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早上四點,方凈文起來檢查前一天準備好的面團、確定了發酵程度后,她開始進行揉面、調整烤箱溫度等等諸多瑣事。
她習慣用酒種當成酵母菌,即便這樣的發酵方式要花上一整天,較之一般面包所需要的四個小時耗時許多,她也不以為苦。因為她現在沒有牽掛,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面包世界里。
幾個小時后,方凈文開著一輛房東借給她的小貨車,停到一棵大榕樹下。
她一下車,幾名正在做早操的老先生、老太太,笑著跟她打招呼。
不久后,小鎮上準備吃早點的人群開始聚集。
她的面包不加人工奶油、當然也沒有膨松劑,乍聞之下少了香甜的奶香味可吸引人。但她卻選擇了不遺余力地告訴大家,這樣有著天然麥香的面包味道,才是最健康的面包。
她的熱心解說及愈嚼愈香的面包口感,讓她從第一個月的虧損,發展到現在的供不應求。她和大家打成一片后,也就更能清楚地知道小孩子喜歡重口味,年輕愛質感和口感,老人家則喜歡自然好入口的食品。
這里是南投縣一個小鎮,南下或北上都得花上三個多小時。她去年跟鄭力宏游玩的時候,和居民閑聊時發現這里只有一間面包店。所以,當她決定要離開鄺野時,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到這里。
抵達的時候,她看到唯一的那間面包店要結束營業。她于是上前詢問對方愿不愿意用租賃的方式將機器、烤箱轉租給她半年。接著,她就開始了新生活直到現在。
方凈文忙過了早上的尖鋒時段,重新把馬尾扎了一次后,她拿起報紙和一個面包在樹蔭下坐著。
她想起再過幾天,她就要離開這里,心里其實有些不舍。
這里最不寧靜的事情便是電視新聞,除此之外,最大不了的事情便是上星期一群高中生們針對她的“愛心面包”寫了一份小區報告,還煞有其事地拍了照。鄰居們以為有記者采訪,全都擠成一團地探頭觀看著。
方凈文想到當時情景,忍不住笑著咬了面包一口——這是鄺野最愛的紅豆口味。
不知道他好嗎?應該早就回到了美國了吧……
這段時間快得像一場夢。她離開之后,爸爸每個月會偷打公共電話給她,告訴她媽媽在還清賭債之后,又沉溺回賭桌一事。只是,這一次沒人出面收拾爛攤子。
她媽媽不敢再去借高利貸,而是四處借貸無門,被追債者痛揍了一頓之后,她不得不去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還錢,雖是每天抱怨卻仍不得不做。
她哥哥則是在便利商店上四小時的班,好還錢給鄺野——不是哥哥突然變勤奮了,而是鄺野找到他,狠狠揍過他一頓。
方凈文知道自己的離開是對的選擇,只除了她真的很想念鄺野之外。
白天時,她可以克制自己,可以用其它事來安撫自己。但是,夜晚的夢境卻總是由不得她作主,只要夢里的他對她笑著,醒來時她總是淚流滿面。
有時候,她會氣自己為什么不能自私一點地懷孕,如果現在有個孩子陪她,她相信她會安慰一些的。
但她知道那樣子對于鄺野及孩子都不公平,孩子應該在雙親的呵護下成長。
他會不會已經遇到另一個讓他忘記她的女人了呢?半年結束了,他會去那個她沒注的學校找她嗎?
