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一天,雅克的假期也結束了。
「我必須帶孩子們回去,不過迪亞尼,我會再帶他回來的!
當雪儂這么告訴埃米爾的時候,埃米爾的表情依然深沉得看不出任何可以顯露出心情的蛛絲馬跡,他輪流抱抱兩個兒子,親親他們,然后轉身向她。
她的目光先是平視著他的喉結,慢慢吸了口氣,再徐徐仰起來對上他那雙令人心顫的眼神,胸口開始緊縮,他的視線緊緊盯住她,深邃而悠遠,彷佛了然所有隱藏在她心中的秘密,然后,他的頭緩緩低下。
觸碰到他的唇的那一瞬間,她即刻明白,他在請求她一定要再回來,雖然他沒有說出口。
片刻后,他放開她!肝业饶。」
雪儂笑著點點頭!覆粫屇愕忍玫,最多一個星期,我保證!拐Z畢,她牽起雅克的手走向「門」的那一邊。
「我答應爸爸每個周末都會回來,可以吧,媽咪?」
「可以啊,不過你要怎么跟外公說?」
「那還不簡單,我只要說……」
門,關上了,再次隔開兩個世界的人。
。
回到二十一世紀不久,雪儂就找機會向杜奧爸爸請求回臺灣尋根,杜奧爸爸很爽快的答應了,不問原因、不問目的,甚至也不反對她把迪亞尼帶去,就如同她所預料的,杜奧爸爸從來不會阻止她做任何事。
「我的產假到六月中,屆時如果我還沒回來,就麻煩爸爸替我向學校辭職!
「沒問題,你放心去走你的路吧!」
一切都很順利,但為了做做樣子,她還是得去辦臺灣簽證,在簽證下來之前,她哪里也不能去。
「雪儂,你……真的要去?」
訝異地放下植物病蟲害的書,雪儂轉頭看,見費艾又倚在房門邊,怔愣地望著她,那眼神,有點悲傷。
「又不是不回來了,干嘛這種問法?」她納悶地問。
「是嗎?你還會回來嗎?」費艾低喃,像在問她,又像在問他自己。
「當然會,我只是回臺灣去看看親人,但這里才是我的家呀!」雪儂愈來愈覺得他的樣子好奇怪!纲M艾,你到底是怎么了?」
費艾又注視她片刻,忽地轉身就走!肝蚁胛易詈么娲蟾绲絺惗爻霾!
感覺他真的有點不太對勁,又見他驟然離去,雪儂反射性的跳起來追上去,她也不知道追到人之后要怎樣,只是下意識覺得應該再多跟他解釋一下。
「費艾,等等,我……咦?」但跑不到兩步,她又回過頭來,手機響了,她遲疑一下,旋即轉回去接聽手機,「原來是你呀,艾克索伯伯,有事嗎?」她一邊回答手機,一邊走到門口,但費艾已不見人影了,她無聲嘆了口氣,又回到書桌后坐下。
「好奇怪,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覺得今天非打電話告訴你一件事不可,也許是因為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吧!」
他老婆生日?
「要我送禮物嗎?當然,我……」
「不不不,我是說,那個埃米爾,我終于想起來了,那次槍傷,他沒有死!
「我知道。
「咦?你知道?」
「呃,不,我是說,我猜的!寡﹥z連忙改口,再對自己吐了一下舌頭。
「可真會猜,那后來的馬車事件你應該不知道了吧?」
「什么馬車事件?」
「槍傷事件后,有一回他到公司處理公事,途中,他的馬車車軸斷了,由于當時馬車奔馳速度相當快,車軸一斷裂,馬車就幾乎整個解體了……」
雪儂靜一靜,猛然驚跳起來,感覺五臟六腑好像被整個掏出來串在烤肉架上。
「你說什么?」她尖叫。
手機那頭立刻傳來笑聲!肝揖椭滥悴粫缘茫鋵嵞且彩菬奎h搞的鬼,他們認為如果連一個小卒子都解決不了,那就更沒有人會在意他們了,因此誓言非殺死埃米爾不可,你應該懂吧?就是殺雞儆猴,所以啦,他們再度下手,想想,馬車都幾乎整個解體了,坐在馬車上的人就更別提了,他呀,整個人……」
雪儂心口緊揪成一團,猛吞口水,她不想知道結果如何,只想知道……
「什么時候?」
「呃?」話說到正精采時被打斷,對方似乎有些困擾。「嗯,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我會在今天突然想到那件事的原因,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而埃米爾的馬車事件恰恰好就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今天……」
今天?!
