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時候,對于葉染提出要回娘家住一段時間的要求,柯家二老雖然不情愿,但也沒有當面反駁。
柯太太暗暗掐了兒子一把,希望他能說句阻止或者道歉的話,把葉染哄回冢。
但柯以勛對父母明白的暗示置若罔聞,一副隨便她的態度。
葉世蔭夫婦看在眼里,怨氣幾乎無法掩藏地表現在臉上。
葉染倒是毫無反應,該說的都和他說清楚了,他也表示得很明白。
沒當著雙方父母把他們達成的共識說出來,是不想讓他在準備好之前,承受更多無謂的壓力。尤其是來自柯家二老的,別說是他,就連她都不敢想像說出離婚后他們的反應會如何。
不管是勃然大怒還是傷心難過,她都受不了!那么疼她的兩個老人,會不會從此怨她、恨她,以后相遇都裝作不認識?
這些……她現在都無力去想。
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一個看不見他的地方。等她心里的傷不再難以忍受,再去考慮其他的事吧!
柯以勛站在路邊看司機開車把葉家人送走,柯家二老等葉家人一走,立刻走過來數落他的冷漠。
柯太太反覆叮囑要他盡快接葉染回家,在娘家住得越久,兩人的感情會越淡。
柯以勛一聲不吭地聽著父母嘮叨,并不是他漠不關心,她的心情……他懂。
她現在需要的是時間,是休息。
真的對她好,就該松一松手,讓她依照自己的步調,慢慢好起來。
在家一住就是二十幾天,天氣說熱就熱了,原本還需要穿厚重的大衣才能出門,這幾天已經可以換成單薄的風衣了。
葉染把柯家二老送出大門,站在馬路邊看他們的車消失在街道轉彎處,才長長吐了口氣,心煩意亂得連周圍嘈雜的聲響都聽不見。
柯家二老頻繁地來看望她,對她的好讓她喘不過氣來。
他們對她的每一分疼愛,都加重了她的心理負擔,她快要無法面對了。
她想大聲對他們說出真相,要他們別再對她這么好了,她還不起,也受不了。
可是看見他們的笑臉,看見他們疼惜她、安慰她的樣子,她實在無法把實話說出來。
葉家的老院子緊鄰街道,周圍小店林立,來往的行人頻繁,老舊的街道邊胡亂停滿了汽車、摩托車和自行車,看起來相當雜亂。
柯以勛的跑車太大臺,只能在距她五、六百公尺遠的地方找位置停下,他的車那么醒目,她卻傻傻地站在灑滿夕陽橙黃色澤的老街邊,毫無所覺。
他不得不按了下喇叭,她還是沒集中目光。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受驚般地渾身一震,看見了他。
這是他第二次來看她,她別開眼神。
他的絕少出現,她是覺得失望還是慶幸,她自己也說不清。
“站這里干什么?”他自然地拉起她的胳膊,和她一起走過人車密集的馬路。
不便在過馬路時掙扎,一踩上人行道,她立刻抽出胳膊,家門也只在一步之遙了。
“你來……有事嗎?”她并沒讓他進去的意思,她父母對他的不滿,已經從背后的議論發展成當面的抱怨了,尤其他只匆匆來看過她一次,扔下一些衣服用品就走了。
他不會沒事來看她,肯定是有話要說,那最好還是在外面說。
她真怕她父母會忍不住數落他,鬧得不歡而散,耽誤了他說正題。
他的眉頭微微攏起,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買了棟房子,要去看看嗎?”
她一愣,他這是什么意思?
“還沒裝修……”他看著她表情的變化。
“柯以勛!”她失控地提高嗓門!澳愀艺f這個干么?”他可以給她一棟沒有回憶的房子,也可以給她一個沒有記憶的柯以勛嗎?
就算他說已經忘記過去,出太遲了!而且她知道,就算他真的說了,也不過是謊言。
他抿了抿嘴!拔蚁,離婚后把那棟房子給你,和父母一起住也會有不方便的時候吧。”
離婚后?她……又想錯了,再一次羞恥地感受到自己的自作多情,她怎么還沒學乖!
“我不要!”她呼吸急促,卻又想表現得無動于衷,于是只能欲蓋彌彰地撇開臉。“真的覺得不方便,我家也有錢再買房子。我家有多少錢,你比我清楚,我不需要你送房子給我。”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也是一片好意,不要算了!
