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里忙了起來,在魏總管的主導下張燈結彩,迎接即將到來的喜事。
照理說,三皇子迎娶正妃是何等大事,當然得用大半年時間來準備。可那件事發(fā)生得突然,萬一皇子妃珠胎暗結……為了日后的名譽著想,這婚事得早不能遲。
上官檠和紀芳聽說賜婚一事,一大早就進了三皇子府。
紀芳對此事很激動、很不滿意。
如果鳳三不是阿檠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阿檠一心一意想要鳳三過得幸福,她根本連管都不想管這檔子事。
可是……阿檠的朋友很少,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鳳三不幸。
“鳳三,你瘋了嗎?你怎么會……你難道不知道薛蕾是個沽名釣譽的假女人?什么才女、什么溫良恭儉,我告訴你,那全是營銷做出來的假象!你有沒有腦子啊,你不記得營銷是我的強頂嗎?當初捧皇帝的馬屁文章全是我寫的,可你家皇帝老子有這么優(yōu)、這么好嗎?我想你比我還清楚!
這話說得過分了,上官檠想阻止她,可是想到她懷著孩子,眼下是特殊狀況,只好任由她發(fā)飆,只能對著鳳天燐以目光示意,讓好友諸多忍讓。
冷眼看著暴跳如雷的紀芳,鳳天燐不懂自己怎么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
不順從、不溫柔,主見多到很難搞,還罵罵咧咧的,和潑婦有得比,當初……他怎會為她和阿檠干架?
沒錯,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竅。
嚴重的是,不管他多么認真回想,都回想不出喜歡紀芳是什么感覺。不只如此,他也遺忘了那年為小六心碎的滋味。
上官檠倒杯菊花茶給紀芳,順順她的后背,緩聲道:“不要急,有話慢慢講,鳳三還沒痊愈呢。”
懷上這胎后,紀芳的脾氣變得很槽,天天上火,夜夜難眠,雖然沒有孕吐虛弱,可這樣子應該也算懷相不好吧?
他接手紀芳所有生意,安排許多暗衛(wèi)在她身邊守著,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她,成天好吃好睡地供著,可情況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
也許該麻煩孟孟姑娘幫忙看看。
“他那個樣子像有病嗎?沒錯,有病!腦子有病!”紀芳不客氣地瞪著鳳天燐。
鳳天燐冷笑兩聲,涼涼回答,“干么這么激動?是我成親又不是阿檠娶側妃,等阿檠有新人你再來跳腳也不遲。”
這話絕對是誅心,鳳天燐明明知道紀芳要求一夫一妻、一生一世,還說這種話。
當初上官檠愿意允諾,而鳳天燐允不了,這才知難而退,沒想到這會兒把話挑出來刺人,著實可惡。
上官檠苦笑,一個是生病的好友,一個是懷孕的奏子;一個挑釁,一個無理,他們是存心讓他左右為難?
他瞪鳳天燐一眼,再輕拍紀芳,軟聲安撫,“放心,絕對不會有這種事,鳳三想娶幾個是他的選擇,而我這輩子只要你。”
聞言,紀芳驕傲地抬高下巴,“明白了嗎,為什么阿檠比你值得嫁,答案就在這里!
“妻奴!兵P天燐不滿。
眼看紀芳火氣又要往上冒,上官檠連忙接話,“別理會,我來幫你罵他。”
“不行,你得讓我說幾句,這口氣不出,我會活活憋死!奔o芳對上官檠說話時,口氣雖然慍怒,當中卻也鑲著溫柔,但轉頭面對鳳天燐,她又硬又尖酸,絲毫沒有轉彎的余地,“你知不知道薛蕾這個人有多假?明面上賢良,可背地里的手段多到讓人無從招架,要不,她娘性情如此懦弱,家里的姨娘怎么會一個比一個乖巧?
“她有沒有才華我不知道,佢她的手段黑不黑,我敢打包票,她號稱第二,沒有人敢自居第一,當然啰,毒蛇狐貍是天造地設、百年佳偶……”
紀芳滔滔不絕,又挖又刨,說個不停。
她和薛蕾有仇,同樣開店做生意,薛蕾用的全是旁門左道,造謠抹黑、壟斷市場,而最狠的一次是年初時的春澇。
當時糧價已經(jīng)翻漲一倍,薛蕾的鋪子福記升里囤積將近六千石米,足以讓她大賺一筆,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賺一倍還嫌不夠,派人暗中燒掉別家鋪子的糧米,讓糧價繼續(xù)上漲。
那次紀芳被燒了五千石糧米,也是受災戶之一。
薛蕾等到糧價漲到四、五倍時才開門做生意,賺得缽滿盆溢,卻因此賠上不少饑民的性命。
商者,詭道也,紀芳承認此話無誤,但在人命之前,什么詭道都不能用,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吶!
