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困惑的疑問,孟吟夏趨前想看清楚車里的人是不是容惜蓮——說不定是同事借他的車子開出來的,豈料才剛走近后車門,就聽到車里傳出容惜蓮的聲音。
“那就跟他離婚!”
“你明知道我不能跟他離婚!”
才聽兩句,她就慌慌張張逃開了,不想讓容惜蓮發現到她在偷聽,雖然她的本意并無意偷聽。不對,那根本不算偷聽好不好,是聲音自己鉆到她耳朵里來的!
一路逃回家里,見容爸爸和小萱萱祖孫倆睡午覺睡得正熟,便把書放在容爸爸的床頭柜上,然后直接回到自己房里,她在窗前的書桌后落坐,視線拉向立在書桌一隅的相框。
從第一回踏進容惜蓮的房間開始,直到今天,那幅相框始終都在那里。
在夫妻倆的房間里,沒有他的照片,沒有她的照片,也沒有夫妻倆的婚照、生活照,卻放著其他女人的相片,怎么說都不合理,但她從來沒就這件事對容惜蓮提出任何抱怨。
她錯了嗎?
輕輕地,她把相框拿到面前來,細細端詳那副秀麗纖雅的五官,嫻靜端莊的神態,簡直就像是從畫軸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難怪容惜蓮會愛她不悔。
“你不能離婚,他就‘不需要’離婚了嗎?”
她自言自語地呢喃,分不清心中是喜或酸……
“你有丈夫,他有妻子,這么一來,就算你們走在一起,也沒有人會懷疑你們了,最多就是老同學見個面敘敘舊而已……”看來,容惜蓮之所以會那么爽快的同意和她結婚,其實是在利用她吧?
“巴巴……”
“不對,不對,爸爸上班去了,來,叫爺爺!”
“……媽媽!
“媽媽在煮飯,重來,乖,叫爺爺!”
小萱萱正在學說話,不過才九個月大,她也只會寥寥幾個簡單的重復字,像是爸爸、媽媽或……“ㄋㄟㄋㄟ……”
“嗚嗚嗚,求求你,小寶貝,叫爺爺好不好?”
聽容爸爸沮喪得快哭了,孟吟夏差點笑出來,放下切一半的番茄,離開廚房到餐廳,彎身,對著笑呵呵的小娃娃,用很夸張的嘴型發音!皝恚
小娃娃歪著腦袋看半天,突然……
“耶耶?”
“咦咦咦?她……她叫爺爺了!你聽到了沒有,小夏,她叫爺爺了!”容爸爸狂喜的大叫,眼眶都紅了,猛然抱住小娃娃感動地呢喃。“寶貝,寶貝,小寶貝,爺爺最愛你了!”
小娃娃咿咿唔唔抗議快被擠成一團紅豆麻糬了,孟吟夏笑著回到廚房繼續切番茄。好吧,被利用就被利用,至少她還有疼愛她的容爸爸和寶貝女兒,此外,起碼在家里的時候,容惜蓮也從來沒忘記過身為丈夫的本分,這么一想,其實她還是很幸福的。
“爸,阿蓮有打電話回來嗎?”
“沒有!
“嗯,那他晚上應該會回來吃飯吧!”
恰恰好十五分鐘后,容惜蓮打電話回來說他有點事,不回來吃晚飯了。
“阿蓮到底在干什么?既然不是加班,干嘛老不回來吃飯?”容爸爸嘀嘀咕咕抱怨!笆遣幌胍@個家了嗎?”孟吟夏憂心地瞥容爸爸一眼,沒敢吭聲。
看來,容爸爸也在懷疑了,她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警告丈夫一下,“外遇”可以,但最好小心一點別讓容爸爸察覺呢?可是,她的“好意”永遠沒有實現的一日,不,應該說是,不需要了……這年元宵剛過的某一天,假日,容惜蓮不用上班,難得的也沒有“私事”,送容爸爸出門去參加幾位老朋友的聚會之后就回家來了。“咦?你回來了,那爸怎么回來?”
