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安完全提不起勁，因為康偉業(yè)一個禮拜都沒有來找她。
雖然，他每天早晨還是給她morningcall，但也僅此而已。
如果只是形式，那就不用了……她很想這么說。
可是，她又舍不得這么說，因為這已經(jīng)成了他們之間僅剩的聯(lián)系。
她已經(jīng)愛上他了，愛情會令人卑微，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卻對自己無能為力。
依照合約內(nèi)容，他們應(yīng)該要結(jié)束了，再繼續(xù)下去，痛苦的是她。
可是，她下不了這個決心，她還無法接受康偉業(yè)永遠從她生命中消失這件事。
至少，要給她時間，讓她做好心理準備，慢慢習(xí)慣。
第八天，他打電話給她，說想和她談一談。
他先接她去吃晚餐，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他聊他的工作，關(guān)心她相親的進度，還說他媽媽經(jīng)常問起她，希望她能趕快到他家玩。
但似乎又有點不同……
他們之間多了隔閡，每當話題即將跨越某條無形的界線時，他們會很打默切、地將它拉回來。
而那條界線，是戴媛元。
吃完晚飯，康偉業(yè)送她回來，在小區(qū)公園外停了車。
「可以跟你聊一聊嗎？」康偉業(yè)道。
于是他們到了小區(qū)的噴水池邊，像以前一樣坐在一起——
「媛元，是我們公司一位董事的女兒，早年我爸爸和幾位朋友一起創(chuàng)業(yè)，媛元就是其中一位伯伯的女兒�！箍祩I(yè)開口。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還有我堂哥。媛元比我大一歲，我們從幼兒園開始就一直念同一所學(xué)校，就是那種給有錢人念的貴族私立學(xué)校，直到高中畢業(yè)。媛元長得漂亮，功課也好，還擅長鋼琴和小提琴，一直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追她的男生一大堆……」
「也包括你。」她道。
康偉業(yè)搖了搖頭�！肝覜]有對她做過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或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guān)系，我們的互動非常自然，就像兄弟姊妹一樣……」
「可是又不是兄弟姊妹。」她接口。
「對。」康偉業(yè)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對她有好感，雖然我曾經(jīng)用開玩笑的口吻跟她說過她是我的初戀，可是她似乎不放在心上。她喜歡的是我堂哥，國中一畢業(yè)他們就在一起了。」
「你一定很傷心�！�
「一開始總是不能接受，尤其不管在學(xué)�；蚣依铮�是會常常碰到她，那時候就會覺得很難過，怕被家人發(fā)現(xiàn)，所以都裝作沒事的樣子；為了不再鉆牛角尖，我也交過幾個女朋友，但總是維持不了多久……」
「因為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對�！箍祩I(yè)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有可能是這個原因，雖然很多時候會覺得自己不該這樣……」
「但就是無法自拔地『執(zhí)迷不悟』，到后來她就成了你最憧憬的愛情。」
「對�！箍祩I(yè)再次點頭。
「所以后來不交女朋友，也總是搞砸相親�！�
「對�！箍祩I(yè)又點頭，「樂安你說的全都對�！�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她問。
康偉業(yè)一怔。「因為我以為你想知道，為了那天跟你說的那些話，我這幾天一直耿耿于懷。」
「只因為這樣？」
「還有因為關(guān)心與友誼，你是我惟一可以分享這件事的朋友。」
「OK，謝謝你的信任�！顾匦α诵Γ改悄阆霃奈疫@里聽到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箍祩I(yè)認真地看著她。
「是以朋友的角度，還是以合伙人的角度？」
「朋友。」
「好。」她點點頭，「我的建議就是——」她朝他一笑，「去追她。」
其實她想說的是：忘記她吧！我會好好愛你，會好好珍惜你……可是她說不出口。他需要的，從來就不是她。
「什么？！」康偉業(yè)無法置信。
「她不是和你堂哥離婚了？」
「你怎么知道？」
「不是你表弟柯宇翰說的嗎？」她俏皮一笑，「我會讀唇語�！�
