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男女有異,我即使自詡聰明,但后宅還是很多事情猜想不到,若有什么難處可先跟我說。”
“我要帶著母親一起到云州!
“這我早就想到了,若要讓她住進李家,她一定不肯,我想在李家附近置間宅子,古寺巷的人都帶去,習慣的人在,她比較放心,你若想見她,出門就是了。”
“但,你嫡母會準嗎?”
李益倒是被問住了,第一個想法是:為什么要跟盧氏講?
后來仔細一想,盧老太爺救過爺爺的命,救命恩人的女兒當了自己媳婦,祖母自然十分能容,但母親,周姨娘,田姨娘的娘家人明明就在鄰縣的盧家,卻是不曾主動說過要回去,總是在特殊的大日子,才跟著盧氏一起回娘家。
后宅果然學問挺大的,他在仙界百年,學了不少東西,但進入這本書中也快二十年,后宅之間的學問至今卻仍一竅不通。
“我想到一個主意!被粜∮駥λ姓惺郑屗蕉^來,低聲說了一遍。
李益咦的一聲,“這,我是可以,但……女子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分嗎?”
所以他跟她求親時,才說得很慎重,禮部掌司作媒,昭然寺住持主婚,明媒正娶,她會是嫡妻,李家的大奶奶。
“我想要名分,但更想要日子好過,我的身分若是當了正妻,只怕是吃不完的苦頭,我不想為了一個虛名過得像下人般,早起伺候,婆婆訓話多久都得聽,每天小心翼翼就怕長輩不高興,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見!
男人不愛了,正妻又怎么樣,男人愛了,良室又怎么樣。
后宅良室,是京城才有的特殊景象,幾乎都是花姐兒,寡婦,女商人之類,剛開始是因為身分太低,連侍妾都當不上,所以勉強稱為良室,意思是:從良內室,地位大概跟婢妾差不多,不算是那戶人家的人。
可后來慢慢變了,變成有錢的花姐兒,有錢的寡婦,有錢的女商人,她們有了喜歡的男人,但討厭那些后宅規矩,自愿成“良室”,良室不算名分,所以一切規矩都對她們無用,正妻太太恨得牙癢癢也沒辦法,想拿銀子掐?人家有的是銀子,太太不給,照樣過得好。
霍小玉聽過盧氏跟盧珊瑚的作風,又知道崔家對李益這女婿志在必得,想想自己的出身經歷,進了李家,不就是吃不完的苦頭嗎?不如當個自在良室,想怎么樣就怎么樣,若是她成了李大奶奶,盧氏教訓,她只能低頭聽著,盧氏生氣,她得馬上跪下,可是若她是良室霍小玉,盧氏教訓,她可以走人,盧氏生氣,也不關她的事情。
再者,她若成正妻,婆婆會逼她納了盧珊瑚,李老太太會逼她納了崔雅兒,但她不想做這種事情,她是良室,李老太太跟盧氏要壓人,只能壓自己孫子,李益能躲這些年,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他是當事人,讓他面對最恰當。
況且,當了李大奶奶除了會被李老太太,盧氏找麻煩之外,有兒子的周姨娘只怕也想絆絆她,李參的妻子也會想刺刺她。
“李大奶奶”這四個字不足以讓她愿意去扛起這些,她是跟這男人住在一起,又不是在猛虎出沒的深山,天天要小心翼翼,太累了。
過得好才重要。
名分雖然很好,但在真實生活面前,不值得一提。
吏部的派令下來了,李益被派為云州高儀府的正輔,明年九月赴任,算算大概有十個月的時間準備。