“爸說他要回來時,會打電話通知我去接他。”
“那萱萱交給你,我陪我表姊去試婚紗、挑禮餅!
三個多鐘頭后,孟吟夏回家,發現容惜蓮和萱萱都不見了,而且他們似乎離開得十分倉促,匆忙得連手機都沒帶,半個鐘頭后,容爸爸打電話回來,她只好自己搭計程車去接容爸爸回家。
“奇怪,他到底帶萱萱到哪里去了?”她困惑地喃喃自語。
“可惡,就是想念我的小寶貝,我才急著回來的,”容爸爸更是憤慨!八谷唤o我帶出門去了!”就在容爸爸埋怨又埋怨的嘮叨聲中,容惜蓮終于回來了,但是……
“你終于回來了……咦?我的小寶貝呢?”
容爸爸沒留意,但孟吟夏一眼就注意到了,容惜蓮的眼眶是紅的,神情古怪,古怪得令人十分不安,忐忑不已!鞍⑸彛孑婺?”
容惜蓮看看她,再看回容爸爸,猶豫了好一會兒后,終于,他深深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萱萱……死了。”
好久,好久,沒有人出聲,孟吟夏與容爸爸茫然相對,似乎無法理解容惜蓮到底在說什么。他……說什么?
萱萱……萱萱……
死了?
死?
她的萱萱?
死?
不,不對,不對,不是她的萱萱,不是,不是,他說的不是她的萱萱,不是,絕對不是……“爸!”
容惜蓮一聲驚駭的狂呼,硬生生拉回孟吟夏昏亂的神智,轉眼一看,她的叫聲更驚怖……“爸爸!”
容爸爸二度中風,急救不治,溘然長逝。
奇怪的是,孟吟夏竟然沒有哭,半滴眼淚都沒掉,先是不吃、不喝、不睡,一臉空白的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不要說悲傷,就連一點情緒都沒有。
醫生認為她是悲傷過度,就替她打了一針鎮定劑,好讓她睡一下舒緩精神。果然,翌日一睡醒,她就恢復“正常”了,就跟平常一樣,跟“容爸爸”說說笑笑,替“女兒”喂奶換尿布,服侍丈夫出門上班,料理三餐整理家務,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不管誰跟她說容爸爸和萱萱死了,她都“聽不見”。
醫生說她是下意識在逃避現實,她的精神拒絕接受容爸爸和萱萱已然死亡的事實。親生女兒,最疼愛她的容爸爸,一次兩個,本來就超級心軟的她,承受不了那么多,于是便創造了她自己的虛幻世界,在那個世界里,容爸爸和萱萱都還活著,時間也停留在她最幸福的時候。
“表姊會不會就這樣變阿達了啊?”陳家表弟咕噥。
“呸呸呸!你這小鬼少胡扯了!”陳媽媽握緊拳頭朝陳家表弟腦袋上狠K過去一記,再轉回來面對容惜蓮,正色道:“阿蓮啊,這樣下去不行的,小夏本來就心軟到不行,如果她能哭出來就好了,可是她現在這樣……”
“那么,表姑認為我應該怎么幫她?”容惜蓮語音暗啞,神情十分憔悴。“這……”陳媽媽攢緊了眉頭,絞盡腦汁苦苦思索。“我也不知道,不過,或許可以試試看,盡快再給她個孩子,也許就可以把她的心神拉回到現實來了——為人母親總是比較堅強的,而且,為了現實里的孩子,她也不能不回來。”容惜蓮若有所思地認真尋思片刻。
“嗯,我知道了。”
于是,再一次,容惜蓮不辭勞苦地夜夜與孟吟夏纏綿,不同的是,之前他純粹只是為了“做人”而辦事,不是很在意孟吟夏的感受;而這回,他卻很認真的要挑起小妻子的性趣,極盡挑逗之能事,非讓小妻子得到滿足不可。而且,他還特地請了一年假,時時刻刻陪伴在小妻子身邊,溫柔的呵護她,體貼的關切她,仿佛,他把對容爸爸和萱葷的感情都轉移到她身上去了。
或許,對他而言,也只有這樣才能度過這段最痛苦的時期。
然而,也許是悲傷過度,孟吟夏的身體狀況不佳,好幾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沒有懷孕……從失去女兒那天起,孟吟夏逃避現實逃避了整整七個月。
然后,有那么一天,容惜蓮睡醒,赫然發現一向都先他起床做早餐的孟吟夏,竟然還窩在他懷里,而且……她在哭。
“小夏?”