康偉業(yè)臉上有著復(fù)雜的表情。「你真的希望我去追她？」
她以笑臉面對他。「沒試過，你心中永遠有缺憾，永遠有她的影子。」
一個讓他牽掛了這么多年的女人，為了她，他不結(jié)婚、不戀愛，還盲目地崇拜著他的堂哥，只因為他的堂哥得到了那個女人。跟這樣的女人相比，她微不足道。
「不行�！箍祩I(yè)停了好一會兒，搖頭�！肝覀兗易宀粫试S這種事，她曾經(jīng)是我堂哥的老婆，我就不能跟她有牽扯�！�
「那只會讓你心中的缺憾越來越深，一切的外力都不能阻擋愛情，只能催化愛情�！顾麆倓偟莫q豫讓她的心往下沉。原來，原來他也想過是嗎？
「也許有辦法可以填補缺憾……」康偉業(yè)看著她，非常認真地道：「如果我能找到一個我愛的女人——」
「你有愛人的能力嗎？」她打斷他，不給他退路，也不給自己留一點余地。
不做另一個女人的替身，是她僅剩的一點自尊。
「我沒有愛人的能力嗎？」他錯愕。
「你一直活在前一段感情中。」她無視他受傷的眼神，赤裸裸地攤開真相。
康偉業(yè)沉默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與樂安說這件事。當初與她簽約，或許是情勢所逼，但不可否認的，他對她也有著好奇，好奇她所說的「執(zhí)迷不悟」，好奇她的直率，好奇她知道他是同性戀后的與眾不同反應(yīng)，所以他向她提出合約的建議，想與她談一場不談感情的戀愛。而且他相信以她的實際和對他的不感興趣，在合約結(jié)束后，她也不會糾纏他。
事實證明，他看對了她，可是看錯了自己。
好奇是關(guān)注的開始，關(guān)注就會用情。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件事，就注定要有今天的結(jié)果。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意見。」他覺得好挫折，一切的一切，原來都只是他一廂情愿。
「如果你已經(jīng)作出決定，我們以后就不要常常見面了。」他落寞的神情又動搖了她的決心，但她不許自己軟弱。
「以后我連電話都不能打給你了嗎？」他眼中流露強烈的不舍。
「我說過，這是你的權(quán)利�！顾浪慕鋽喟Y狀又發(fā)作了，可是她沒辦法再陪他走下去，因為她已經(jīng)陷得夠深了�！肝沂菫槟阒耄也幌胱尨餍〗阏`會。你要追求她，自然應(yīng)該全力投入。而且，」她綻開特別大的笑容，夸張地歡喜：「你們越快有好結(jié)果，我才能越快拿到你的一千萬�！�
聽到「一千萬」，康偉業(yè)清醒過來。他們之間，本來就是合約關(guān)系，是他在不知不覺間跨越了那條線。
「好，我知道了�！顾酒饋�，點了點頭。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
面對想要報復(fù)前男友的女客戶，陳樂安心不在焉地播放著這句話。
女客戶即將形成海嘯的情緒瞬間轉(zhuǎn)成了小浪，點了點頭�！高@種無情無義、喜新厭舊的男人，是全天下女人的公敵�！�
「你怎么知道他『無情無義』？他本來就對你沒有情義。」陳樂安不知不覺代入自己的故事。
女客戶露出驚訝的表情。只聽陳樂安又道：「喜新厭舊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許他們本來就舊情綿綿，也許她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女神。」
女客戶的激動指數(shù)又開始攀升�！改俏覀兊母星樗闶裁�？！全是狗屁嗎？！」
「也許連狗屁都不如，只是各取所需。」陳樂安自顧自地陳述自己的心得：「你要錢，他有錢，所以一拍即合�！�
「我要錢？我們一向都是各付各的，我請他的次數(shù)比他請我的次數(shù)還多！」
「這樣是對的�！龟悩钒矡o意識地點頭，「建立在金錢上的關(guān)系就是這樣，銀貨兩訖就不拖不欠，何況他對你已經(jīng)仁至義盡，是你自己太貪心，不只要他的錢，還想要他的人……」
「小姐，你到底在說什么？！」女客戶又激動起來，「我發(fā)現(xiàn)你根本沒有聽懂我的故事，那個男人不只劈腿還負心，我好恨……」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龟悩钒材X中惟一還靈光的只剩情緒偵測器，當危機逼近時能自動感應(yīng)播放這句話發(fā)揮防護作用，女客戶的激動指數(shù)果然又下降一點，只是這次下降的幅度比上次小了點。
「不過，『恨』只會毀滅一切，『愛』才能讓世界祥和。」陳樂安繼續(xù)自我輔導(dǎo)，「你既然愛他，就要祝福他，不嫉妒，不張狂，不求自己的益處……」
