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燈光閃爍,葉染坐在矮矮的沙發椅里,小心地端起桌上的酒杯。
很漂亮,是淡淡的藍色,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費歐娜替她點的,據說是她愛喝的口味。葉染小小的啜飲了一口,她皺眉,嗆了一下,真難喝。
幸好沒人看見,他們的桌位就剩她一個人。
樂隊演奏著好聽的曲子,搖曳的幽微燈光下,一對對人們在跳舞,她看不見柯以勛和費歐娜,也沒仔細去尋找,看不看見都一樣,她只要知道自己不適合這樣的生活就可以了。
幫柯以勛明白誰是更適合他的人的過程,也讓她更明白了。
身份證在手,她該早點回她的臭水溝。讓天鵝公主和天鵝王子早點一起飛上藍天。
“小姐,賞臉一起跳個舞。”一個好看的男人走過來,禮貌地向她伸出手。
葉染笑了,搖了搖頭,“我不會跳舞!
男人也笑了,風度翩翩的離開。
又一只天鵝王子,她發現少女時作過的公主夢,竟然醒得如此徹底。
燈光亮了些,樂隊出停止演奏,舞池里的人們都停住腳步,紛紛鼓掌,各自回到座位。
柯以勛是被費歐娜拖回來的,葉染微笑地看他們,柔和的桌燈映照下,費歐娜顯得更加漂亮。
葉染覺得她瞇眼笑的時候特別像戴辰辰,柯以勛也許會因為這樣,總讓她笑瞇瞇的。
大概……她是哭的時候像戴辰辰?她笑了笑,管他的呢,以后,她要找一個癩蛤蟆王子,她要天天笑,高興的生活在臭水溝里,那才是她的生活。
“你笑什么?”柯以勛突然問,口氣蠻橫得讓費歐娜也一愣。
葉染保持著笑容。“替你高興!
他冷笑。“是嗎?謝謝!
胡盈怕柯以勛說出不該說的話,立刻打岔,說今天玩得很高興,她看見了好幾個帥哥。
“最帥的當然是我表哥啦,是不是,娜娜?”她向費歐娜眨眼睛。
“那當然了!”費歐娜自豪地揚起下巴,呵呵地笑。
“葉染,你到底想怎樣?”柯以勛不理會胡盈的活題,不客氣地看著葉染。
“沒什么、沒什么。”她安撫著他!澳銈兺姘桑蚁茸吡!迸掠秩撬桓吲d,她站起身,準備離開。
“去哪兒?”他沉著眼看她。
“回家,我有帶證件。”她笑笑,還禮貌地向費歐娜和胡盈點頭道別。
費歐娜雖然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還是沒懷疑,她擔心地說:“這里恐怕很難叫車,還是你開以勛的車回去,回頭我送他。”
葉染搖頭!安涣,我不會開車,不用擔心,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送她,你們倆好好玩吧!焙酒鹕怼
“嗯,那就好!辟M歐娜放下心來,柯以勛也沒再說話。
和胡盈一起走進停車場,“你要去哪里?”胡盈不怎么客氣地問。
“回我爸媽家!
“很好,我不知道你爸媽家在哪兒,我把你送到能叫得到計程車的地方,然后你就自己回去吧。”
葉染點頭。
車子開在空蕩的寬闊馬路上,夜里更顯空曠。
葉染看著車外,涼涼的夜色讓她深刻感到夢醒后的淡淡傷感。
照后鏡反射了后面車子的車燈,突然閃起刺眼的光,讓葉染不適地瞇起眼。
耳邊車聲呼嘯,一輛車已經蠻橫地超了過來,葉染的心一沉。
柯以勛的車速極快,為了截住胡盈的車,他將車頭猛然一轉,胡盈應變不及,撞上了他的車子前端。
撞擊力驚人,葉染覺得自己整個人差點沒撞上擋風玻璃,胸口被安全帶一勒,感到一陣疼痛暈眩。
柯以勛冷著臉,從車里下來,逕自走過來拉開葉染那邊的車門,把她拖了出來。
“你干么?”胡盈氣得大叫,也下了車。“你是不是瘋了!”她語帶雙關地大喊,跑過來攔住柯以勛。
“我一直想問,”柯以勛盯著她冷笑。“把費歐娜介紹給我,你能得到什么好處?”
“好處?我沒好處!我就是看不慣一個賣餛飩的,在我們家呼風喚雨!”胡盈的眼睛憤怒地瞪大。
葉染被柯以勛揪在手里,冷眼看著兩人爭吵。
“阿姨和姨丈是因為周圍沒有一個會對他們如此卑躬屈膝的晚輩,才昏了頭喜歡她,他們在背后也說,你要是娶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也不可能這么孝順,他們怕你真的娶了個大小姐回家,將來還不肯生孩子。”胡盈的手一指。“她!她有什么?沒學歷、沒涵養,就只是聽話,愿意生小孩!”她嗤笑一聲!安贿^真讓人失望,連生孩子她都不行,還不是流掉了!”
