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凱旋而歸,喀喀一族重要成員讓庫洛什以牛皮繩囚綁,一個綁著一個,小克蘇力更激越地自請接下看守之職。
接下來由各支族長與部落長老聯(lián)議,決定喀喀等人下場。卓豫這方,只要確保事情不再生變,不再有喀喀陣營的部族來襲即可。
依目前浩大聲勢,邵庭估料與喀喀聯(lián)合的各支族部落也不敢輕舉妄動。
鎮(zhèn)北平亂可說已成功一半,接下來只要協(xié)助穹剜等各支族協(xié)商,確立各個支族部落和平共處,并與卓豫訂立和平盟約即可。
接下來,便不是她能掌握影響的了。
邵庭深吸口氣,風中帶來未平歇的腥臊氣味,微微地,頭有點疼。她微蹙了蹙眉,挺腰拱身,加快了行進速度。
返回穹剜部落時,首見青硯。
他早苦等在營門口,等她下馬,趕上去伺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夫人……嗚……夫人您有沒有受傷?”
“你哭得這般慘,我都以為我受傷了!彼y得開了玩笑!坝懒啬?”
“主子在帳子里,邊找事做,邊等您回來……”
“嗯!秉c頭,正要與大將們一同進到帳里議事,青硯氣急敗壞地喊住她。
“夫人!您……您不能先去看看主子嗎?”苦瓜臉,下唇噘了出來。
邵庭頓步,偏頭想,等會兒要商討如何安置士兵與喀喀等人,這也是大事。
“邵庭將軍,接下來不如就交給我,你還是先去讓安王爺安心才是。”李將軍道:“有顧副將與思容幫忙,我想事情可以很快圓滿!
“嗯,那就麻煩您,多謝!
她將長戟與綠珠交給小兵,取下頭盔抱在肘彎,跨步往車隊旁的氈帳走去。
她深吸口氣,停在帳前,撩開垂氈。
帳里軟綿地毯,隨她走步,將足音吸得一干二凈。
她杏眸雪亮,分明看見永霖在她進來時震了好一下。他倚臥在軟枕邊,左手撐頭,右手捏著一本藍皮簿子,俊目死死盯在紙頁上。即便她走近了,靠近了蹲在他肘邊,他還是沒抬頭看她一眼。
她垂目,看見那管簿子在他手上,不知如何地被勒出皺痕,輕輕啟口:“別躺著看書,傷眼!
他眉目稍斂,像是隱忍悶氣似的合眼,寬肩不住地起伏。
心肉仿佛被掐住了,她一瞬難以呼息,將頭盔放在毯上,一手壓著軟枕,另只手抬起他的面,拇指摩挲過薄唇,在唇開合無語的時候,戀戀地以指溫暖他。
果然很涼。
永霖的心,也是涼颼颼的嗎?
她環(huán)住他的頸子,擁抱他的身軀,感覺他漸漸全身松軟下來依著自己。懷里的踏實暖意,充盈飽滿,她回到有他的地方了。
“讀什么呢?”她問。
“戶部呈上來的人口載案!庇懒貙⑺龘У酶o些,深深嗅聞她的味道,揪緊了心,干澀怨言:“本想讀點枯燥東西,但腦子太清醒,隨便翻就找到紕漏;厝ヒ窊Q一批人,否則早晚你的兵都不見。”
“嗯,你別太辛苦。”
他胸膛震動,笑意傳到她身上!肮,朝中有人還等著你會勸我,以為你會讓我收斂些,沒想到庭兒倒是支持!
“嗯,出嫁從夫!
他胸臆生甜,眷戀萬分地埋在她頸窩,不住地重復她的名字,一聲聲庭兒庭兒……幾乎喚斷肝腸。
她驀地懊悔,不愿他如此憂懷。他是天所驕縱,得好好捧護。
“我還要去看他們如何決斷,是否留兵,幫助庫洛什鎮(zhèn)壓異起。”稍推開他,果見他慍惱,眉峰蹙攏。
“行,我也不是不能講話。”他舒心道:“你先休息,至少沐浴更衣?lián)Q下這身衣服。我鼻子差,受不住血腥味!