不可能,她還不準他出門的呀!
除非……
她氣急敗壞地丟下手機,沖進更衣室內,手忙腳亂地換上從那邊穿回來的蓮蓬裙,一邊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衣服換好,恰好也找到「門」了,她立刻一頭撞進「門」的另一邊,而孤零零被扔在床上的手機仍不斷傳出疑惑的聲音。
「雪儂?雪儂?奇怪,怎么不說話了?……我說錯了什么嗎?……」
。
「桑娜!桑娜!」
眼見多日不見的女主人突然自二樓一路狂喊著暴沖下來,桑娜又驚訝又慌張地趕到樓梯下等候。
「是,夫人?」
「先生呢?」
「出去了!
可惡,果然瞞著她偷溜出門去了!
「出去多久了?」
「不到十分鐘吧!」
「快,吩咐馬夫幫我備馬,不要側鞍!」
連換上騎裝的時間都沒有,雪儂穿著蓮蓬裙直接跨上馬鞍,一聲嬌喝,宛如逃命的羚羊般狂奔出去了。
她絕佳的騎術終于有機會派上用場了!
可恨的是,她急著趕去救人,偏偏又快不了,因為她忘了自己對這時代的巴黎根本不熟,跟瞎子一樣,一路上不斷停下來詢問埃米爾的公司要如何走,而每一個被她問到的人——男女都包括在內,在回答之前都要先花上好幾分鐘用驚嚇的眼神盯著她上下打量又打量。
不穿騎裝,也不是外出服;不戴手套,也沒有陽傘;不帶伴從,也沒有女仆,竟然穿著家居服,光著兩手就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還跨騎馬。
真是傷風敗俗、道德淪喪、不知羞恥,巴黎的大丑聞!
「往那邊走!鼓遣恍嫉目跉饩拖癖槐朴踩艘蛔旃肥骸
哼,哪天心情好就穿牛仔褲秀出來給他們看!
幸好,在市區道路上行進,騎馬畢竟比馬車快,在雪儂急得火氣就快像身下的駿馬一樣狂飆之前,她終于追上埃米爾的馬車了。
「停車!停車!馬上停車!」她氣急敗壞的大吼。
埃米爾又驚又怒的立即扯住了馬韁,不是因為雪儂要他停車,也不是因為她跨騎馬,更不是因為她不合禮儀的裝束,而是因為她的舉動——她竟然騎馬擋在高速疾行的馬車前面。
她不要命了嗎?