消息一出,眾人驚訝,平民科士能拿到正輔之位已經難得,還拿下高儀府的——高儀府共五個縣,位于兩大河交會之處,船運轉運都十分發達,是大黎朝稅收最多的地方,立縣的高山老林極多,盛產上好木材,霞縣露縣季縣則多是平地,靠著河水支流疏通,一年三耕。
前有一說,李益與皇上都是昭然寺住持的俗家弟子,兩人是師兄弟關系。
后有一聞,他的四篇策論有三篇入了皇上的眼,覺得是個人才,所以吩咐了吏部,這才把最好的空缺給了他。
無論何者為真,有件事情肯定是真的,李益是未來高儀府的正輔大人。
好消息自然早傳到洛縣李家,家中上上下下高興得不得了,尤其這孩子來信說會回鄉準備一起過年時,李家的長輩們達到了最喜悅的狀態。
過年本就忙碌,五年不見的長子長孫要回來,更是熱鬧。
去年替他蓋好的新院子總算可以用了,李老太太開恩,讓左姨娘親自操辦新院子的大小事物,吩咐自己的心腹嬤嬤跟著開了庫房,要什么東西直接搬了即是。
至于盧氏,就負責“朋友”的院子。
李益說會帶個朋友來,讓家人也準備個院子,要有井有灶,不用丫頭,幾個粗使婆子就行,重要的是,別離他住的院子太遠。
李家錢多人多,諸般事物都在短時間內準備就緒,就等著他回家團圓。
大寒過后的第二日,李益在一陣喧鬧中進了家門。
家里老老小小早在大廳等著,一聽見外頭一聲聲“大少爺回來啦”,全都忍不住往外頭看去。
一輛青帳馬車緩緩駿進大門,停在前庭的青磚地,眾人屏氣凝神中,看到一個披著大氅的男人下來,身量十分高大——左姨娘一看,便哭出聲,也不管合不合規矩,便直接跑了出去。
李益聽見腳步聲,轉過頭看到自己親娘,拉起母親的手,笑說:“娘,兒子回來了,肚子可餓了,快讓人開飯上來!
左姨娘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兒子五年不見,高了,臉也長開了,但還是跟以前一樣,只要出門回到良福院,一定會拉著她的手說著自己有多餓,要開飯云云。
“大,大少爺這可回來了……”
“這里就我們母子,沒有外人,我是益兒,不是大少爺!
左姨娘吸吸鼻子,道:“益,益兒,快點進來,你祖母跟爹都等著,你幾個姊姊都出嫁了,家里倒是多了三奶奶,你沒見過,在廳里等著見大伯呢。”
“娘,這是我在京城的朋友。”
左姨娘看著后頭那穿著白色兔毛披風,帽子蓋住半張臉的人,笑說:“進來再說吧,外頭雪大!
母子一邊說話一邊走向大廳,左姨娘關心的不外乎飯有沒有好好吃,覺有沒有好好睡,聽說官場有朋友會比較容易,在京城也待了一年多,有沒有交上幾個朋友,李益笑著一一回答。
進入室內,李益解下大氅讓丫頭拿著,后頭那穿著兔毛披風的朋友也跟著解下,瞬間,李家人都張大嘴巴——遠遠看樣子還以為是身形較矮小的科考友人,卻從沒想過居然會是個年輕女子,身段婀娜,牡丹容貌,這……
倒是左姨娘一下明白什么狀況,笑咪咪的說:“大少爺也這么大了,都知道要個女人照顧起居了。”
這下李家人才反應過來,對了,孩子今年十九,正常點的兒子都兩三歲了,身邊帶個女人,不是很正常嘛。
李益給家里長輩一一行禮,“玉兒來,見過我家人,祖母,從小最疼我,發痘子時祖母兩個月都睡在我榻子旁邊,給我擦藥,給我喂飯,親手給我燉各種湯藥,我今日身體健康,都虧得祖母當年不眠不休!
李老太太一聽,心就軟了,真沒白疼。
五年不見,一見就念著祖母對他有多好。
“家里分得早,我爹沒兄弟分憂,為了讓一家子安穩,爹每日來往家中與商鋪,日日辛勞,我要換西席時,名師難請,爹一趟又一趟地拜訪,終于說動老師見見我,雖說學問是老師所教,但老師卻是爹辛苦替我請來家中的!
