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佑,你有沒有過真的很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忘了是什么時候,只記得她曾經這樣問過。
當時他的回答是……
“沒有!彼麘醒笱蟮穆曇,至今殘留在她腦海里。
“我有喔,那個人就是——”
“陸諒則!庇嗬视犹嫠f出了那個人的名字,膩煩地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看著她,“全世界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他,不用再強調了!
她呵呵傻笑,滿臉洋溢著喜悅之情。愛戀的那個人是如此優秀,集所有能想象到的美好于一身。盡管未曾得到他,但單單是喜歡著他的這個事實,就足以讓她感到幸福。
喜歡一個人,是多么美好的感覺。
“朗佑,你有一天會遇到喜歡的人的!”她自以為是又篤定地說,像是開勉勵大會一樣地期許。
余朗佑不以為意地笑了,“是嗎?還真是期待呢……”
回想那時,他應該早已經不相信愛情了吧!
可笑的是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還傻傻向他分享所有關于愛的心得;
最后甚至,愛上他。是的,她想……大概是愛吧!喜歡僅僅是悸動、在意的程度,那么心痛,應該足夠稱之為愛了。
心痛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痛他所遭遇而造就的性格,心痛不能一起走下去。如果說陸諒則帶給她的是初戀不能圓滿的愁思,那么失去余朗佑,則是活生生從她身體里抽走了重要的一部分。
因為她的生命里每一刻都有他。
好像被詛咒了。
沒辦法從傷痛中找到出路,無法釋懷。
鬧鐘響了,她睜眼坐了起來。窗外天已亮,又是新的一天。多希望時間停止……感覺和他之間只會越來越遙遠。
“曼如……”
恍惚中,好像有誰在喊她。
“曼如姐!”待她回過神,發現是公司的助理小妹站在辦公桌旁,滿臉關心地看著她。
“我從早上開始就覺得你臉色很不對勁,是不是不舒服啊?”
她搖搖頭,擠出笑容,“沒有,我很好!
“可是你臉色好蒼白喔!還是說你那個來了?”助理小妹小聲地說,又匆匆走回座位,拿出一包東西來,“這是黑糖,你去泡點熱水喝,會好一點!
林曼如接下了,在助理小妹的眼神攻勢下,乖乖拿去茶水間泡了。的確,生理痛的時候喝溫熱的黑糖水能夠有效止痛,可以的話,加入姜效果會更好。
這些,她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那一年,父母移民國外,她正盡情享受著無人拘束的自由,卻在一次經痛的打擊下,哭得恨不得立刻回到母親身邊。因為屬于痛經體質的她,每次大姨媽來時,總要讓媽媽哄著,一下替她揉肚子,一下喂她熱巧克力的,雖然真實的效用不大,但她總能依靠著媽媽的溫柔熬過去。
那天晚上,沒有媽媽在身邊,她幾乎痛暈了過去。好在她打了一通電話找來了救星。
余朗佑是被她叫來收尸的。
他來了后,不慌不忙地問清楚原因,然后就煮了一鍋黑糖姜茶給她。沒想到才喝完一杯,原本在床上翻滾哀嚎的她立刻就不痛了。
她當然很不解,“你怎么知道喝這個會有效?”連她媽媽都不知道的妙招,這小子又從何得知?
“認識的女人多了,自然就懂得多嘍!彼πΑ退龘v實棉被,又去洗了杯子,最后還回到床沿邊陪她說話,看她入睡。
隔天起來,她已經不痛了。他留下一張紙條,叮囑她別以為不痛就算了,這幾天有空就多喝黑糖水。
拿著那張紙條,她想不起朗佑是何時走的,只記得那夜的畫面里,每分每秒都有他。
她回到座位時,助理小妹朝她眨眨眼,“怎么樣,好一點了沒?”
“好多了,謝謝你!彼f。
揉揉太陽穴,她打起精神投入工作,先是回了幾封重要的信件,又開始審查新交上來的行銷方案。因為是配合圣誕節的促銷活動,所以她更加審慎評估,畢竟是一年一度的大活動,公司上層肯定會關注,她必須得做好。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辦公室里已剩沒幾人了。
午休時間,大家都去吃飯了。
她默默走至窗邊往外看。路上行人作伴笑鬧,或各自行走,不管這一刻如何,下一秒時間一過,都成了無法回頭的過去。
他們曾經那么近……可是,朗佑,你也與我無關了;仡^看看桌上的杯子,她苦笑。
似有無形的眼淚滴落窗沿,再看時,才發現是雨。
“下雨了,要帶傘啊!”她聽見同事說。
隨著玻璃門上的鈴當作響,窸窣話語聲漸遠,辦公室里只剩下寂靜。
她也靜靜離去。
臺北這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有時候就是很容易在一些不經意的角落迸發出奇妙的緣分。
受邀請和表姊一家過圣誕節后,她就想好要買某知名面包店的蛋糕當作禮物帶去。這天下班之后,她特意繞了過去,卻沒想到會遇見熟人。
“這么巧?”陸諒則率先開口。
“就是啊,好巧!彼⑽⒁恍。
兩人都拿著大包小包,又站在人來人往的面包店門口,說話實在不方便,于是陸諒則提議:“方便的話,喝杯咖啡好嗎?”
