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孟朗煜聽到下人的稟報,就抽身往菟園去了。他剛踏進菟園,就被眼前的一幕扼住了心臟,頓時屏住了呼吸。
顏菟寧正匍匐在一段樹枝上,環(huán)抱著樹枝軀干,向樹梢前進。樹下還圍著好幾只被她吸引了的兔子。
他還沒說話,顏菟寧倒是先看到了他,還揮起一只手,洋溢著開朗的笑向他打招呼:“朗煜。”
“把手給我放回去!”
一聲厲罵讓顏菟寧趕緊乖乖地抱好樹枝,但嘴卻不閑著,“這么兇做什么?”
片刻她又忍不住動了動,就又聽到他極其冷然的聲調(diào),“你敢動一下試試!”
呃,不動的話,她也不能一直這樣待在樹上啊。顏菟寧還未來得及回頭,就感到一陣風(fēng)襲來,再一定神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從樹上抱了下來。只是她非但沒有感恩,還嘟起了嘴埋怨著,“你為什么把我弄下來,你知道我爬得有多辛苦才……”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孟朗煜覺得自己遲早會忍不住掐死這個惱人的小女人,
“干嘛突然罵我?沒事誰會無緣無故爬到樹上去,我是因為那個……”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孟朗煜才發(fā)現(xiàn)樹梢尖飄揚著一塊絲帕。
像是有理可依,顏菟寧反而開始理直氣壯了,“你看嘛,我是因為手帕被風(fēng)吹到樹上去了,怎么等它都不下來,沒辦法,我才想自己上去取的。”
聽了她的解釋,孟朗煜的臉色沒有轉(zhuǎn)好,反而更加難以言喻,“你該死的就為了一條絲帕,就又給我爬到樹上去了?”
“這絲帕可是喚夏新繡的,要是不見了,她一定又要哭……”顏菟寧突然頓住,有些疑惑,“你為什么說‘又’啊,我什么時候在你面前爬樹過?”
孟朗煜冷眼凝著她半晌,然后一個旋身便上去取下了絲帕,但口氣中帶了幾分冰涼的寒意,“你就不知道叫人幫你去取嗎?本王府上的下人不是拿來當(dāng)擺設(shè)的!焙竺娴哪蔷湓挵殡S著冰冷懾人的眼神,掃視著在場的下人。
除了顏菟寧,眾人趕緊跪地求饒,“王爺息怒!是郡主說要親自去取,不許奴才們多事。王爺饒命啊。”
孟朗煜的視線落回她身上,果然瞧見她一臉心虛的模樣。孟朗煜心中更加氣悶。
顏菟寧被他盯得心里發(fā)麻,終于忍不住求饒,“好啦、好啦,是我不好嘛,是我貪玩,才會不要他們幫忙,要自己爬樹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她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等著他發(fā)落。誰知,孟朗煜只是將絲帕丟在她懷里,然后并無動作,徑自喂兔子去了。
顏菟寧硬是湊到孟朗煜身邊,鬧得孟朗煜肯瞅她了才肯歇。兩人繼續(xù)在草地上坐著,看著面前兔子嬉戲。一人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一個冷臉無言,卻形成了一種別人難以介入的氛圍。
“我和你說,小狼好像喜歡小兔欸!鳖佪藢幣d奮地告訴孟朗煜自己的發(fā)現(xiàn)。
小兔是只珍貴的波斯母兔,極其溫順,而小狼是只灰色皮毛的野兔,帶著公兔的幾分野性,卻老愛賴在小兔身邊,還對靠近小兔的其他公兔張牙舞爪。
“它們是兔子!
“兔子又怎么了?兔子也可以有喜歡的人……不對,喜歡的兔啊!迸畠杭业你裤,是男子所不能輕易理解的。“你看,小狼誰都不愛搭理,卻就喜歡跟在小兔的身后。我說啊,它一定是喜歡小兔,真好!
“有什么好的?”
顏菟寧一臉向往的表情,“當(dāng)然好,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是多美好的事啊。”孟朗煜看向她,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
突然,她又嘆了一口氣,“我也好想和百里大哥待在一起啊。”
聞言,孟朗煜瞬間沉下臉,手中給兔子喂食的胡蘿卜被扳成了兩段,最后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顏菟寧愣在那里,過了一會,臉上滿滿是無奈的神色,“怎么又發(fā)火了呢?干脆別叫烈王,叫火王算了!
聽到郡主的嘟囔,在場的下人們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但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同情起他們家王爺來,碰上這么遲鈍的郡主,日后怕是要辛苦了。
顏菟寧今年十八了,但由于自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所以為人處世還完全憑心性,如今她一心把孟朗煜當(dāng)作了朋友,自然掏心窩子地對人家好。
這不,去街市游玩,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給孟朗煜帶一份。昨日是全福齋的水晶蝦餃,前日是喜福樓的甜口鴨,還外加了一輪精致的四葉風(fēng)車,再前一天是不知哪來的糯米甜糕。
有時他在忙,沒空吃,顏菟寧就讓人細(xì)心裝盤了,還特意囑咐下人之后加熱了再送去給他吃。那模樣,生怕他會不吃似的。
孟朗煜忙完事,就看見顏菟寧在一旁的桌子上睡著了。方才還不顧他的冷臉,非鬧著要陪他辦公,現(xiàn)在倒是自顧自地找周公下棋去了。盯著她宛若孩童般安然的睡顏,孟朗煜臉上滿是柔情,平日的冷然模樣早已不知所蹤,伸手替她拂去臉上擾人的發(fā)絲,仍由她繼續(xù)好眠。
只是側(cè)目看到桌上放著的那盤冰糖葫蘆,他又不由得有些頭疼了。不錯,這是她今日的“進貢”來著。
顏菟寧和自己親近,孟朗煜自然是高興的,但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她待人好的方式能不能有所改變?何況,她當(dāng)他幾歲,這小孩子的東西,他能吃嗎?