這些問題,她通常沒有答案。她只能猜想,就算他找不到她,到底也已有了半年的別離經驗,痛苦不會再那么難以忍受,因為她其實沒打算主動回去找他……
方凈文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報紙頭條上,她翻過一頁、一頁又一頁,卻在經濟新聞版看到了——
鄺野和老夫人的合照。
她眼淚盈眶地看著他們兩人臉上的笑意,看著鄺野摟著老夫人的肩,淚水啪地一聲掉在報紙上他的臉。
她慌亂地拂去淚水,怕他的臉會被淚水浸破。
報紙上說他們在臺灣成立了研究中心,準備以他們的經驗,要在亞洲名藥通路上闖出另一番高峰。他們甚至已經先行并購了幾間東亞藥廠……
她記得這些原本是鄺野一年后的計劃,看來他的努力又讓進度提前了。
“凈文姨,我阿嬤說有個流氓來堵你,他在鄰長阿公那里問路。你快點躲起來,去里民中心!”六歲的小朱是她房東太太的孫子,在奶奶的指使下,跑到方凈文面前通風報信。
“小朱,謝謝!狈絻粑穆勓,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無比。
她轉過身,很快地跑向里民中心。
此時,一輛黑色奔馳也在同時行經她的面包車。在發現面包車上空無一人后,車子便左轉駛進了里民中心的停車場。車里一雙炯炯黑眸正透過后車窗,定定地盯著方凈文的背影。
黑色奔馳大車駛進里民中心,里頭的老先生、老太太紛紛探出頭,看到車里走出一個穿著黑西裝、戴著黑墨鏡、身材高壯到去打職業摔角都毫無問題的男人。
男人朝他們瞥去一眼,所有人全都縮回去——去找更隱密角落偷窺。
男人大跨步沿著圍墻走向大門口。
方凈文正走向大門口,頻頻回頭的她,完全沒想到里民中心里其實藏著埋伏。
所以,她前腳才踏上大門門坎,第二步便撞到了人。
“對不……”方凈文還沒抬頭,就聞到了一股混合著檀木與麝香的味道。
她發抖著,失去了抬頭的勇氣。
不可能是鄺野,他不可能找到這里。
況且,她早就做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的準備了,她從沒設想過萬一他臨時出現,她應該要如何面對。最重要的,她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很勇敢!
方凈文淚漣漣,甚至得咬著唇才有法子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互握著不停顫抖的雙手,后退了一步……
她的身子被他用力地往前一拉。
方凈文撞進他的懷里,她的下巴被抬起,她看見——
鄺野墨鏡上那個驚慌失措的自己。
“如果我們當初認識的那個里民中心,觀眾也這么多,我們之間就什么好事都做不成了。”鄺野嗄聲說道,摘下墨鏡,火眸定定地看著她。
她頭發長了、清瘦了些、曬黑了點,但氣色顯然還不錯,至少比他還好。
“很高興我們之間有一個人是好吃好睡的!彼致曊f道,撫著她的臉頰,但他的指尖卻是冰冷。
方凈文深吸了好幾口氣,眨了好幾次眼,才有法子從淚霧里看清楚他的模樣。一開始她以為他是鎮定的,直到她發現了他激烈地上下起伏的喉結。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讓人留意著臺灣網絡上任何與面包有關的消息!彼凰膊凰驳乜粗,想要看足這半年來的想念。
“那是大海撈針……”
“無所謂,只要看著與面包有關的訊息,我就會覺得你其實沒有離得那么遠!彼麩o比輕柔地撫著她的臉頰,粗聲說道:“我待會兒要去那群高中生的學校捐錢,謝謝他們還把你的照片放在部落格!
他的手才接觸到她,她的眼淚便一顆顆地往下掉,心里亂糟糟的。
“你不該來的。”她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辦,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為什么?今天正好是你離開的半年,你說過你會和我聯絡的!
“我騙你的!彼拖骂^,身子泛起一陣冷顫。、
鄺野瞪著她的頭頂,長指緊陷入她的肩膀里。
“你早晚都會回家,而我總是會找到你!彼闹讣饣胨闹缚p里,十指牢牢地交扣后,他低頭親吻了她的無名指。
“嫁給我。”他說。
方凈文倏地想抽回手,但沒成功。
她看著他固執的眼,發現她還是面臨了她害怕的一刻。她不容易他和老夫人的關系變好了,她更不能讓他因為娶她而功虧一簣!