“你要說的說完了?”她故作冷漠地看他一眼,還有些稚嫩的小臉做這表情并不合適,他有點想笑。
“說完了。”他點了點頭。
“那再見!彼辉倏此,轉身推門進院子,他也沒跟進來的意思。
她靠在門上,臉色發白。
聽他氣定神閑說起離婚后的安排,她的心竟然還會難受,這不是她想要的嗎?
是的,那也是他想要的,只不過他必須顧慮的事,比她還多。
看來,他一步一步準備得很充分,剩下的……又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再次送走勸她回家的公公婆婆,葉染沖進爸媽房間,忍了這么多天,她實在受不了了。
她說出自己的打算,葉世蔭夫妻互看了兩眼,誰都沒說話。
葉染被他們的反應嚇住了,她以為他們會立刻跳起來,百般阻撓。
一時間她也不知道還要說什么,房間里突然沉默得讓人窒息。
不忍看見女兒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葉太太開口了!靶∪荆鋵嵨液湍惆职衷缇涂闯鰜砟阌行氖铝。”
葉染鼻子發酸,最了解她的,還是她的爸媽。
“事情弄成現在這樣子,我們也有錯。你年紀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我們怎么可以任由你胡來呢!”葉太太自責又感慨!爱敵酢覀兛纯录业臈l件好,柯以勛也很優秀,他父母又那么喜歡你,都覺得你嫁給他是個不錯的選擇,會過得很幸福。再說,一開始我和你爸爸都覺得他們不會答應,就隨你胡鬧了,畢竟門第相差那么多。沒想到你居然辦到了,我們……也是存了一絲僥幸!
葉染垂下頭,存了一絲僥幸的何止是她的父母。
“后來……其實我們也看明白了,但木已成舟,再說什么也沒用。這次你回來,我和你爸爸心里都有了底。你要是覺得和他還能相處,做父母的也希望你能過得好,如果你覺得沒辦法再一起生活下去,爸媽也支持你!
一直在旁邊不出聲的葉世蔭也走過來,他的表情激動,連嘴角都是抽動的。
“小染,都怪爸爸沒用!不然……”
葉染趕緊搖頭打斷他,吸了吸鼻子,她勉強笑了笑!鞍帧,我想去鄉下的阿姨家住一段時間。我不想再接受公公婆婆的好意了,欠他們的恩情越多,將來我會越難過。”
“你要去多久?”葉家夫妻互相看了看,有點舍不得,又覺得孩子換個環境也好。
“去……”葉染一陣茫然。“直到柯以勛準備好離婚為止吧。”
葉染坐在阿姨家的老式市面沙發上嗑瓜子,嗑得很小心,旁邊的井虹和岳鑫卻隨意地把瓜子殼直接扔在已經陳舊發黑的地板上,邊看電視邊笑。
房子不大,客廳里很勉強的放下一套沙發和一臺電視,就已經沒有空間了。
老房子采光不好,室內幽暗,卻總是很熱鬧。
葉染覺得自己還是該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更適合,也更自在。
“喂、喂,小染,那個帥哥好像后天要來我們這里辦簽名會,我們去排隊要簽名CD吧!就在市中心的大書店里!”井虹指著電視里的偶像歌星。
“井虹,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注意一點行不行?”岳鑫立刻瞪眼。
“誰規定有男朋友就不能追星了?你也不照照鏡子!不過,鑫鑫,我是不會嫌棄你的,我只是去過過眼癮,運氣好的話,再摸摸小手。是我占便宜,這是好事!本鐣灾岳淼嘏牧伺脑丽蔚募绨颉
“好,你去摸!被人家的保鑣打得不成人形,也不要回來找我。”岳鑫甩開她的手。
“你去不去?小染!”井虹又用手肘撞了撞葉染。
葉染有點猶豫,岳鑫撇嘴!皠e去,去了也是挨揍。”
葉染好笑地看著這對活寶,岳鑫是阿姨的兒子,井虹是他的女朋友,都還在念大學,放暑假在家閑得發慌。
他們都比她大,卻比她活得更輕松無慮。
她喜歡的節目他們也喜歡看,她喜歡去的地方他們也喜歡去,再也沒有人會說她無聊幼稚了。
正聊著天,阿姨推門進來慌慌張張地往廁所跑,還順口吩咐道:“你們三個誰去幫我看一下攤子?”