不過這一切,都讓孟朗煜想起他們在北漠初識的那段日子,這么多年她都不曾變,還是他記憶中那個傻氣、單純的小丫頭。難得的,烈王殿下第一次感到無可奈何的心情。
顏菟寧醒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時分;蛟S因為剛睡醒,她看著自己身上披著的墨黑色披風(fēng),顯得有些茫然。
“醒了?”
顏菟寧迷迷糊糊地四處張望著,睡眼惺忪地看見孟朗煜在一旁的桌案那低頭看書,“嗯,你忙完了?奇怪,我睡了很久嗎?”
“不久,兩個時辰罷了。”
兩個時辰?顏菟寧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她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從來就睡不好,剛來南轅的那幾日,即使身處皇宮,她都常常睡不安穩(wěn)。可是好奇怪,為什么在這書房的桌上,她居然趴著睡得很舒服?
最后還是孟朗煜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餓不餓?”
顏菟寧聽到這個問題,立刻回神,瞬間將腦中糾結(jié)的事拋到了腦后,癟起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餓!
孟朗煜睨了她一眼,不去追問她方才小腦袋中在糾結(jié)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桂花糖糕?”顏菟寧驚喜地看他讓人拿上來的糕點。
孟朗煜只是瞅著她開心地拿起一塊吃起來,并未解釋。他怎么會不知道,那時她最愛帶給他的糕點就是桂花糖糕。
“嗯,好吃,我家廚娘嬸嬸做得最好吃的就是桂花糖糕了,我可愛吃了。”顏菟寧自己嘗著好吃,還不忘了他,捻了一塊遞到他面前,“你也嘗嘗!
孟朗煜盯著那塊小巧的糕點半晌,然后在顏菟寧以為他不吃,打算收回手的時候,就著她的手張嘴吃了。
顏菟寧愣了愣,然后突然嗤笑出聲,“哈哈,你是小孩子嗎?還要我喂!
孟朗煜瞬間黑了臉。
其實顏菟寧若仔細(xì)看,就能看到那向來沒有溫度的臉上此刻有著可疑的紅色,可偏偏某人一心撲在糕點上。
顏菟寧吃著吃著,眼神飄著飄著又落到孟朗煜身上,想起上午在茶樓聽書時,聽到的關(guān)于他的那些傳聞,她想了想后,還是忍不住開口,“那個,我今天在街市上聽書,然后就聽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嗯。”孟朗煜眉眼未抬的,繼續(xù)看書,嘴上應(yīng)和著她往下說。
“傳聞?wù)f烈王嗜殺成性,稍有不如意就大開殺戒……”
這話倒引得孟朗煜抬了頭,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她,“所以呢?”
顏菟寧吞吞吐吐,但又壓不住好奇,“所以、所以我想問問,是真的嗎?他們說的那個烈王是你嗎?”
孟朗煜收回視線,“真的又如何?若想離本王遠點還來得及,否則本王嗜殺成性,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對你下毒手了!
聽他這般貶低自己,顏菟寧突然覺得好生氣,只見她幾步?jīng)_到他面前,雙手撐著桌子,“你才不會!”
聽她堅定的口氣,孟朗煜忍不住開口,“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鳖佪藢幰荒槇孕。
和孟朗煜相處得越久,顏菟寧就越覺得他這人不錯。就比如她為了和兔子玩,想留宿在烈王府,他也毫無意見地立刻讓人細(xì)心安排住處。雖然臉上總是一副冷酷的樣子,說話也是冷聲冷氣的,即使她好像好幾次都惹他生氣了,但他也沒對她怎么樣。
最重要的一點,她說:“何況我娘親說過,會對兔子好的人,心腸一定不壞。你對兔子就很好,就像、就像……”好奇怪,腦子里好像曾經(jīng)有一個人也讓她這樣覺得,但隱隱地卻記不起是誰。
“就像什么?”孟朗煜順著她的話問。
像是突然泄了氣的羊皮袋子,顏菟寧垂下眉眼,喃喃自語道:“好奇怪,明明腦子里好像有個人存在,可為什么就是記不起他的模樣呢?”
“什么人?”孟朗煜帶著幾分探究。
顏菟寧想了想,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我不知道。聽人說,我十歲那年曾生過一場大病,之后對十歲以前的事就都不記得了!
孟朗煜聞言,看著顏菟寧的表情有些難以言喻,“你是說十歲之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她點了點頭,徑自說道:“可是啊,我總覺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或人被我忘記了!
孟朗煜的神情有些復(fù)雜,原來她不是故意將他遺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