「小姐，我想聽這些話會去教堂，不需要來你們公司！」女客戶的情緒又開始推高，洶涌成大波浪。
「其實所有的不平、怨恨都是你在庸人自擾，一直這樣鉆牛角尖，只會毀了你自己的人生�！龟悩钒蚕駢魢遥骸杆呀�(jīng)有了新的開始，你也應(yīng)該從這段關(guān)系中抽離出來，重新展開新生活……」
「我不要！」女客戶大喊，「在他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之前，在他沒有家破人亡、眾叛親離之前，我絕不停止！」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陳樂安重新啟動自我保護機制，「不過……」
晤談室外，隔著單面鏡，文昭昭悲慘地看著曲懷默。小安這幾天已經(jīng)得罪了三個客戶。
他真后悔，當初就不該答應(yīng)讓小安到分分合合部幫忙——
兩個禮拜前，陳樂安說她閑到發(fā)慌，問他她是否可以再到分分合合部接案子，他欣然同意。
當初將她跟劉婷婷對調(diào)，只是一種策略上的安排，事實上他對劉婷婷一點信心也沒有。果然，這一個多月，劉婷婷以她的表現(xiàn)徹底證明了她除了膨風(fēng)和內(nèi)耗之外別無專長，讓他苦不堪言。偏偏劉婷婷又缺乏自知之明和自省能力，等于毫無進步空間，但礙于新職任期不滿半年不能再調(diào)的內(nèi)規(guī)，文昭昭只能眼淚往肚里流。
所以當陳樂安提到想回來幫忙時，他忙不迭地同意。陳樂安自己不知道，她有一種正面的能量，能讓別人快樂，雖然有時直率到有點白目，也因此搞砸case而挨了他不少罵，但其實在心理上，他一直都挺欣賞她的。
本來她剛回來的頭幾天確實表現(xiàn)得很好，令他滿意，卻在一夕之間變了調(diào)，逐日荒腔走板，讓他冷汗捏不完……
身旁的曲懷默一言不發(fā)，兩眼緊盯著晤談室中的一舉一動。
「你懂個屁！」
一看見女客戶手伸向放在桌上的果汁，曲懷默立刻打開晤談室的門，沖了進去——
「這個男人真是喪心病狂、豬狗不如，人人得而誅之！」曲懷默一臉的咬牙切齒，「不把他大卸八塊、凌虐至死，對不起全天下女性！」
女客戶當場愣住，忘了拿果汁�！改闶�？」
「小姐您好，我是『緣婚姻顧問公司』的員工，目前任職部長�！骨鷳涯贸雒冻鲭娏κ愕男θ�，「您可以叫我阿默�！�
女客戶看著曲懷默的燦笑，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光閃耀，亮得睜不開眼睛，呆呆地接過名片。曲懷默趁機對陳樂安使眼色，「老板找你�！�
陳樂安如夢初醒，知道自己又闖禍了，慚愧地向文昭昭報到……
「陳樂安，你自己說，我該拿你怎么辦？」辦公室里，文昭昭一臉無奈。
「老板，對不起，」陳樂安囁嚅：「我最近狀況不好。」
「是為了康偉業(yè)嗎？」
「不是，」陳樂安立刻否認，「跟他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小安，我提醒過你，愛情游戲的勝敗結(jié)果難以預(yù)料�！刮恼颜巡唤载煟敵踝屝“踩ソ舆@個case，或許是他錯了。
「我沒輸�。】祩I(yè)現(xiàn)在在努力中，你的三百萬、我的七百萬指日可待�！龟悩钒沧煊病�
「拿了七百萬，你就開心了嗎？」文昭昭緩緩搖頭，「拿了三百萬，我不會開心�！�
「那你還想要多少？」陳樂安假裝不懂他的關(guān)心。
「問題的重點不在這里，」文昭昭直指核心，「你放不下�！�
「錢還沒入袋就說放不下，老板你會不會太急了？」陳樂安嘻嘻一笑，隨即作出煩惱表情，「對喔！他連約會該付的錢都還沒付給我，他如果跳票，我們一起去他公司拉布條抗議�！�
「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喜歡他？」文昭昭不讓她回避問題。
他真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以他多年處理男女關(guān)系的經(jīng)驗，他可以篤定地說康偉業(yè)對陳樂安有意思，不然不用大費周章與她簽約，直接用錢堵住她的嘴就可以；而且在陳樂安避不見面時，他開出完全不符合比例原則的條件只求與她再見一面，也充分說明這份好感已經(jīng)升級；而陳樂安躲康偉業(yè)像躲瘟疫，又說不出個具體的原因，理由當然也是她喜歡上他了。
這兩個人既然彼此有意，他理所當然地要推他們一把。作媒，本來就是他們公司的專業(yè)啊。
所以即使被陳樂安認為是個無良老板，他一樣心安理得地進行他的送作堆計劃，心想陳樂安總有一天會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可是，現(xiàn)在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