葉染立刻站起來,阿姨在樓下租了個極小的店面開書報攤,她來這里以后,沒事就去幫忙,早已駕輕就熟。
天氣正熱,她把舊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散開的木椅搬到陰影下,坐起來還是滾燙燙的,汗水一下子就從額角淌下來,她用阿姨的大蒲扇使勁扇。
有人來買雜志,她笑瞇瞇地應付著。
一年……可真快。去年這個時候,她剛嫁給柯以勛,專心刻意地討好他、討好他父母。
她用手背抹了抹額角的汗,去年,她住在豪華的大房子里吹著冷氣,并沒有特別高興。
今年,她坐在馬路邊的書報攤上,汗流浹背也不覺得難過,她笑了笑,覺得自己滿堅強的。
報紙用很大的篇幅報導即將舉辦簽名會的歌手湯榕,她順手拿來看,他是井虹的夢中悄人。
關于湯榕的各種消息都登在報上,她看見了美佳集團的名字,忍不住細看。
原來湯榕是美佳集團的代言人,這次簽名會也是為了推銷美佳的夏季飲品。
她竟在報紙的一角看見了柯以勛的照片,報導指出曾有人爆料湯榕是同性戀,并影射他與美佳小開“關系曖昧”。
葉染失笑,柯以勛是同性戀?要是他存心炒作還好,如果是被人惡搞,他不氣得殺人才怪。
笑過之后……心卻莫名酸澀。
他和那個偶像一起被登在報紙上,被稱作美佳小開。
她與他的距離,是那么的遙遠。
這距離不是因為分開才有的。
當年那個傻乎乎的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憑一念執著,異想天開的想嫁給他。
沒想到,她居然成功了。
她輕笑了一下,現在想想,她算不算是個灰姑娘呢?
她放下報紙,慢慢地轉開眼神。
她就像一個誤打誤撞爬進珠寶堆的孩子,只覺滿眼繽紛很美、很好看,卻不知道那些東西真正的價值。等明白了,又深深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配戴它們的資格。
柯以勛說得對,她不過就是個賣餛飩的。
這樣的她……還妄想得到他的愛。
如今想來,她也覺得自己很可笑,她怎么配得上他呢?連為他懷個孩子都流掉了。
她的目光停在街道對面剛貼出來的轉讓告示,那間早餐店開不下去了?也難怪,他們的東西很難吃。
她走過去細看那張紙,價錢、配備都很合適,她暗暗盤算,有了主意。
她走進那間小店……
過去的一切是一場奢華的夢,很美好,她卻無法抓住。
現在……她只相信她能緊握住的東西,靠努力就能實現的事情。
頂下早餐店后,葉染在父母的支持、姨丈和阿姨的幫忙下,很快把小店裝修一新,順利開張。她的經營經驗還算豐富,小店又開在阿姨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小街上,老街坊、老朋友很多,原來早餐店的那些員工,也都是熟手!叭~子餛飩”很快就上了軌道。
葉染被戲稱為“老板娘”,整天忙得天昏地暗,晚上簡直是摸到床邊,就倒下昏睡過去。
這樣的生活反倒讓她覺得無比踏實輕松,笑容也越來越開朗了。
柯家人沒再與她聯系,有時候她在閑暇中出神,都快搞不清記憶中那些刻骨銘心的事,是否真的發生過。
時間和忙碌的生沾,就是治愈一切傷痛的良藥。
葉染覺得,她連記憶都越來越模糊了,不管是悲傷的,還是甜蜜的。
葉染站在小店門口,一邊用簽收單掮著風,一邊點收送來的飲料。
收完十箱可樂,她側身方便工人搬進店里。
拿著一疊紙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停在半空中,她使勁眨了下眼,正朝這邊走過來的男人一一真的是他,柯以勛。
他把西裝外套搭在胳膊上,領帶也不見蹤影。襯衫扣子一直解開到胸口,還是熱得渾身是汗,名牌襯衫被汗浸濕,軟趴趴地貼在他身上,反而更顯出他結實挺拔的好身材。
陳舊的老街很少出現像他這樣西裝筆挺的人,老街上的住戶都一臉好奇地向他張望個不停,他俊美的容貌和凌厲的氣勢,讓他在人群中更為醒目,他和她這樣的普通人是不同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正沿著小街,逐家店鋪觀望,是來找她的嗎?兩個月不見,看它意氣風發的樣子,似乎過得相當好。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想躲起來,不讓他看見。
她現在穿著一件寬松的T恤,頭發胡亂梳了個馬尾,比以前家里的小女傭還不如。
她的腿抖了起來,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站在太陽下的老街邊。
他一路找來都找不到,皺著眉很不耐煩,一轉頭,卻不經意地看見了她。
他看過去,只見她局促地轉開目光,不怎么自然地低下頭,他微微一笑,逕自走過去。
穿了雙平底涼鞋,她顯得更加纖細瘦小,低著頭整個人才到他的胸口。
她比以前黑了一點,似乎更瘦了,沒前沒后看起來像個發育不好的孩子。
“怎么瘦成這樣?生意不好,吃不飽嗎?”他戲謔地問。
她似乎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會說這個,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他一眼,又尷尬地轉開。
“生意……還好的,吃得飽!彼蠈嵒卮,似乎沒聽出他說的是句玩笑話。
他笑了笑。
“老板娘,你快數一下雪碧的數目對不對?也是十箱!彼拓浀墓と艘娙~染恍神,大聲提醒她。
“喔、喔。”葉染有些慌張地看單子。“對,還有十箱芬達!