“這些和你有關系嗎?”柯以勛的冷漠與胡盈的激動對比強烈。
“有關系!我看見她就覺得難受!你要是喜歡她就算了,你喜歡她嗎?一個賣餛飩的,光是靠拍馬屁、陪你睡覺,就得到了那么多,我不服氣,我看不順眼!”
“原來你是怕她分你的遺產。”柯以勛冷笑出聲,一針見血。
“隨便你怎么想吧!至少你娶了費歐娜,將來她不會和我斤斤計較,而她呢?”她斜睨著葉染!安痪褪菫榱隋X來的嗎?”
“她比你強,你現在已經在算計遺產,她和我離婚,至少沒有獅子大開口!彼恍嫉乜粗砻。
“她用得著開口嗎?姨丈已經說要把餛飩店還給她了,你不是最應該知道那些值多少嗎?當初我們還是從她家買來的地,她這買賣做得太成功了!焙了穩自己的情緒。
“表哥,你別把我想得那么壞,我問你,你還喜歡戴辰辰嗎?還是你喜歡她?”她用下巴輕蔑地朝葉染點了下。
柯以勛沉默,垂下了眼。
此刻,淚水漫進眼睛,葉染死命地克制住,她不要哭,在這種時候她不要哭。
“反正你只是找人代替戴辰辰,費歐娜比她更適合,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非要她不可!”
“我想和她過一輩子!笨乱詣滋鹧郏D過身!叭~染,你聽見了嗎?我想和你過一輩子。”他說得肯定,而且真誠。
胡盈驚駭地瞪大眼,呆呆地沒再說話。
葉染抬頭看他,水氣或多或少沾染了眼瞳,她的眼睛在路燈下特別幽亮。
“我聽見了,但我不想!
剛才,她好像用了全部的生命在期待他能說他喜歡她,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里慢慢愛上了她,如果他說了,她覺得長時間鍛鏈出來的理智,都會崩塌。
可是他說,想和她過一輩子,她已經知道,過一輩子和愛一輩子是兩回事。
或許,柯以勛是孤單的,所以他希望有個人全心全意地愛他,永遠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等他,他冷了就抱抱她取暖,不冷了,就丟下,然后她繼續等,等他下次覺得冷的時候。
她后悔聽見他的秘密,如果她不知道,或許她還能憑借他擁抱時的溫柔度過等待他的時間,可是現在……她做不到,等待他的痛苦,超過了相擁的溫暖。
他的確應該換一個人了,而且那個人已經出現了,比她完美得多。
柯以勛似乎對她的拒絕并不意外,她的冷漠他也習慣了。
她是個執著的人,愛的時候執著,恨的時候也是。
他后悔當初放她離開,她比他想像的更堅強,或許太堅強而成了頑固。
現在需要時間的是她,只要她還待在他的身邊,他就有機會,如果放她走……他知道,自己將會永遠地失去她。
“葉染,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如果你看過了還是決定要走,我不留你!彼孕艥M滿,不可能連這樣東西都感動不了她!
進入市區,馬路上的車輛繁密起來,柯以勛卻沒減低車速,蠻橫的駕駛方式引來一片閃燈和喇叭聲,他卻置若罔聞,車里的安靜與街道的吵嚷恰成對比,正值晚上九點多,街邊的夜店、小吃攤生意正好,各式霓虹招牌盡數點亮,看上去一片喧囂,兩人卻誰也沒說話。
當車向文錦路駛去的時候,葉染已經隱約猜到他要給她看的是什么,果然,他的車在文錦路正華餛飩分店前減低了車速,她看見裝修一新的店面,他已經把正華餛飩改成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看得出他在裝修方面花了不少錢,時尚卻不過分奢華,恰如其分地展現出速食店的特征,又提供了超越速食店的用餐環境。
也許怕異于平常的裝修規格嚇到前來用餐的一般市民,配色雅致的碩大燈箱招牌上,印了各式菜色的價格,他的車速極其緩慢,葉染看見那些價格還跟她經營時一樣,分文沒變。
她皺眉,改為二十四小時營業,水電人事算下來,他根本賺不回所投入的巨額資本,生意再好,也不過維持收支平衡,明顯是個虧本的買賣。
這也是他的補償嗎?
他沒停車的意思,估計她看清楚了,又加快車速去另一個地點,她沒要求下車,她其實并不意外,他能給她的也只有這么多,歉意、錢、承諾在一起一輩子,她看著燈光下漫步在街道上的人群,她真貪心,他給她的已經很多很多,多得在她算計著要嫁給他之前,都難以想像。
可是……她無法坦然接受這一切。
見她還是一語不發,柯以勛的臉色更難看了些,她不表現出高興就算了,怎么可能還這么無動于衷?“其他四家都依照統一的風格裝修過了!彼棠偷亟忉尅!暗@都不是我要給你看的。”
她垂下頭,沒回答他。
她的反應讓他煩躁地咽了下唾沫,她到底還要他怎么做!還好,他還有最后一搏。
當他的車停在和熙路邊時,她嚇傻了,幾乎忘記下車,美佳的分店已經結束營業,店里一片黑暗,還拉下了鐵門,因此更顯得隔壁的正華餛飩總店燈火輝煌,客人川流不息,因為毗鄰商業區的關系,這家已經被改成兩層小樓的店鋪,生意將別好,透過巨大的玻璃墻,她甚至看見有客人在排隊等位子。
柯以勛沒有下車,伏在方向盤上看她的側臉,她的反應讓他終于感到欣慰,微微笑了出來,盡管這笑里摻雜著莫名的苦澀,連他都訝異,這一切的付出竟然會只因為她驚詫而激動的表情,就讓他感到如此滿足。
“你知道嗎?我決定把這里蓋成正華的總店……”他原本不想解釋,也不屑解釋,可他不得不說出來。對她,他已經計算失誤太多次,竟然失去了信心。“是在你哭著看老房子被拆除的時候!