林曼如笑笑地應了。
跟著他來到附近的咖啡廳,選了個戶外座位,兩人隨意點了咖啡和紅茶。
林曼如環顧這間店,是明亮寬敞的北歐風格,桌椅皆以原木制成,手感溫潤,配合播放的空靈后搖曲目,整家店的氣氛令人感到放松舒適。
“最近好像很流行這種風格的店呢!彼χf。
“是呀。”陸諒則點頭,“這是供需法則,大都會的步伐太快,所以人們需要這些獨立緩慢的空間,適時的調劑身心!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雙頰染上紅紅朝氣,“你還是一樣,都沒變呢!
一如既往的像塊木頭,不懂情調。陸諒則先是不解地望著她,隨后也笑笑地算了,“你也沒變。”
他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問:“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你呢?”
“不錯。”他微笑。
林曼如看他買了許多東西,放在一旁空的椅子上,便好奇問道:“你這些是要送給誰嗎?”依她對他的了解,這個人向來節儉,最討厭花錢買不必要的東西,這一堆看起來就包裝的花稍樣式,所以應該是要送人的。
“喔,那是要買回家給親戚朋友的!彼π,又無奈地搖搖頭,“明天是圣誕節,剛好又碰到連假,所以我媽讓我回去一趟。家里三代同堂,長輩和小孩子特別多,又愛過節,所以就先買了預備著。”
果然,她就猜到是要送人的。
陸諒則的老家在嘉義,經營一座果園。聽說他高中以前是一大家子擠在傳統的三合院里。不過后來大家合資建了一棟公寓,雖然分門別戶,但一整棟公寓仍都是自己人。
光想想就覺得酷,樓上樓下、左右鄰居都是同姓親戚,家族的凝聚力還真是強。
“聽起來就覺得好熱鬧!彼行┫蛲
畢竟自己一家分隔兩地,冷冷清清的,雖然表姊時常關心自己,但總是不一樣的。
“你呢,有什么打算?”陸諒則指指她買的蛋糕和禮物。
林曼如笑笑,“表姊約我一起慶祝,買給他們的!
“那朗佑呢?”他問,“我聽說你們在一起了。難得碰到連假,有什么打算嗎?”
“原來你知道啊……”可惜只聽了個開頭,沒問過結尾。林曼如頷首一笑,輕輕的,像輕舟過水,毫無痕跡。
“我們,分手了。”她說。
簡單五個字,說出來卻有如千斤重,沉重得讓她幾乎開不了口。
陸諒則沒有接話,靜靜地看著她。漆黑的眼里沒有任何情緒,就那樣沉靜地、仿佛萬物流光都被鎖住,時間近似停止。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的目光下,她忽然想哭。
因為她親口說出了他們分手的事實。所有的關連,從小到大和他的緣分,所有的回憶,都不再重要了。明明是那般鮮活跳躍,卻可以在瞬間內化為黑白畫面,且一片片剝落。
她不再是朗佑最重要的人,一切都結束了。
早已習慣他的存在,驟然失去,才知道,這原來比什么都痛。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那家伙介紹的!标懻弰t突然說,眼神像是在回憶,微微瞇起。“那時候,我們幾歲?”他不確定地看向她,像要求證一樣,“十九?二十?”
“十九。”
這些瑣事,她卻記得很清楚。臺灣人總說逢九必出事,那時初見他,還以為是遇見了命中的劫數,F在想起那些少女心思都覺得好笑。
當然那些早已事過境遷,對陸諒則的感覺也已不若以往,她自然可以對往事笑笑就算。可是,想到朗佑也會成為過去式,她就不禁心酸。
不愿讓他僅僅是一段過去……但光想又有什么用?他們已經不可能了。朗佑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包括她。
“為什么問這個?你很感慨嗎?我也是。”想到這里,她自嘲地笑笑,
“我和你們牽扯了這么多年?涩F在卻都劃清了界線,誰也不欠誰了。以后,再也不用受緣分的牽連,會遇見新的人,有新的人生,這些是早就注定好的路吧,順奇自然地活下去……”活在沒有朗佑陪伴的世界里。
她的失落是那么明顯,陸諒則全看在眼里。
“好消極的言論!彼f,聲音一貫的沉著冷冽,“我認識的林曼如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我長大啦,也懂事了。”她搖頭苦笑,“強求不來的,我也不敢要!
