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云寺的素齋與法會是遠(yuǎn)近馳名的，每回寺院辦活動總吸引大批善男信女，將周圍擠得水泄不通。
法會前幾天，寶云寺特意給達官權(quán)貴行個方便，讓女眷在前幾日便住進來，跟著寺廟里的師父拜懺抄經(jīng)，避開壅塞的人群。
禪房內(nèi)，一名女子靜靜地抄寫經(jīng)文，她的五官秀麗，不是柔弱惹人憐惜的細(xì)致，而是端莊大方、沈穩(wěn)從容，即使燠熱的夏日，也不見一絲焦躁與不耐煩。
她行筆迅捷，字跡勁朗，倒與她給人的感覺十分契合，經(jīng)書悄悄來到最后一頁，齊書容一氣呵成，下筆如常，行至最后一畫，才滿意地露出微笑，愉悅地審視抄好的經(jīng)書。
安靜地又坐了一會兒，待墨跡風(fēng)干，將桌上的東西都擺整齊歸位后，才從蒲團起身，走出禪房。
丫鬟青桂正與翁府的兩名奴婢在說話，一見她出來，青桂開心地跑到她面前。
“小姐，你抄好了�！�
“你怎么在這兒，不是讓你跟著瑞成？”瑞成是她的弟弟，小她足足十歲，性子好動，一刻也靜不下來。
“少爺跟幾位小公子還有沙彌在后山玩，嫌我礙事，就把我趕回來了，不過小姐放心，有阿忠跟著。”阿忠是府里的小廝，人很機靈�！疤趫@子里跟官太太聊天�！彼樋诎烟男雄櫼矆笊�。
望著碧空如洗，青山白云，齊書容深吸口氣，說道：“咱們也去走走�！�
“書容——”隔壁禪房的門忽地大開，一個十六歲的姑娘蹦跳地躍到她面前�！拔腋阋粔K兒，咱們?nèi)ド⑸⑿��！?br />
“你耳朵還真靈�！饼R書容笑看著翁若琪。
翁家是武官之家，翁若琪有著一般女子沒有的爽朗英氣，總是蹦蹦跳跳地靜不下來，抄經(jīng)對她可是苦差事。
翁府的奴婢見狀，忙上前道：
“小姐，老夫人說您沒抄完今天的分不能——”
“我知道。”翁若琪打斷婢女月瑤的話語�！澳憔蛷奈彝Ｏ碌牡胤嚼^續(xù)抄。”
月瑤一臉苦笑。“老夫人說過任何人都不能幫小姐代抄。”上回就被抓到過一次，小姐還想故技重施？
“是啊，小姐，還是先把經(jīng)抄完再出去�！绷硪晃绘九部嗫谄判牡貏裰�。
“你們真煩。”翁若琪勾住齊書容的手。“我們走。”
“既然老夫人都發(fā)話了，你還是留下吧，我可不敢做幫兇�！饼R書容笑著抽出手。
“你們怎么一個個都這樣？”翁若琪跺腳�！拔谊P(guān)在里頭都快瘋了。”
“過一會兒你家婆子怕就要來察看，你還是安分些。”齊書容笑道。
“沒良心�！蔽倘翮鳉馊隆！耙粋�個都欺負(fù)我�！�
“快進去吧�！饼R書容拍了下翁若琪的肩后，便與青桂沿著小徑散心去了。
翁若琪萎靡地走回屋內(nèi)，長長嘆了口氣。
齊書容刻意選了通往荷花池的小路，另一頭竹林景色雖好，平時也極清幽，可現(xiàn)在官太太與小姐們幾乎都在那兒閑談，她不想過去湊熱鬧。
到了荷花池畔，就見一少婦提著小竹簍，把里頭的魚兒倒進荷花池中，光是彎身倒魚的動作就讓她如柳枝般顫動，似乎要折斷于風(fēng)中，她劇烈地咳嗽著，身邊的奴婢忙上前攙扶，婆子熟練地給她撫背。
“小姐，你說御史夫人是不是……”青桂遲疑半晌，終究還是把“不行了”三個字吞下。
青桂口中的御史夫人，是監(jiān)察御史曹平羨的妻子邢氏，自到山東沒多久就病了，聽說身子原就不好，但堅持跟著曹大人到山東上任，卻水土不服，聽說這一年病得更重。
邢氏長得極好看，瓜子臉、柳眉杏眼，一雙翦翦秋瞳，惹人憐愛，齊書容還記得繼母李氏曾刻薄地說道：
“一個當(dāng)家主母長得像個狐媚子，那眼睛是想勾誰啊，難怪身子不好，正室就要有正室的福貴雍容，她那長相啊，一看就是個沒福氣的，下巴尖得都能裁布了�！�
