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寒暑交替,轉眼三年逝去。
“快,那小子在上面!”一聲呼喊后,只聽樓梯口傳來“蹬蹬蹬”的雜亂腳步聲,十數個帶兵器的漢子沖了上來。
一個瘦小的漢子看了一圈,指向酒樓臨窗的桌子旁坐著的一個青衣青年!熬褪撬
聽他指認,幾個漢子走上前,拿著兵刃,很不客氣地敲著桌面。“喂,是不是你欺負我們兄弟?”
那青年恍若未聞,兀自漫不經心地飲茶,看著外頭的湖面煙波,不搭腔,連頭都沒轉。
為首的那人惱了,“砰”一聲把劍摔到他桌上!靶∽樱鬆攩柲隳!”
這聲巨響終于讓那青年回過頭來,眉目清晰而淡雅,十足的俊秀。白凈的臉龐上,一雙墨畫似的濃眉分外惹眼,眉下眼眸深深,猛一看之下,不由叫人心口一跳。
“兄臺是問在下么?”溫溫淡淡的聲音,入耳只覺悅耳動人。
大漢愣了一愣,隨后反應過來,拿劍敲了敲他的桌子。“小子,我問你,剛才是不是你欺負我兄弟?”
“你兄弟?欺負?”青年皺起了眉,似乎十分疑惑。
方才指人的瘦小漢子此時指著他插嘴道:“你別裝傻,剛才不是你掀了我的攤子?”
看到這人,青年“喔”了一聲,點了點頭!伴w下開賭局,實不該詐賭,在下無意冒犯,還請見諒。”
看他的行為舉止,極其溫文爾雅,然而那瘦小漢子卻惱羞成怒,大聲喝道:“你亂說甚么?想砸我的場子,就明著來好了,編派甚么是非?”
“在下句句實言!蹦乔嗄昶鹕硪灰,道:“兄臺,如果你缺錢,在下可以相助,還是不要再去欺騙他人為好……”
“閉嘴!”瘦小漢子大怒!罢l要你這窮酸說三道四!”說罷,轉頭向為首之人道:“大哥,你看這人,實在太可惡了!”
為首大漢被他說得暈頭轉向,這時早已惱了,當即一劍拍上他的桌。“小子,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條,向我兄弟賠禮道歉,賠償一切損失;第二條,被老子我痛打一頓。你選吧!”
青年卻是微微一笑!氨,我兩條都不選。”
大漢頓時雙眼一瞪,“嗆”地抽出劍來。“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再給你一次機會,道不道歉?”
“在下并無不是。”
此話一出口,只見劍光閃動,那大漢的劍已然刺來!
但見眼前青杉一閃,那溫文爾雅的青年竟伸出兩指,穩穩地夾住了劍身。微微一笑,他道:“劍,不是這么用的,不如讓在下教教兄臺吧!”
話音一落,他伸指一彈,只聽劍身長吟,一股勁力立時將那大漢推了出去。然而,才退開兩步,又仿佛有一股吸力吸住了劍身,不由自主地向前一送。
大漢大驚,心知遇上了高手,此時手中劍隨著人家心意而動,根本由不得自己,一退一進,竟仿佛在施展劍法一般!
“向前三步,右揮,內息下沉,穩住下盤……嗯,有些樣子了!
那青年慢吞吞地喝著茶,話卻是愈說愈戲謔。其余眾人驚得動彈不得,方知剛才根本是被人耍了!
“手再向前三寸,單腳獨立……這一招,就叫‘雞立鶴群’!鼻嗄晷σ饕鞯厍浦麄儯p輕松松地控制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雙腳分開,伏身于地,這個,就叫‘蛤蟆出游’……”
正說到這里,卻聽一個聲音驚訝喚道:“俞樓主?真的是你?”
那青年收了手,任由那群人灰溜溜地跑掉,自己漫不經心瞧向出聲之人,卻瞬間驚了一驚。
喬莊見他轉過臉來,大喜,跨上前來!皼]想到正好在這里碰上俞樓主,這倒是喜事一椿!