紀芳直到發(fā)現(xiàn)福記升還有糧米可以賣,方才對福記升起疑心,向丈夫借來隱衛(wèi),這一查,從里查到外、從上查到下,查出這家鋪子是薛尚書夫人的嫁妝。
后院的事當然得從后院著手,她一面派人探查薛家后院的大小事,一面與薛家庶女薛棠接觸。
薛棠的母親柳姨娘幾年前被薛蕾逼得上吊,因此薛棠和薛蕾不和,處處較勁。紀芳看待事情總持著幾分保留態(tài)度,并未一味相信薛棠的話,但有些事看的不是態(tài)度,而是事實。
她查到薛夫人的嫁妝以及薛府中饋全掐在薛蕾手里,薛家后院的事皆由薛蕾控制。而薛家這些年來死掉庶子庶女四人、姨娘小妾三人,死人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死了之后,受益的是薛夫人及她一雙子女。
這些事實證明出糧米燒毀、糧價高漲的操縱者,是名滿京城的才女薛蕾。
她芳齡十八歲,卻行事狠戾老道,好處賺盡,還能不留半點尾巴。
從那之后,紀芳開始挖掘薛蕾做過的事,這一挖……內幕驚人吶!
她做過的事不只這一件,毀人聲譽、販賣假貨等等事件多不勝數(shù)。她的手段殘暴、行事陰毒,那樣的心機城府讓紀芳幾度猜測,薛蕾是另一個穿越人。
當然紀芳并不知道,薛蕾是在經(jīng)過一場禍事之后才變得如此強悍。
時候她肖極母親,性情柔弱,只敢偶爾暗中使壞。奸小惡有,挑撥離間會,但害人性命的事卻是萬萬不敢。
她被薛尚書寵愛的柳姨娘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堂堂嫡女卻要受庶女欺凌,日子過得不可不謂悲慘。
但在那次事件之后,短短五年之內,她不但讓柳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死得莫名其妙、讓薛棠毀去容貌,更讓柳姨娘受盡精神折磨,最后逼得柳姨娘走上不歸路。
她勸母親給爹納新姨娘分寵,奇怪的是,姨娘人數(shù)越來越多,薛府后院卻再沒有人產(chǎn)下一兒半女。
她讓母親裝賢慧,給府上姨娘尋太醫(yī),將姨娘們的身子一個個查了遍,都說沒問題,最后借口爹爹風寒,順便讓大夫把脈,然后把脈把出薛尚書不能言明的“隱疾”。
既是不能言明,自然不能對外傳說。
不久前,有個寵妾懷上孩子,分明是高興的事情,薛尚書卻覺得頭上綠油油的,最終小妾被惱羞成怒的他活活打死。
爭死爭活、相爭多年,薛家后院里哪個不是聰明人?
幾經(jīng)思索便明白其中道理,薛尚書是否真有隱疾不重要,重點是把持中饋的薛蕾不想讓他再有新子女。
因此不管薛尚書是“真不能”還是“假不能”,尚書府后院再不能有小孩子的哭聲。若是不幸懷上,也沒出頭鳥敢聲張,一個個背著人一碗湯藥灌下,用小孩的命換得自己活命。
從那之后,薛家后院便只有一嫡女、一嫡子,及安靜乖巧的庶女三人。當然,薛棠是個例外,她的兄弟娘親都死了,她再死得不明不白,薛尚書能不起疑心?
十三歲少女變得如此心狠手辣,可見得那番遭遇必是慘無人道。
若薛蕾只是有仇報仇便也罷了,但她復仇成功的經(jīng)驗太精彩也太大快人心,在一次次的經(jīng)驗過后,她學會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道理,決定當個事事順心的惡人,相信行惡才是正道。
對付完后院,她的勢力開始往外拓展。
她知道名聲對女子的重要性,更曉得要創(chuàng)造美好的名聲需要大重的銀子支撐,因此她開始幫母親管理嫁妝,做生意時各種手段讓人防不勝防,越多對手因她而關門,越多的人因為她痛不欲生,她便越覺得有成就。
她不在意誰被逼得上吊,她只在意可以從中謀得多少好處。
這樣的人死一百次都不為過,若非她救回鳳天燐,紀芳老早就拆了她的假面具。
薛蕾嫁給誰,紀芳都不會理,但薛蕾想嫁進三皇子府……不行!
她認為的理由有二,第一,鳳三是阿檠的好友,她不能眼睜睜看他掉入泥淖。第二,光是當薛家小姐,她的手段都多得讓人應接不暇,萬一再有皇子妃的封號,金錢加權勢,將會有多少人遭禍?