初初聽到這話，齊書容睨了繼母一眼，在心里嘀咕：你也不錯，嘴利可比殺豬刀，一刀剁下就是一腿子肉。
齊書容的父親是個主簿，說穿了就是芝麻綠豆官，可官再小也還是官，因而官眷們有活動時也會順帶邀請她們。齊書容不大愛與官眷應(yīng)酬，可繼母天生愛打聽，喜歡串門子，她雖不喜卻也不能所有聚會都缺席，遂也遇過御史夫人幾次。
只是上回見她是半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她氣色雖差還能走上幾步，可如今卻連站著都要人攙扶，即使撲了粉也掩不住病容，想來是病得不輕。
“姐姐，還是讓我來吧�！币粋�圓臉姑娘朝氣十足地提起另一個竹簍，將魚兒放進池里。
站在邢氏身邊的有一粉一黃兩位少女，黃衣那位叫邢煙翠，是娘家派來探望的族妹，說好聽點是探望，說白了就是瞅著邢氏不行了，族里送了姑娘過來，萬一邢氏歿了，還希望曹大人能續(xù)娶邢氏女，結(jié)兩家之好。
三個月前邢姑娘就出來走動過，所以縣府的官眷們大多也知曉此事，女眷們都在說邢家算盤打得是不錯，可人都沒死就急急送個姑娘過來，實在難看，但也有人說：“現(xiàn)在不趕緊送過來，等邢夫人走了，還有何情分可攀？自然得趁邢夫人在時謀劃�！�
至于粉衣圓臉的姑娘叫黃裕春，是曹平羨堂嫂的侄女，性格活潑，與邢氏感情不錯，聽說也是沖著繼室之位來著。
“走吧。”齊書容說道，她與邢氏雖見過幾次，可說過的話十根指頭都數(shù)得出來，見了面也不知聊什么，還是離開的好。
沒想邢夫人恰巧轉(zhuǎn)過頭，瞧見了她。“是齊姑娘吧？”話畢，又咳了兩聲。
邢氏的話語輕得讓人聽不清，可都打上照面了，齊書容也不好轉(zhuǎn)身離開，只得上前行禮。
“見過夫人。”
邢氏露出笑意。“不用多禮。”
圓臉的黃裕春露出酒窩�！笆悄惆�，書容�！�
齊書容微笑以對，另一位黃衣姑娘邢煙翠則點了點頭，三人都在之前的春游、賞花會中見過，黃裕春是個開朗的小姑娘，與眾人很快打成一片，邢煙翠則是文靜寡言，雖然個性不一，可兩人都生得十分好看，邢煙翠端莊秀麗，黃裕春則是活潑艷麗。
幾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幾句，齊書容隨意尋了藉口要走，沒想邢氏卻道：“聽說齊姑娘寫了一手好字，女紅也極是出色�！�
“都是眾人謬贊，不過是過得去罷了�！饼R書容謙虛道。
邢氏望向她腰間的香囊，上頭的繡樣針線可不一般，她微笑地轉(zhuǎn)向黃裕春�！澳憧傻枚喔R姑娘學(xué)學(xué)�！�
“我對針黹可沒天分，姐姐還是饒過我吧。”黃裕春一點兒也沒惱，反倒笑嘻嘻地說。“你讓只雞來繡都比我繡得好。”
眾人一陣笑，邢夫人笑得都咳了。
“都是我不好。”黃裕春忙上前給她揉背。
一旁的邢煙翠卻似事不關(guān)己，淡淡地站在一旁。
“沒事。”邢夫人抬起手，表示自己無恙。
齊書容瞧著她的手腕纖細(xì)如孩童，上頭青筋浮現(xiàn)，連鐲子也掛不住，光溜溜一片，齊書容在心中嘆口氣，虛應(yīng)幾句后便告辭了。
待走遠(yuǎn)后，青桂才道：“邢夫人病得這么重，怎么不在家休息呢？”
她也覺得奇怪，不過畢竟是別人家的事，自個兒又怎會曉得？因此主仆二人說了幾句便轉(zhuǎn)了話題，隨興走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前面的林子里傳來一聲叫喊。
齊書容疑惑地往右一拐，清楚地瞧見樹林內(nèi)一個穿紫衣的姑娘狼狽地坐在地上，奴婢正慌張地要扶她起來，兩人身邊還站了一位青衣男子。
正遲疑著是否要過去了解狀況，男子彷佛察覺到目光，朝她望了過來。
是曹平羨，他怎么在這兒？
是來接邢氏的嗎？怎么又會與魏姑娘在林子里？