“嗯!彼c頭,就見永霖提聲一喊,青硯很快進來布置熱水。
片刻后,邵庭看看他,看看沒有屏風的帳子,末了要他等一會兒,背過身去卸下鐘甲,褪去衣袍,拿了條布巾跨入桶里,毫無扭捏。她知道他在看,因為背后要燒出兩個窟窿似的,他認真在檢視她身上有無青紫、有無紅裂。
“嗯……”她舒服浸在熱水中,用熱度抒解疲憊酸疼。
永霖起身,到衣架邊脫去外袍,她原以為他要來一起洗,孰料只是換掉與她擁抱而染污的外袍而已。他利落套好袍子,束上玉帶,一身卓豫文士的裝扮,玉樹臨風,只在外頭加了狐裘大衣。
永霖捧來一迭衣物與干凈浴布,坐到浴桶旁,兩手撐迭,頭趴枕在浴桶邊緣,目光露骨地一覽無盡春光。
邵庭呼息短促起來,胸脯起伏,水面漣漪一圈圈漾開。
她頭疼地拿起布巾,意欲遮掩,他卻傾城一笑,很體貼地道:
“不用遮了,等會兒還要幫你穿衣呢,還是你不要我?guī)兔Γ俊?br />
她澄目瞅去,清楚他容不得拒絕。往昔拒絕他,她被整得很慘,再后來,他不捉弄她,她反而擔心。
“那就麻煩永霖了!秉c點頭,拿布沾了皂盒,揉出泡沫,刷過肌膚。她用清水拍過臉龐與肩頭,差不多了就起身跨出澡桶,踏入他早攤開浴布等候的懷抱中。
永霖心細,怕她著涼,一旁點著火爐。他仔細替她擦去身上水珠,一一為她套上層飾繁復的卓豫女裝,綢衣羅裳、錦緞褶墜,比當初宮廷嬤嬤打理的還要妥當雅貴。
她對衣裳沒有偏好,過去由著家里母親與總管添增衣物,都是素雅的色料,嫁了永霖,他擔起這事,處處用上最好的,料子繡飾無一不精。
他先是為她上淡妝綰發(fā),松松的髻間點綴著薄金花,一支流蘇釵扎在腦后;再來套上淡粉直裾,她穿在身上,肩袖處繡著粉桃花,裙擺是桃花層迭,一派爛漫華貴;腰間系著白寬腰帶,再綁一條櫻紅絲帶,絲帶輕飄飄垂落至膝前,說不出的雅致端莊。
永霖屈膝,替她套上雪白蠶絲襪,套了絲縷鞋,最后披件大紫貂皮氅,綢緞綁帶在胸前打出富貴結。末了環(huán)視她頭腳一身,俊臉全是滿意。
“好美。”他贊嘆,不禁失笑。
邵庭輕輕提醒:“永霖,議事帳!
“好,就知道你記掛。”他心情好,牽著她出帳,從看傻了的青硯手里拿過布傘,撐開在兩人頭上擋雪。
不到一刻鐘的緩步路程,多少人看到掉了下巴。一入議事帳,邵庭艷驚四座,爭執(zhí)吵鬧,須臾靜了下來。
驚訝的、心痛的、贊美的,眾人懷抱的心思各異,你推我擠,讓出了位子來。邵庭任由永霖牽扶,在他鋪好的坐墊上緩緩側膝坐了下來,兩手隨意交迭在膝上,自然而然就露出大家閨秀的秀麗模樣。
“諸位都討論到哪兒了?”她點了胭脂的唇輕啟,指尖劃過案上北域草原地圖,上頭標志了嗤人各支族分布!八既荩俊彼龁栂蜇撠熂o錄的李思容。
“回將軍……呃,顧副將自愿請留駐扎,在嗤人各支族推派出大族長前,先留下以防有喀喀余黨再起動亂!
她朝顧破甫點頭。“這事就麻煩顧副將,務必鏟除!杯h(huán)顧眾人,全都是呆愣愣的樣子!袄顚④,您看看情況,過幾日回營等待皇上圣旨,班師回京!
“呃,把這事扔給我是沒問題,但邵庭將軍您呢?不一同回去?京畿迎軍,那可是皇族都會參與的盛事,您這個征北大將軍不在怎么行?”
“皇上另派了密旨給我,這事要麻煩李將軍代勞了。”
永霖驚愕!笆裁粗?何時頒的?”
“成親那日,宮廷嬤嬤帶著太子來過,拿給我一個錦盒,裝著皇上的密旨;噬弦遗c喀喀的戰(zhàn)事一結,立即卸任征北將軍!
“可惡!”永霖拍桌!胺置魇且鞴!邵家先祖是開國元老,歷代盡是精銳,他怕你擁兵自重嗎?但這未免太快,你手上才二千精兵——”
她悠然笑,抬手抹開他眉際皺褶。
“你想多了,太子喊我七嬸,皇上怎會削我兵權?”
“……皇上葫蘆里賣什么藥?”