“對不起,再讓我哭一下下就好!
“好,你哭。”
一個鐘頭后,孟吟夏止住淚水,仰首看他,害羞的一笑。
“好了,我們重新開始過日子吧!”
之后,孟吟夏也只準備了兩人份的早餐,而不是三人份,而且,她也不再說要替萱萱喂奶換尿布了。終于,她不再逃避現實了。
過去幾個月來,她每晚都會夢見容爸爸抱著小萱萱來安慰她,勸她不要傷心,但這反而更令她傷痛不己,更相心逃避現實,結果,對她而言,夢中才是清醒的,清醒的時候反倒是在作夢。
直至昨夜,在她的夢里,容爸爸一手抱著小萱萱,一手抱著另外一個小嬰兒,并把小嬰兒交給她:唔,小萱萱的弟弟交給你了,小夏。
弟弟?
對,小萱萱的弟弟,這次,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喲!
會的,爸爸,我會的,這回我一定會全心全意保護小萱萱的弟弟,再也不會讓孩子出任何事了!在睡夢中,孟吟夏對容爸爸許下了諾言。
醒來后,她肯定自己又懷孕了,就如陳媽媽所說的,為了現實里的孩子,她不能不回到現實里來!俺赃^早餐后,我要到表姑家一下。”
但她還是希望能夠在經過證實之后,再告訴容惜蓮,于是借口到陳媽媽家,其實是要到婦產科去做檢查。一個鐘頭后——謝謝你,爸爸!
她在心中默禱,憶起夢中容爸爸親自將孩子交付給她,還有可愛的小萱萱,原本只會說“巴巴”、媽媽、“ㄋㄟㄋㄟ”和“耶耶”,都是平聲的,但在夢中,小萱萱笑呵呵的一直重復兩個字,正確的嘴型,正確的四聲音:弟弟,弟弟,弟弟!
好的,小萱萱,媽媽會連你的分,一起疼愛、保護弟弟的!
不知不覺的,她眼眶又紅了、濕了,但第一滴淚珠兒方始淌下,她就毅然抹去最后一次為容爸爸和小萱萱而落下的淚水,下定決心不再為他們哭泣了,往后,她要把全副精神放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這是容爸爸和小萱萱交托給她的,她不能再失去了!
可是,當她興奮地回到家里,剛走入玄關,便聽到從客廳傳來容惜蓮和另一個女人的談話聲,起初,她有點困惑。那個女人的聲音很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聽過……
然而聽著、聽著,困惑消逝了;聽著、聽著,她心中逐漸涌起一陣激烈的狂風駭浪,是震驚的、是駭異的,也是憤怒的、難以置信的;聽著、聽著,她心寒了、冷了,面無表情的聽到再也聽不下去了,于是默默地轉入客廳,出現在那對男女眼前,對話聲也因而中斷!靶∠?”
她沒有回應他,徑自筆直地走到容惜蓮面前,揚手使盡全身力道狠狠地甩過去一巴掌,甩得容惜蓮不但腦袋差點轉了一圈,整個人也踉蹌退了兩步。
“算你狠!”
“小夏……”
“你不愛我,我不勉強,你利用我,我也可以不在意,但為了一個女人,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有辛辛苦苦獨力把你帶大的爸爸,你竟然就這樣害死他們了,你到底有沒有人性。俊
“……”
“不,你沒有,你是個冷酷無情的畜生,你根本不是人!”
“……”
“我從沒想過我會說這種話,但是……”她咬緊了牙根。“容惜蓮,我恨你,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了!”話落,她毫不回顧地轉身大步離開了。
離開那個她曾經眷戀過,此刻卻恨之入骨的男人,離開容家,離開臺北,離開臺灣,再也沒回來了!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