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孟下廚,親自搟面,用自家娘親教的方法,一遍一遍又一遍。
娘的面里頭搟進了滿滿的思念,而她的面里,搟進的是甜甜的回憶。
曾經有個男人坐在桌前,光是吸香氣就會飽,他一面吸著,一面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面!
湯是用魚頭熬的,熬出讓人垂涎欲滴的乳白色湯汁,面里頭打進碎碎的新鮮魚肉,大大的碗里只有湯和面、兩只剝了殼的大蝦子,再加上切碎的香菜,面上桌,鮮味滿溢。
“試試!彼芽曜訑[在鳳天燐面前。
兩人面對面坐著,前頭各擺一碗面,他接過筷子夾了一口面,味道……他曾吃過嗎?為什么有熟悉感?
看見他舒展的眉毛,孟孟笑了,“這面是我爹最喜歡吃的。”
“你爹?”
她點點頭,想起敦厚溫文的爹爹,她知道自己很幸運,能夠擁有一個專心為家的爹爹。
“也是個大夫?”
孟孟笑容一滯,回答道:“我五歲那年,他就過世了,在那之前,他跟著商隊到處做生意,賺得的錢讓我們一家在村子里成了首富。跟著商隊做生意,利潤雖高,卻也危險,有大半年的時間不在家里,娘必須一個人支撐門戶,若是性子不夠強軔,很難撐下去。”
“可即使性子再堅軔,娘還是會想念、會孤獨,會盼著不要再過這種日子。每次想爹了,娘就在廚房里耗上大半天,做出這樣一碗面。我問娘,花這么多時間搟面,手不酸嗎?娘說:“面團放在桌上揉來揉去,好像胸口里頭的那顆心,也被人捏來捏去似的,有面團可以折騰,總強過折騰自己!敝钡介L大我才明白,原來女人會為了喜歡的男人折騰自己!
她口氣溫文,像杯溫水,卻讓人越喝越見滋味。
鳳天燐很少與女子說話聊天,但這會兒他有了聊天的欲望,“你娘呢?”
孟孟望著他,心想著這是個很好的開始,對吧?至少她的言語不讓他覺得乏善可陳。
“爹的死訊傳來,娘承受不住打擊,生下弟弟之后壞了身子。她為我們姊弟強撐五年后便跟著爹離開了,但我不傷心,我知道爹娘會在一起,把在人世間時,來不及享的福氣享齊。”她笑著說:“快吃吧,面涼了就不好吃了!
夾起一筷子面,他問:“那個時候你幾歲?”
她微微一笑,把嘴里的面吞下去,回答道:“十歲!
十歲的女孩帶著五歲的弟弟,是怎么走過來的?
她曾對母妃說,她允諾過亡母,要為弟弟支起門戶,照顧他到成年。
鳳天燐看著她小小的肩膀,懷疑她怎么承擔得起重任。他道:“談談你弟弟。”
談到憶憶,那是孟孟最喜歡的話題,她驕傲極了,揚起笑顏,“我的弟弟叫做賀憶莙,他長得和我爹很像,可更像的是不服輸的性子。他懂事又努力,急著想要出人頭地,在娘死后,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他經常抱著我說:“姊姊不怕,我是家里的男人,我會保護你。”手小小的、身子小小的,他就想要保護姊姊了呢。
“憶憶今年考上了秀才,我很清楚他不是天才,他只是比所有人都努力,別人在抓魚、打架時,他就懂得刻苦早起,鍛練身子、勤背經書,他說他絕對不會讓爹娘失望。”
“你很驕傲。”
孟孟用力點頭,“有這樣的弟弟,我確實很驕傲!
她想清楚了,就算竭盡全力,自己也無法贏得這場博奕,所以她必須把最槽的狀況考虎進去。
她開始安排、策劃,并且絞盡腦汁為憶憶留下后路。
過去在銀錢上她有些懶散,總想著父親留下的銀錢田產足夠他們姊弟省吃儉用一輩子,再加上于家給的、皇上賞的,夠用了,若非必要,她不會在銀錢上動腦筋。
如今她卻打算在上頭費心,因為她答應過鳳天燐要買下城南外的地,也因為假使憶憶當上大官,就不能省吃檢用,得有足夠的產業出息供他花費,所以她必須尋找個合伙人。
看著鳳天燐,她想,沒有人比他更妥當的了。
“你的醫術是誰教的?”