“快點回答!”鄺野察覺到她冰冷的肌膚,更加攬緊了她。
“你……不是不婚嗎?”她顫抖地問道。
“我只想和你結婚。”
“你不是不想讓老夫人對家庭傳承有希望嗎?”拜托,誰來讓這塊頑石死心?
“我們誤會已冰釋!
“老夫人不會允許你娶我的!彼男睦锔∑鹨唤z希望,卻還是不敢用力呼吸。
“她現在已經到你家去提親了。”
“怎么會這樣?”方凈文雙膝一軟,整個人往地上一滑。
鄺野哈哈大笑地拉起她站好后,他高大身軀卻突然一彎,打橫抱起了她。
“為什么不會這樣?她很聰明,知道我想娶的女人只有你一個!编椧按罂绮降刈呦蜍囎,輕輕得像抱著一個孩子似的!拔覀兊侥隳抢镌僬!
司機遠遠地看見鄺野走來,馬上恭敬地打開車門。
方凈文羞得滿臉通紅,水眸只敢盯著鄺野的胸口,就怕和旁邊那些老先生、老太太對上眼。
小地方沒什么新鮮事,這事八成要被討論上一整個月了。
“我可以自己走!彼÷暤卣f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放開你了!
鄺野抱著她坐在車子后座,方凈文則是又紅了眼眶。
司機為他們關上了車門,同一時刻,鄺野吻住她的唇,掬取了他想念好久的芳唇。
這回,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十分鐘后,車子抵達方凈文的住處。
她的房東太太一臉氣憤地指著鄺野,孫子小朱則站在門邊,拿著大聲公準備要大喊“救命”。
“凈文,你不用擔心,我馬上報警!狈繓|太太抓著手機,伸手想去拉方凈文。
“他不是壞人……”方凈文急忙解釋道。
“我是她未婚夫!编椧霸趺纯赡馨逊絻粑墓笆肿屓恕K拇笳茢堊∷难,把她藏到身后,陽剛臉上籠著一層陰郁,窮兇惡極地逼前一步。
“鄺野,不可以沒禮貌。”方凈文馬上扯住他衣服,把他整個人往后一拉。
鄺野不情不愿地退到她身邊,只剩嘴角還兇惡地抿著。
“你如果是個好未婚夫,她干么要一個人來這里住半年?”房東太太一看方凈文能制伏惡棍,說話嗓門又大了起來。
“因為這個笨蛋以為她離開我,對我才是最好的事。”鄺野低頭掐著她的臉龐,卻不忍心太用力。
“唉唷,原來如此啊!”房東太太一聽這事,全身浪漫細胞都出來了!拔乙豢淳椭滥氵@個人是鐵漢柔情啦!不過,年輕人還是不要混黑道,早點漂白、金盆洗手啦,否則凈文怎么安心跟著你……”
方凈文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揚眸睨了他一眼!澳阋院髣e穿黑西裝、戴黑墨鏡出來嚇人!
鄺野瞪了一眼還在嘮叨要人浪子回頭的房東太太,他眉宇不耐地一擰,習于下令的張口!澳憬o我閉……”
“房東太太,我們先上樓了!狈絻粑倪B忙拖著他往樓梯上頭走。
鄺野跟在她身后,看著她苗條的背影,心情突然大好了起來。他總算找到了她,現在兩人終于又要獨處了,最好是能把剛才在車子里沒做完的事繼續做完……
“房東太太把我當成女兒一樣疼愛,你不要對她不禮貌……”她回頭看他,卻被他眼里yu\望弄得滿臉通紅。
她飛快地跑上三樓,聽見身后他低醇的笑聲,她的臉更燙了。她現在回房,根本是羊入虎口。
可是,她也不能回頭啊,只好快快打開房門,故作鎮定地走到窗邊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