「該死!雪儂,你怎么可以……」他怒吼,第二次,自制力徹底失靈。
「下車!下車!快下車!」她吼得比他更大聲,一面跳下馬直接去拉扯他。
沒想到雪儂竟然比他更兇狠,埃米爾怔了一下,隨又拉下臉來要斥責雪儂的態度,但尚未及開口,忽又想到某件事,當即改變了主意,順著她拉扯的勢子跳下馬車,兩腳還沒站穩,人已經被雪儂緊緊抱住,他立刻察覺到她的驚懼,于是用雙臂緊擁住她,并拍拍她的背予以安撫。
「車軸,看看車軸!」她的聲音在顫抖。
「唐恩,看一下車軸!」埃米爾有點疑惑,但仍按照她的要求大聲吩咐。
「是,先生!」隨車仆人聽命跳下馬車,蹲到車底下去察看,片刻后,傳來他驚恐的叫聲。「上帝,大軸快斷裂了,最多再一、兩分鐘就……就……」
埃米爾的胸膛暫停一下呼吸,旋又更沉重的起伏。「原來是今天。」
而雪儂,鎖住他腰際的雙臂更加使力,她抱得那么緊,幾乎令他無法呼吸,「你差點死了,上帝,你差點死了!」她的聲音仍在顫抖。
的確,倘若她沒有及時趕到的話,大軸會在高速行進中斷掉,馬車會解體,而他不是摔斷頸子,就是被壓成一堆爛肉,最多只有幾根骨頭能保持完整,連中央市場的肉販都不屑收。
但埃米爾保持沉默沒有作任何回應,不是驚嚇過度出不了聲,而是在等待。
如果沒什么意外的話,她對這件事的反應將會帶給他最渴望的結果,兩次冒生命危險,為的就是這一刻。
第一次冒險,她又回到他身邊了;第二次冒險,她應該會……
突然,雪儂抬起頭來,「該死的你聽見了沒有,你差點死了!」表情狂亂又震怒,「第二次!第二次!」兩手揪住他外套的衣襟用力搖撼。「該死,我一不在你身邊,你就出事!」她狂喊,語聲中充滿了極度的恐懼,還有下定決心的堅毅!覆唬医^不會容許那種事發生,再也不許了!」
她深吸一口氣,然后大聲宣告,「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要好好看著你,誰也別想傷害你,我絕不允許!」
頓時,埃米爾屏住了氣息,徐徐闔上眼,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彷佛想將她整個人揉入自己體內,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氣,嘴角徐緩地勾起欣喜的弧度,綻開安心、滿足又快慰的笑意。
她總算察覺到了,沒有她陪在他身邊,他的生命隨時都可能終結。
不過以后不會了,因為她將會實現自己的宣言,再也不會離開他了,即使她依舊會在兩個世界之間來來去去,因為兩邊都有同樣深濃的血緣在牽系著她的靈魂,但她總是會回到他身邊來,就從此時此刻開始,他的身邊才是她最終的歸屬。
第一步目標達成了!
。
「又下手了?該死,難道他們非要你死不可嗎?」
伊德憤怒又慌亂的在書桌前走來走去,充分流露出他的不知所措,書桌后的埃米爾反倒沒事人般地淺酌著葡萄酒。
「坐下,伊德,不用太擔心了!
「不用擔心?」伊德憤慨的拉住腳步。「你真那么想死嗎?」
「我不會死!拱C谞柭龡l斯理的起身,腳步慵懶的走到落地窗前,午后溫暖的陽光柔柔的灑落在他身上!富蕦m那邊派人來通知我,我只要再閉門不出一段時間,等陛下透過大使與撒丁首相議定會面的時間之后,我就安全了!
往后,要再有什么驚險,也有雪儂替他解決,他根本不用擔心。
「最好是。」伊德喃喃道,也去倒一杯酒來壓壓驚,呃,再想一想,也許要一整瓶才夠。「話說回來,又是雪儂夫人救了你呢,她是……」
「不要問。」埃米爾輕輕道。
伊德聳聳肩!负冒桑菃枂栄﹥z夫人又到哪里去了總行吧?」
埃米爾回過身來,「回家去了,她還有些事要辦,不過周末她會和兩個孩子一起回來!顾馈
「是嗎?」伊德咕噥!刚嫫婀郑悴宦犓脑捦蹬艹鋈ィ紱]生氣嗎?」
埃米爾突然別開目光,又回到書桌后落坐,那模樣……
伊德心中頓時有數,嘴角不由撩起一彎賊兮兮的笑,「請問,你答應她什么條件了嗎?」他興匆匆地問。
埃米爾瞪他一眼!覆魂P你的事。」
伊德放聲大笑。「果然,我就知道她不會那么輕易放過你!」
「暫時把那些需要和我親自會面商談的客戶安排到家里來,」裝作沒聽到伊德的揶揄,埃米爾板著臉吩咐道!缸詈檬窃谠缟稀!
「是是是!挂恋乱廊恍Σ豢梢,露出兩排牙齒還不夠,連牙齦都跑出來了。
「到倫敦的計畫再往后延!
「是是是!
「然后你回夜丘去看一下葡萄園有沒有問題。」
「是是是。」
「……我計畫到美洲發展,就辛苦你去做開路先鋒吧!」
「是是……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