李老爺一聽,心也軟了,臉上帶著微微笑意。
這孩子聰明,西席覺得本事教完了,這便離開,他就得替兒子找新的西席,讀書人與商人剛好是階級的兩端,好老師真不好請,每一位都是幾十趟的拜訪啊。
這孩子今日有了功名,卻沒忘記自己當年用心,好孩子。
“這是我的嫡母,爹事務忙碌,上有高堂,膝下又是兒女眾多,嫡母操持家中事物,井井有條,辛苦非常,這是我生母左姨娘,這位是田姨娘,周姨娘,這是我弟弟李參,這位沒見過,應該是今年過門的弟媳婦吧,然后是我最小的妹妹,梅娟!
霍小玉一一行禮,言行舉止挑不出毛病,但也沒那種“婢妾拜見各位長輩”的感覺。
李益道:“這是我在京城的良室,叫霍小玉!
眾人面面相覷,什么是良室?
李老太太跟盧氏都不愿問,問了好像自己很無知,左姨娘覺得沒什么好問,總之就是兒子身邊的女人,田姨娘完全不關心,反正是李益的女人又不是李正道的女人,只有周姨娘關心家產問題,猶豫了一會,終于開口。
“大少爺,這、這什么是良室?”
是朋友嗎?還是妾室的別種說法?
若是替京城的老師護送家人回鄉,那倒好,若是妾室,感覺就比較不妙。
參兒媳婦黃氏進門半年,肚皮卻還是沒動靜,萬一大少爺有妾室,妾室還給力的生出家里的長曾孫,那——老太太早發話,誰先生下兒子,就把杳縣那座年收一千兩的茶園給下去,丫頭生的也給。
她原想讓參兒收了身邊的大丫頭,但參兒媳婦卻鬧了起來,吵到老太太那里去,老太太氣怒交加,這才半年就想給收妾室,難不成黃家問起來你要告訴人家先生兒子有茶園拿嗎?
周姨娘被罵了一頓,不敢再提,但心里畢竟還是很想要,此刻見李益回來,又帶著個貌美女子,心里一急就問了。
“祖母,爹,嫡母,這位霍姑娘伺候兒子穿衣飲食,但卻不是賣身給我,我也沒正式收她,所以她不算是我們李家人!
這,這不懂啊——
周姨娘見李老太太已經在瞪她,不敢再追究答案,倒是李參很自然的問了,“大哥既然讓她伺候穿衣飲食,怎么不收了,好歹是個姑娘家,沒名沒分的,這樣不太好吧。”
李益看著弟弟,內心倒是有點安慰,能這樣說,心眼自然不會太壞,品性還是好的。
他在這人間雖然是托生,好歹也是受了恩惠,神仙不會病痛,凡人可免不了,小孩子體弱,什么病都來,若不是得到悉心照顧,這一世只怕是要白辛苦。
世道有句話說,人心是肉做的,其實神仙的心也是肉做的,人心會軟,神仙也會,他自然希望現在的家人都能善良健康地活著。
“三弟多慮了,我既然已經有了官家身分,即使是個姨娘也馬虎不得,與其一時心軟留下話柄,不如一開始就謹慎些——霍姑娘知道我不會收她,她是心甘情愿跟著我的!
李家眾人似懂非懂,但倒有句話聽進去了:他現在是官家身分。
是,商人自然隨便收,就算娶妻之前先納妾又怎么樣,但益兒明年就是高儀府的正輔大人,不只正妻得好好挑選,妾室也不能馬虎,否則一旦落人口實,對名聲就會造成影響,有人一輩子升不了官就是因為入仕前妾室太多,傳入上司耳里,立刻就被蓋了黑印章,二十歲不到就收了十幾個姨娘,喜好美色到這種地步,能辦成什么大事。
這個什么“良室”肯定是因為科士得愛惜名聲,才在京城發展開的伺候方式,既能有姨娘的功能,又不會出現戶口里,就算一屋子有十個良室,但在吏部紀錄上,卻是無妻無妾的自律狀態。
李老太太一個拍桌,“益兒這么遠回來也累了,去休息休息,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