“你這么緊張我的婚事,難道是因為后悔嫁阿檠了?霍然明白其實你喜歡的是我?”鳳天燐這兩句刻薄話,激得紀芳火冒三丈,連連跳腳。
鳳天燐發(fā)現(xiàn)她跳得越髙,自己心底越是隱隱升起快感。別人的痛苦竟能成就自己的快樂,似乎有些……變態(tài)?
上官檠不滿地瞪鳳天燐一眼,想著這家伙怎么搞的?以前再蠻橫也不會欺負老弱婦孺,現(xiàn)在是良心被狗啃了?
架他一拐子,上官檠說:“不許招惹紀芳,她身子重著。”
紀芳氣呼呼地仰頭把菊花茶喝個精光。
上官檠忙替她把茶滿上,輕拍她的手背,溫柔道:“別急,我來問清楚!彼D向鳳天燐,認真問:“你為什么答應這門親事?”
“薛蕾救了我,不是嗎?”鳳天燐反問。
紀芳一拍桌子,再度忍不住叫道:“錯!救你的人很多,我有分、般茵有分、張阿孝有分,而功勞最大的是孟孟。如果救你的你通通要娶,你還得娶個男人!”
“乖,再喝一杯菊花茶!鄙瞎匍寻巡柽f上,心中覺得紀芳的情況真的很不對勁,忙起身出去,對守在外面的李新說:“你去請孟孟姑娘過來一趟!
“是!崩钚骂I命下去。
上官檠走回房里,發(fā)現(xiàn)里頭的兩人又杠上了。
“你知不知道娶錯妻子毀的不僅僅是你一個人、你的一生,也會毀了你的子子系孫,你的世代家族?”
“阿檠娶你都不怕毀了,我怕什么?”鳳天燐冷言冷語,冷得讓人上火。
他揚眉享受著紀芳的怒火奔騰,這輩子他似乎沒和任何女人說過這么多的話……
才這么想著,一個身影閃過,下一刻他連忙揺頭,把影子揺出腦海中。
“我毀掉阿檠?有沒有說錯啊,我獨立自主,不依賴男人,鳳天嵐的事還是我?guī)湍銈儓蟮囊患稹!?br />
沒有她,鳳天嵐和夏氏當初會急著逼宮?會讓事情提早完結落幕?
鳳天燐這個不懂得感激的蠢男!
紀芳驕傲抬頭,滿臉滿眼的自信。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她聰明且能干,不需要靠男人才能生存,對于人生,她有自己的見解。
這樣的她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夠過得風生水起,瞧她把沐兒教養(yǎng)得多好,日后上官家將會因為杰出優(yōu)秀的子孫而昌榮繁盛。
“比起巾幗英雄,男人更需要溫柔的解語花。”
“鳳三。”上官檠斥喝一聲,及時阻止下一場戰(zhàn)爭,“你要我講幾次?紀芳有身子,不許招惹她!
“擔心什么?她從鄉(xiāng)下一路進京也沒見沐兒有什么閃失,這種女人怕是大著肚子也能提刀上陣,殺得千軍萬馬匍匍腳下!
“鳳三,你再這樣,朋友做不成了!鄙瞎匍训吐暰,他不是隨口說說。
不過紀芳沒計較,對其它女人,這種話叫做諷刺,但于她而言這是恭維。
生存年代不同,她不認為女強人是種原罪,不過這也恰恰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鳳三對她再好,終究不是適合她的男人,唯有阿檠才是能夠成就自己的好男人。
她嫣然一笑,投向上官檠的眼神深情繾綣。
鳳天燐看著兩人眼神交流,心底冒出許多……形容不出的滋味。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以對方為榮,對方的缺點看在眼里全成了優(yōu)點?
突地,鳳天燐想起賀小六,那時候自己對她也是這樣嗎?
他記得她的死訊傳來時他幾乎崩漬,毫無理智地沖進后宮,不管任何人的看法,緊緊抱住她的尸身。
他有千千萬萬的悔恨,不停對她說:“張開眼,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竭盡全力讓結局不同!
可小六終究沒有再張開眼。
那時候他很痛、撕心裂肺的痛著,有很多年的時間,他不敢回想那段記憶,就怕疼痛太過,無法忍受,可是……現(xiàn)在不會了,沒感覺了,再想起小六,他居然連傷心都沒。
是因為事過境遷、船過水無痕?還是因為天性涼薄,他就是個薄幸的男子?
不知道,似乎……他再也無喜無悲。
這應該是好事吧?父皇常說他太重情,容易受身邊人影響,阿檠也說看重感情的他不適合坐上皇位。
不重感情,心情就不會劇烈起伏,看待任何事都可以冷靜得……像沒發(fā)生過似的。這樣很好,然而……為什么他心中空蕩蕩的,像缺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