還去親近敵人?
因此他幼稚到借題發揮,欺負年稚的瑀晟。
他開淘墨齋,隨手送一本新書到瑀晟桌上,她看完迷上了,說:“對啊,這才叫做多元文化,書齋里老是賣同一款書,沒有意思!
雖然她嫌棄那本書寫得不夠好,卻夸了淘墨齋的東家,而他默默地接受,在所有人嘲笑他低俗,眼里只有黃白物時,他被她贊美了。
從那之后,新書總會透過瑀晟送到她手上,而他總會在她沒察覺的角落,默默地看她讀書,專注的曦曦漂亮到……用她的話說,閃瞎了眼睛。
那天在莊園里,他問她,“很難過嗎?你覺得被拋棄了嗎?”
她沉默片刻后回答,“我沒有被拋棄,大哥只是陪我走到他能力所及的地方!
多懂事、多體貼,多會替人著想的女孩,是不是值得所有人善待?他才想說:“那么,接下來的路讓我陪你!
可是她搶先一步說:“不論是誰,一生中能夠陪你走到老的人,只有你自己!
她在笑,他卻聽得心酸,他想握住她的手,想給她一點點力量,但最終只能摸摸她的頭,安慰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轉。”
是該一切都好轉的呀,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局?重來一回,她應該扭轉人生、改變一切才對,怎么會……
棺木上了馬車,他跟著坐進馬車里,他輕撫棺木,低聲道:“你曾嘲笑我,‘璟朱哥哥長得這么美,不知道什么模樣的女子才配得上?趙飛燕還是楊貴妃?’我現在回答你,聽好了,答案是——是你,你可以配得上我。
“那次出京,你拉著瑀晟拉拉雜雜一通叮摩,卻半句話都沒有對我講,我不是滋味,卻痞痞地問:‘有沒有話對我講?’你頭一撇,回答,‘沒有!
“我扯了你的頭發,說:‘講兩句祝福來聽聽,回來時給你帶禮物。’你那雙現實的眼睛,骨碌碌轉得可快了,說:‘祝你下雨的時候都有帶傘,祝你孤單的時候有人陪伴!
“當時我心想,什么鬼祝福啊,連祝福都敷衍得讓人想打你。但是現在,我明白了,那是天底下最好的祝福,曦曦,我感覺好孤單、你可不可以陪伴……”
一路上他不停地說著,說著說著,他才發現自己有這么多的話想要對她說。
心,傷了痛了哀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