“俞驚瀾”干笑一聲,道:“原來是喬兄,好巧,怎么也跑到廬山這小地方來?”
喬莊笑道:“俞樓主真是明知故問,你為何而來,我自是為何而來!
這話說得“俞驚瀾”一怔!皢绦诌@話何意?”
“難道在下說錯了嗎?”喬莊疑惑!皷|方先生定下的三年之約已到,閣下難道不是來見青兒的?”
“三年?三年之約?”
這下喬莊真的覺察出不對勁了!坝針侵,你今日……怎么與往日全然不同?”
“呃,喬兄,在下還有事,先走了!鼻嘁虑嗄暾f罷,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留下喬莊在后面愣了半天。
。
“怎么,又溜到山下鬧事了?”清脆的聲音從竹屋內傳來,阻住了“他”的步伐。
“俞驚瀾”停在紅葉小筑的大廳里,哼了一聲。“我很無聊行不行?你又不理我!
這時的聲音,卻與方才全然不同,不是溫溫淡淡的男聲,而是清澈的女聲。
一側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素衣女子跨出門來。青絲如云、面色皎皎,眉目如畫。
看到“他”的臉,那女子輕一揚眉!澳阌盅b成他的樣子出門,怎么,很想他嗎?”
聽到最后一句,眼前的人抿唇不語,伸手到脖頸間輕輕用力,“嘶”一聲撕下一張人皮面具來。
露出來的是一張清秀悠淡的臉龐,并不多么姣美,但入眼卻十分舒服。
“我只是在試驗易容術而已。”她悶悶回答。
“是嗎?”
那女子若無其事地撥弄著廳里到處擺放的藥材,不甚在意地道:“只易容成一個人,這樣的試驗方法并不好!
“是啊!彼穆曇舻土讼聛怼!拔乙兹莸靡稽c也不像,很沒有天分是不是?”
東方未晞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耙兹莸淖罡呔辰,是完完全全成為另一個人,而在你心里,俞驚瀾卻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代替。所以你始終沒有辦法成功。”
獨一無二?這個詞讓她胸口一跳,靜默下來。
在她沉默不語的時候,東方未晞的聲音又輕輕地飄了過來。“承認想他,并不是多么丟臉的事!
微微笑了一下,褪去偽裝的人轉頭去看朗曠的青天,某些東西在眉目之間層層積淀下來,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不丟臉嗎?”伸手掩住了臉,低低的聲音,似在自言自語!翱墒牵娴摹軄G臉。”
挑撿藥材的女子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她,許久之后,優雅的唇輕輕提了提,露出像是笑的神情。
這就是……思念嗎?低下頭繼續挑選藥材,扇形睫毛下卻漸漸凝聚起疑似落寞的痕脅,又一點點地淡去。
“東方先生!
喬莊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睬也不睬他的女子,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他已經在這里等了兩個時辰了,而眼前這個看起來很是文靜溫良的女子,卻從頭到尾都沒瞧過他一眼,只是自顧自地拿著書本對藥材,時不時皺眉。
都說東方未晞為人狂傲,目中無人,真是半點也沒錯。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見她抒出一口氣,放下書本,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東方先生!眴糖f大喜,走上前去,十分恭敬地作揖。
東方未晞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喬莊擦了擦額上冷汗!按驍_了先生,還請先生見諒,只是三年之約已到,不知在下可否見見舍妹?”
放下杯盞,東方未晞站起身,將切好的幾種藥材放到藥盅里,搗碎。
正當喬莊以為自己還要繼續等下去的時候,漠然的聲音飄進耳中!八诤笤骸!
“多謝了。”喬莊喜不自勝,大步向后院走去。
*
“甚么時候,你才會懂得珍惜自己?”
清清淡淡的聲音從腦海深處傳來,恍如昨日。任未傷輕輕呵出一口氣,瞳仁中,紅葉漫天飄灑,紛飛如雨。那個暮雨瀟瀟的時節里,她遇著了他,會用平靜的語氣對她說出這樣的話的男子。
“不管付多大的代價,我都要留住你!