齊書容再次上前行禮�！安艽笕�。”
“不用多禮�！�
她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曹平羨幾回，也行過幾次禮，不過沒說過話，通常曹平羨都是說了句不用多禮就走了。
狼狽的紫衣姑娘已被扶起，齊書容目不斜視假裝沒看到。
“魏姑娘扭了腳，你送她回去吧�！辈芷搅w說道。
齊書容也不多問，男女之事麻煩又復(fù)雜，她可不想卷進其中，所以她什么都不問，乖巧地應(yīng)道：“是。”
曹平羨話也沒多說一句，轉(zhuǎn)身離開。
紫衣姑娘上前欲說上幾句，可腳踝抽疼，讓她一時顧不上說話，只能眼看著曹平羨離開。
“青桂�！饼R書容示意她上前去扶魏瑩瑩。
魏瑩瑩瞄了眼齊書容�！拔乙粫r沒留神扭了腳�！�
“嗯。”齊書容點點頭。
魏瑩瑩等著她開口問曹大人為何也在林子里，偏偏齊書容就是不問，雖然面色不顯，但她心中其實有些惱怒，她一向討厭齊書容這樣的人，道貌岸然又漠不關(guān)心，發(fā)生天大的事她也波瀾不驚、視而不見。
“我在林子里散步，沒想遇上了曹大人�！蔽含摤撟灶欁缘赜终f了一句。
齊書容頷首，表示聽到了。
她冷淡的反應(yīng)讓魏瑩瑩面上不喜�！叭赶卜鑫一厝ゾ托辛��！彼擦讼率郑蛔屒喙鹋鏊�。
青桂望向齊書容，見她點頭后才松開魏瑩瑩。
魏瑩瑩在婢女雀喜的攙扶下一拐一拐往前走，連道別也懶得說。
“怎么這樣？”青桂等人走遠(yuǎn)后才做了鬼臉。
齊書容好笑道：“你啊……”
“小姐你說，她是不是也想當(dāng)曹大人的繼室？”青桂問道，邢夫人病重之事早不是秘密，不只邢夫人娘家派了族妹來，一些官太太也想把女兒推出去，希望能與曹大人結(jié)為親家。
“管她想不想，反正不關(guān)咱們的事�！饼R書容才懶得管魏瑩瑩想什么。
青桂認(rèn)真道：“連嬸子說曹大人是匹好馬，人人都想騎�！边B嬸是齊家做雜務(wù)的婆子。
“噗……”齊書容忍俊不禁笑出來�！翱蓜e在人前胡說�！�
“我哪兒會這么笨�！鼻喙鹦ξ卣f�！拔乙簿驮谛〗忝媲罢f上兩句，可憐的邢夫人，她都沒死呢，就那么多人想著占她的位置，還有兩個族妹時時在身旁，覬覦曹大人，唉……真可憐。”
齊書容隨口應(yīng)道：“是挺可憐的。”她蹲下身，撿起地上一塊光滑的白石。
“小姐，你別又撿石頭回去�！�
“你真多話�！饼R書容喜愛地拿出帕子包住石頭。
知道說不動小姐，青桂也識時務(wù)地轉(zhuǎn)開話題�！拔艺f其他姑娘爭什么呢？邢夫人的位置定是由邢家姑娘頂上的，肥水不落外人田�！�
齊書容彎著身又去挑揀石子�！澳且参幢�。”
原本隱在樹叢后，轉(zhuǎn)身要走的青影停下腳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曹平羨，他雖先行一步，卻又好奇魏瑩瑩會如何編派兩人在林中的偶遇，遂藏身在樹叢后聽二人說話。
沒想兩個姑娘沒說幾句就散了，因齊書容不走，他也不好就此現(xiàn)身，只得立在原地，沒想會聽到這番對話。
“我瞧著曹大人不是好擺弄的人。”齊書容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
曹平羨挑了下眉，聽得她繼續(xù)說道：“要我說，魏姑娘倒是挺適合曹大人的�！�
青桂疑惑道：“為什么？”
“笨的人好拿捏�！彼龘炱鹆硪粔K石子，對著陽光照射。
青桂噗哧笑了起來�！靶〗阏鎵摹！�
齊書容丟棄手上的石子，移動步伐又去找石頭�！奥斆鞯娜嘶畹美邸！�
“你是在說太太跟自己吧�！鼻喙鹦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