“于文彬!
“他和于文謙是什么關系?”
“他們都是濟善堂二房的子孫,講到這個,能讓于大哥搬進來嗎?我住的院子里還有幾間空房!
鳳天燐沉了臉,他毫無理由地排斥于文謙,“理由?”
“有些醫術上的事必須討論!背税才艖洃浀奈磥碇猓脖仨毤涌焖俣,把金針之術傳給于大哥,“可以嗎?”
“如果我說不行呢?”
他沒見過于文謙,卻聽過這個名字,聽說于文謙的醫術非凡,盡得于老爺子真傳,是于家新一代當中醫術最好的,外人對于文謙的所有評語都是正面的,可……他討厭于文謙!為什么?鬼才知道!
孟孟柔聲道:“我能夠理解,府里有府里的規矩,沒關系,于府離這里不算太遠!
意思是,她非要和于文謙討論,非要和他見面?
莫名其妙地,鳳天燐對于文謙的厭惡感更甚。
依他的心思,最好是別讓于文謙進府,但面對討厭的人與事,他寧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也不讓人有機會背著自己亂搞。
不過他現在不開心,暫時不打算松口。
他轉回原話題,問道:“我們的賭約呢?”
“當然要進行,我很缺銀子!
胡扯!他才不相信。
“銀子?你認定自己會贏?”鳳天燐嗤笑一聲,不曉得她哪里來的自信。
“我會盡力不讓自己輸!彼ь^,不想輸在氣勢上。
“還沒有人在我面前贏過!彼賶核活^。
唉,她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嗎?就算是既定的輸家,也得假裝自己有機會贏,否則……這場戰事哪有看頭?
她悄悄地朝屋梁處覷一眼,那里有個等著看好戲的。
不作答,孟孟低頭吃口面。
“說話!”他不允許她沉默。
說話?說什么?思忖片刻,孟孟笑著抬頭,嘴硬道:“我想,不需要太久,爺就能認識輸的感覺。”
她說完,銀鈴般的笑聲隨之傳出,很欠扁的話,卻讓鳳天燐冷冷的臉龐冰雪融化。
他低頭吃面,心想著,這味道真的不差。
守在外頭的李強倒抽氣,低聲問李新,“我有沒有聽錯,里頭有人在笑?”
主子爺病著呢,不生病的時候都喜怒無常,病了哪還能讓人好過?
賀姑娘這是……被主子爺逼瘋了?
“不然呢?鬼在笑?”李新嘆,情況確實不尋常。
“沒有女人敢在主子爺面前亂笑的呀!
他們家主子爺對女人極不耐煩,多少人暗地里猜鍘主子爺是個斷袖,沒想到……
李強壓低音量重湊到李新耳邊問:“待會兒賀姑娘會不會被橫著抬出來。”
李新翻白眼,幸好主子爺沒聽見,否則李強那身皮,又得被熬得再厚三分。
李強抓耳撓腮,像有虱子在啃似的,幾度想推開門,卻又不敢。
片刻后,他忍不住了,抓住李新的手臂說:“賀姑娘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不能眼睜睜看她被主子爺——”
一個粟爆彈上,李新道:“你的腦子很便宜,不必省著用,多使使,不吃虧的!”
“哪里沒使,我這不是關心嗎?好吧好吧,你說,我哪里錯了!
李新問:“里頭除了爺和賀姑娘,還有第三個人嗎?抬出來?誰抬?主子爺抬?想都別想!
李強松口氣,不得不承認,李新比自己聰明。“所以賀姑娘沒事?”
李新搖搖頭,“不是‘抬’,是‘丟’,我猜,等一下賀姑娘會直接被爺丟出來!
“那怎么辦?”
“能怎么辦?轉身面對房門!
李新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在就定位時暗暗運起內力,準備在千鈞一發時出手“接人”。
李強彈指,沒錯,這樣就對了。
他屋子里還有濟善堂的傷藥,如果撞出瘀青剛好可以使用。
他跟著退后,站在李新身邊,彎下腰,預備好動作。
魏總管走進院門時,看到兩個護衛撅著屁股的奇怪舉止,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