柯以勛被那聲“老板娘”逗笑了,也不急著說話,靜靜地看著她一副小老板的樣子,在店里張羅著。
店里的員工看見有帥哥來找“老板娘”,都賊頭賊腦笑嘻嘻地走到門口張望,葉染臉紅,假裝鎮定。
“找個地方聊聊?”柯以勛挑著嘴角笑,她這個老板永遠都當得沒威嚴,以前在正華餛飩也是,員工一個個都爬到她頭上下。
葉染愣了愣,聊什么?它準備好了?
她點了點頭,默默地帶他走了兩條街,到比較陌生的咖啡店才進去坐下。
面對面坐在窗簾后面幽暗的一角,她不想先開口說話,各自點了飲料后,她一直看著自己的手。
柯以勛用手帕把汗擦干,享受了一會兒空調才慢悠悠地說:“這次我是陪我們的代言人過來宣傳的,順便來看看你。”
她沒抬起眼,聽他這么說,她的心一陣煩亂。
絲正在適應沒有他的生活,并不希望他沒事就“順便”來看她,他一直做得很好,現在發什么瘋!
“我還想告訴你……”他故意拉長音調,果然看見她微微一震,不由得笑了。
“剩下的四家餛飩店都準備拆除了!
她的手猛地握緊,心只疼了那么一下,她點了點頭,反應平靜,這一天遲早要來,她早就做好準備了。
她的反應卻讓他收了笑,服務生送來飲品,他們又是一陣沉默。
“要去‘上墳’嗎?我載你去!彼腴_玩笑半認真地說,眼神卻緩緩變深。
她終于抬眼看他,平淡地笑了笑,是他的嘲諷還是好意,對她來說,郡已經沒意義了。
她還是沒說話,她覺得和他已經無話可說。
她的笑卻讓他皺起眉,讓她平撫傷痛的時間,似乎過長了。
她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他感覺得到。
很難想像,二十出頭的人,又一副娃娃臉,怎么會有如此淡定的眼押?
“有男朋友了嗎?”他突然面無表情地問。
。克X得他思維跳躍得讓她完全跟不上。“還沒有。”她老實地回答。
“那回去吧!彼林樥酒鹕,面前的冷飲一口也沒喝。
‘喔,再見。”她出跟著站起來,有點惋惜地偷瞟一眼自己還沒來得及喝的冰咖啡。
“路上小心。”
他抿著嘴看她。“我有說我要走了嗎?”
她真的快被他搞瘋了,他說了啊,還急匆匆地站起身來,害她的手都握住吸管了,卻沒來得及喝上一口。
“既然來了,請我吃頓飯吧!彼伤瑹o聲譴責她的失禮。
她立刻想拒絕,和他在一起的壓抑感讓她十分難受,他一個有錢大少爺缺她一頓飯嗎?
還沒等她把“不”說出口,他已經搶先一步說:“我想吃你做的鍋貼!
她無奈地皺眉,他一直很喜歡鍋貼,每次都能吃好多個,如果要拒絕他……她始終還是沒那么狠心。
她嘆了口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