葉染的乒緊緊握住,感覺胳膊上的筋都抽緊了。
“這不是我給你的補償,是我早就決定要送你的禮物!彼萝,把已經愣住的她也拖下來,拉著她的手走進店里。她沒掙扎,沉默而乖巧地被他拉著。
感覺到她的變化,柯以勛笑了,心安穩下來,他順勢攬住她的肩頭,向一進店面就能看見的文化墻一指。“看,這才是我今天要給你看的!
葉染依偎著他,微微發著抖,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呆呆地看著,那面裝飾得極具品味的墻面,掛了幾幀精心制作過的翻印照片,是許多年前政要來正華餛飩視察的場面,當時的省長跟爺爺握了手,眾多工作人員品嘗著餛飩,滿面笑容,那是十幾年前的事,那年她五歲,她記得!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看見十幾年前正華餛飩店的照片,那時候周圍沒這么多高樓,街道不寬,店前還有一棵茂密的梧桐樹。
她的奶奶帶著她笑瞇瞇地看著什么,這張照片是從省長和爺爺握手的照片里截出來放大的,當時奶奶是拉著她的手,站在角落里看爺爺風光的時刻。
“這些……”她輕聲問,有些哽咽。
“都是我拜托人從政府資料室里找出來的。”他笑著說,有些邀功的意味!澳阈r候長得比現在可愛!
見她吶吶不語,他更緊地摟住她,“爸媽說要把餛飩店還給你,我送你全套裝修,連員工都是經過美佳專業培訓的。”
他感覺她抖得更厲害,領班發現了他們,走出來問候,他粗略地點了下頭就拉她往車上走,在為她開車門的一瞬間,她卻掙脫了他的手。
他意外地回頭看她,她竟然已經恢復成一徑的漠然,雙手在身體兩側握成小小的拳頭。
他皺起眉,用力地瞪她。
“分手禮物……很貴重。”
“你!”他頓時勃然大怒,胸口劇烈起伏,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已經到了極限。”他終于又說出活,沒有怒意,卻全是無奈,他已經努力了很多次,如果連這都不能讓她重拾笑容,重新用滿是愛戀的眼神看他,他真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了。
“柯以勛,”她看著他,一刻也不敢轉開眼神,怕只要一點點的心軟,就會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淡然再次潰散。“謝謝你!
他閉了下限,再睜開時炯炯發亮!斑是要走?”
無奈過后,他只剩憤怒!就算他曾經傷害了她,他對她的補償、他對她的承諾,他的用心……都不足以讓她原諒他?
他無法再為她做得更多,就如同他對她說的,他已經到了極限。
“嗯。”她說出如此決絕的一個字時,其至連眼睛都沒眨。
“好!明天我的律師會去找你!”他快步繞到另一邊,他讓她走!這樣的她,他也無力再挽留。
他甩上車門的聲音,在那么嘈雜的環境里仍讓她聽得如此清晰,那一聲就好像敲在她的心口上。
看著他的車消失在車流里,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一步、兩步……她的腿一軟,只好頹然坐在路邊。
淚水終于洶涌地流淌下來,她緊緊地抱住雙膝,坐在燈光幽暗的一角,路過的人們沒有注意到她。注意到她又怎么樣,她還是想哭,只要不被他看見,在所有人面前痛哭失聲她都不在乎。
從剛剛,她就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問題,她能為柯以勛做什么?
她不能讓他愛上她,不能幫他,如果她的付出能讓他快樂幸福的生活,就此刻的感激也足以讓她心甘情愿的堅持一輩子。可是,她的愛,有時候卻是他的負擔,她懂他的,他也想回報她,可他不能,然后他就會自責。
柯以勛,也許他永遠都不知道,她要離開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恨他,而是她不知道該如何愛他。
她把頭緊貼在膝蓋上,剛才在他懷里的時候,她無比希望自己是個公主,像費歐娜一樣的公主,在甩開他溫柔的手時,她終于讓自己清醒。
柯以勛,她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讓他錯過配得上他的好女人。
如果她再貪心下去,以后漫長的歲月里,他寂寞地默默發呆思念心上人時,她會如何的自責和東手無策,她什么都幫不上他!
生活上她幫不了他,事業上也是,即使她寧愿成為他的陪襯,她也沒有照亮他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