“唔,皇上說他還要三個大將軍,鎮(zhèn)守東西南三面!彼畹。
永霖軒眉,嘖了聲。“就會出張嘴討!皇上當要訓練出一個將軍三年五載就成嗎?讓你祖父來教,有點天資的都要花上十年,更何況他現(xiàn)在要,上哪兒找!”
“唔,皇上沒說什么時候要人,只寫明務必達成!彼^垂得低低,見他著惱地幫她想辦法,輕嘆一聲,附耳過去說話。
皇上不過是希望他倆相敬相愛,添幾個子侄,有這么難懂嗎?他腦袋用哪兒去了?
永霖兩眼睜得大大,在她面上逡巡。“真是這意思,沒弄錯?”
“沒有。”她很確定。他們幾個皇族兄弟雖然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但下朝少不得關懷友愛,只是用的方法教人不敢恭維,瞧永霖此時疑心重重便知。
他面上慘然,聲調帶恐:“皇上打算等你孩子生了,拆散我們一家,讓你帶孩子去打仗嗎?”
她偏頭,他怎想得這么偏?“你最近得罪皇上了?還是相爺?”
永霖頓了頓,轉過頭,訕訕回兩字:“沒有!
“嗯!被仡^找二哥聊聊好了。她暗自決定。
眼角覷見庫洛什,他直笑,很樂呵似的。
要和喀喀最威猛的勇士一別了,她起身,倒了一杯酒,步至他跟前,兩手舉杯,與他相視而干,以嗤人族英雄之禮相敬。
“邵庭,我不會忘了你。一定去找你,如果那時候你不滿意這個丈夫了,可以考慮跟我走。”
她微笑!榜坟嘧詈玫那槿巳魧儆谖遥遗聲还媚飩冊购!
“呃,夫人,您已經被怨恨了!鼻喑幮÷暤。
永霖驀地驚色制止:“誰讓你多嘴!”
“喔,小硯知道什么?”
青硯無懼永霖狂使眼色,橫豎看起來,將來主子當家,多半還是會聽夫人的話。女大將軍,御夫有術呀。
“主子風流倜儻,有名聲在外,別稱‘遺帕公子’,指主子走在路上,有無數姑娘遺落手帕,盼望主子一拾,藉以親近認識!
邵庭格格笑,當場眾人也笑翻,她不禁好奇。
“什么時候的事?”她問。
“就這兩年。您不在京畿,主子微服從王府到邵府路上,還有拐去茶館、棋館的時候,常常有姑娘偷跟著。這件事情是因為一次在鵲橋上巧遇花魁裊裊姑娘,裊裊姑娘遺落了帕子,這么傳出來的!
“鵲橋……嗯,挺符合你附庸風雅的性子,我就奇怪你怎么對女人的東西上手,原來還有這層。”她喃喃,面上無波瀾,喜怒不顯!班?你在四國出使時,該不會也遇上這事吧?”
青硯很快應答:“回夫人,依各國習俗,滄浪國的姑娘丟桃子、翼國的姑娘拋紙箋,要寫上名字住址的,還有……”
“閉、嘴!”永霖磨牙。這吃里扒外的小子!白養(yǎng)了!
邵庭抬手,聽夠了,制止青硯!靶〕幰f的我明白了!彼嫔嫌兄倘坏拿利悾垌崛峥粗,能轉斷人頸子的手掌撫著他臉龐耳殼!巴蟪鲩T,記得讓人知道你已成婚,可不要忘了!
永霖咽口唾沫,喉結咕嚕一個起落!坝涀×!
“很好!彼沽吮R奶酒,給他壓驚。
永霖接過,看了一眼酒杯,壯士斷腕地飲盡,碰地放杯。“我沒讓你曉得,是因為丟臉!”
“我知道!彼仨,依舊嫻雅不可方物!拔抑皇遣幌肽惆装捉o那些姑娘看,再說徒惹情意也不好!
他臉龐一紅,轉臉咳了兩聲,總算不覺委屈!盎仡^我交代人放話出去,‘遺帕’是安王,往后出門擺個王府陣仗,料想民間沒人敢瞧上第二眼!
“不用那樣,茶館棋館那些地方你愛的,往后我陪你去,他們知道你有妻子,會少覬覦些,咱們去與民同樂!彼仓男,手輕輕搭在他手背上,溫存親愛,夫妻倆如處無人之境。
整帳篷的人搖頭好笑,欽羨萬分,紛紛舉杯道賀兩人職責圓滿,得以回京。有這理智持平的二人在,大伙兒便平心靜氣議起事來,將事情一件件派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