或許早幾年,她會嘗試著挽留,只是如今卻已沒有那種勇氣。說到底,無非就是膽小,怕被拒絕,怕被傷了自尊,怕試了之后,結果還是一樣。
種種害怕的代價就是永遠失去他?墒侨绻⒍ㄒィ沁不如少痛些好。
說來奇怪,當初對陸諒則她拋去了自尊,大膽放手追求,那或許可以推說是年少輕狂;但現在年紀不小,為何反而沒有追求的勇氣……膽怯的在原地踏步,活像個膽小鬼,只因她懷抱著一個夢,一個余朗佑親手拋給她的、美麗又脆弱的夢。她是多么珍惜又心疼地捧著,但裂痕從一開始就存在了,接著慢慢龜裂、破碎,她不忍再碰,只能選擇置之不理,也好過徹底毀去。
如果可以,真希望從來不曾愛過……這樣的話,他們至少還是最好的朋友。有這樣想法的她,連自己都覺得窩囊。陷入愛里的姿態是多么卑微啊!
陸諒則掏出煙盒,征求她的同意,“不介意吧?”
她點頭默許,但還是忍不住勸:“還是戒了吧,對身體不好。”
“沒辦法,習慣了!彼艘豢,煙霧淡淡圍繞。那氣味許久沒聞了,明明不喜歡煙味,卻又有點懷念。
因為能勾起往日里的回憶。
“曼如……”他輕聲喚,“是他提分手的嗎?”
想要輕松帶過,可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她只好輕輕點頭,遮掩那一瞬間快失序的悲傷。
“這樣結束,沒有關系嗎?”
“怎么可能……”她說不下去,咬著嘴唇,眼里的水光,是她唯一能給的答案。
他忽然呵呵一笑,開口道:“相較于我,你總是對他更坦誠些!
“嗯?”林曼如不明白他這沒頭沒尾的話是什么意思。
陸諒則平靜地直視她,眼神像海水一樣深沉,而她無法回避,“你難道都沒有發現嗎?不管過去現在,在我面前,你總是假裝堅強,就算傷心難過,也不肯掉一滴眼淚;但你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只會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曼如,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么呢?”
“那個時候——因為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是無話不說的朋友,所以,你們是不一樣的……”
“對,不一樣。你對他,一直是不一樣的。”他說,“這點,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為什么這樣說?”聽出他話中有話,這讓她心頭莫名一窒。
看出了她的緊張,陸諒則拍拍她的手,溫言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厘清自己的想法!彼J真看著她,點點煙蒂,深吸了一口,“他對你而言,絕對不僅僅是愛情而已!
不只是愛情?
“你這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看著他。
陸諒則嘆口氣,道:“我這樣說好了,他對你而言,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她楞了幾秒,才道:“是……非常重要的人!
這時他熄了煙,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專注得像要盯出個洞似的,“在你懂得愛之前,他就已經在你心里扎了根。”
林曼如楞了很久,像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輕笑,悠悠看著窗外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轉頭對她說:“這點,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甚至,連你們自己都未曾發覺。”
她怔忡不語,神情變了又變,許多畫面狂潮般涌入腦海,沖擊著她的心。
原來,在學會愛以前,就已經不能沒有他了。
與其說愛情騙了她,倒不如說是她騙過了愛情。這么多年苦苦追尋,到頭來,才知道自己要的比愛情更多。
或許愛不愛這種事本來就制約了他們。她很清楚,她不能沒有朗佑,不管是過去、現在或未來;生命里需要他的參與,想跟他分享一切,不論是好是壞。
她曾經很愛陸諒則,卻無法對他說出所有心事;是不能,也是不行。那些秘密,她一直只與一個人分享,那個一直在她身邊的朗佑。
好事,他們一起開心慶祝;壞事,他陪伴她傷心淚流;一起說別人壞話,沾沾自喜;互相取笑對方,嬉笑怒罵。生命里的所有過程,都是和他一起度過,再沒有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只能是他,無法由別人代替。失去了他,得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療愈心里的傷?恐怕不只六個月、八年,就算一輩子也不夠換一個他吧。
愛情長久以來蒙蔽了她的雙眼;或者可以說她一直都沒有認清朗佑對于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她的確愛過陸諒則,那是無庸置疑的;只是,在愛情之前,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早已出現;就像他玩笑說過的,因緣未到。而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的不能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