“如果我不把你留下來,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這個聲音,是如此地平靜淡然,幾乎讓人以為,這是個斯文淡定的男子。然而,他卻是如此地堅決,決然將她拉到他的世界,決然為她走進她的世界。
閉上眼,聲音未曾淡去,反而更加清晰。
“未傷,未傷,我沒有辦法讓你真正地未傷,但是,從今以后,不會再讓你受傷!
“如果連你也討厭自己,那就讓我來喜歡你吧。”
俞驚瀾,何必呢……
“青兒!”耳畔傳來呼喚,她轉過頭,看到三年未見的兄長站在身后,微笑地看著她。
“靈兒她去年十月嫁給了慕容瑋,慕容瑋很疼愛她,她現在過得很好。而我們喬家,現在也算是恢復了一些聲譽……”
“哥!比挝磦畔虏璞芷届o地問。“爹怎么樣了?”
喬莊猶豫了一下,道:“爹被廢了武功后,就一直住在后山,每天種花養魚,很平靜!
也許,失去武功對他反而是好事。以前汲汲于名利,從來沒有好好為自己活過,如今沒了武功,又身敗名裂,斷了念頭,反而過得很安詳。
“那天,爹以為你死了,很是后悔,現在他身體也愈來愈差,你……就原諒他吧。”
使出天毀地滅的時候,她自己承受了大部分的沖擊,令他只是廢了武功,見到那一幕的喬蒼柏,才真正死了心——那終是他的女兒,女兒用性命相換,他怎能不死心?
低著頭,任未傷微微而笑!案纾惴判,我不會再恨他了。三年前我差不多死過一回,算是把生育之恩還給他。而廢了他武功,便是替娘報了仇,他于我,就是不相干的人了!
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眼中再無半點不甘。
喬莊只能微微一嘆!案绺缰溃H眼目睹悲劇的你,恐怕是沒有辦法再將他當作父親的。也好,如今能夠忘卻仇恨,平靜地過下去,我也放心了!
任未傷輕輕道:“謝謝你,哥!边@三年來,想也知道他忍了多少屈辱,才能將喬家再度撐起來。
喬莊笑著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罢媸堑模邕@么客氣干甚么?”
做哥哥的人,當然要為妹妹撐起天空,是不是?
“青兒。”喬莊望著窗外,輕聲問:“俞樓主……他沒有來過嗎?”
握著茶杯的手頓了一頓,而后轉開頭去,仿佛漫不經心!皼]有,怎么了?”
“喔,沒甚么,他大概……是路上耽擱了吧。”喬莊的神色有些不安,目光游移不定。
青兒既然曾假扮成他,必然是很想他吧?可是他卻……
“不來也沒甚么!比挝磦徽f道,低頭飲茶。
在東方未晞的禁令下,她喝了三年藥茶,半點酒也不能沾,如今倒是習慣了這種味道。
“青兒,”喬莊擔心地瞧著她,猶豫著問道:“他與你……有過肌唐之親了,是嗎?”
見她抿唇不語,喬莊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禁心中怒起,咬牙道:“你放心,就算他不來,哥也一定曾要他負起責任!”
“哥,”她卻抬起頭,淡然一笑。“三年前,他幾乎拚盡所有內力才將我的命留了下來,又答應未晞的條件,在她有需要的時候,長天樓任憑差遣。他并沒有欠我!
“可是他三年來沒有給你半點音訊,這算甚么?”
“沒甚么大不了的。哥,你也和那些俗人一樣在乎這個嗎?”
“可是……”喬莊怒氣未消,正要痛罵一頓,卻在看到她的神情時住了口,默默地注視著她。
她靜靜地望著窗外,眉目間卻壓抑著深重的莫名的情緒。
“是我一直推開他,如果當真情盡,也就……罷了!
也就罷了。
除了這四個字,她還能再說甚么?
從前,他強求,她不給,而如今錯過三年,倘若情盡愛馳,所能做的,也只是一聲嘆息而已。
然而,俞驚瀾,你會來給我一個答案的,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