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偌大的辦公空間里響起「蹦蹦」兩聲——
地震了嗎?陳樂安抬頭看看天花板,沒看見電燈搖晃。
可能是哪里在施工……她沒放在心上,繼續(xù)低頭喝她的精力湯。
「蹦蹦」一會兒后,又是兩聲。
她抬頭尋找聲音來源,就在下一聲「蹦蹦」響起的時候,她確定了聲音是從西北方向的房間里傳出來的……
西北方向的房間?那是文昭昭的辦公室。
文昭昭有兩間辦公室,樓上一間樓下一間,而早上他一般不會來樓下的辦公室,因為「分分合合」部的突發(fā)狀況多,所以他都留在樓上坐鎮(zhèn)。樓下的這間辦公室,通常都是在大客戶上門談生意,或是接受媒體訪問時,文昭昭才會使用。
但現(xiàn)在,辦公室里面?zhèn)鞒隽讼袷欠涞构竦穆曇,難道是……
遭小偷了嗎?
陳樂安忙不迭地站起來,剛好遇到從化妝室走出來的娟姐。
「娟姐,老板的辦公室……」她壓低聲音,一臉戒備,「是不是有小偷?」
「小偷?」莊惠娟一愣,也跟著神情緊繃,「沒有吧!」
「我聽見翻箱倒柜的聲音……」剛好又是「蹦蹦」兩聲,「你聽,就是這個聲音!
莊惠娟恍然大悟,然后笑開懷!膏福抢习逶诶锩胬!」
「老板在里面?」陳樂安奇怪,「老板這個時間怎么會來這里?」
「都是你的功勞啊,小安!」娟姐拍了拍她的肩,「老板說他昨晚接了一筆大訂單,興奮到睡不著,所以今天一大早就來了公司!
喔!她了了。八成是康偉業(yè)給文昭昭打電話了,她總算是為公司盡忠了一回。
不過……那蹦蹦聲?
「樂的!咕杲阈Φ溃骸咐习彘_心到極點的時候就會蹦來蹦去。對了,那時候小安還沒來,還記得五、六年前公司成為全國最大的婚顧公司時,老板也曾這樣過……」
會不會太夸張?想到文昭昭那龐大的身軀像少女般雀躍……陳樂安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沒關系,再一會兒就好了!勾蟾攀强此槻坎蛔匀怀閯樱杲阌终f:「老板在家要保持老爸的威嚴,在公司又得保持老板的威嚴,實在沒什么發(fā)泄的機會,所以只能利用上班前的這段時間稍微揮灑一下自我!
陳樂安一聽,忽然很有點同情的感覺。她現(xiàn)在也處在類似的情況下,與康偉業(yè)的合約同樣的不可告人,同樣也只能自己承受。雖然她和文昭昭的理由不一樣。
「那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同是天涯淪落人,她應該尊重文昭昭的這點需求。
「不需要不需要!咕杲阈Φ溃骸冈谶@件事情上,老板把你視作自己人,他一早來就跟我說,他想公開表揚你——」
「喔不用不用不用,」陳樂安對這「殊榮」避之惟恐不及,賣身還被公開表揚,那真成了賣身求榮!干頌楣疽粏T,這是我應該做的!
「小安,娟姐真的沒看錯你,」娟姐一臉的感動欣慰,「你一來,就幫我搞定了那個麻煩的case!
麻煩?陳樂安不動聲色地瞥了娟姐一眼。明明昨天娟姐才稱贊康偉業(yè)是「最優(yōu)秀的黃金單身漢」……果然謊話容易穿幫,娟姐八成太過興奮,所以把真話倒出來了。
不過看娟姐將她引為知己的模樣,應該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定」康偉業(yè)的。
只聽娟姐又道:「那個男客戶不知道有什么問題,明明條件頂尖,卻始終配不成對,老板每次都還要我把最優(yōu)秀的女會員介紹給他。小安你不知道,為了人選,我被老板打了好多次回票,都快把我煩死了。」
「哇,娟姐好辛苦!龟悩钒采畋硗,也替康偉業(yè)感到慚愧,「真是對不起!
「唉呀你怎么跟我道歉呢?是娟姐該謝謝你。」娟姐拉著她的手,壓低聲音:「娟姐真好奇,不知道你是怎么說服康先生的?」
說服?她哪有說服!她是就范好不好……只聽莊惠娟又道:「我一直覺得康先生這個客戶有古怪,一個高富帥,怎么可能每次相親都不成功。剛剛聽老板的話中之意,我才猜到一點!
「老板說了什么?」
「老板說康先生沒有結不結得成婚的問題,只有想不想結婚的問題,這不就在暗示其實全是他自己在搞鬼?」
陳樂安的嘴角抽了一下,「好像是……」
「所以娟姐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你竟然能說得他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娟姐甘拜下風!
懸崖勒馬?回頭是岸?陳樂安一頭霧水!缚迪壬f他想結婚?」
「老板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知道八九不離十!
「老板怎么說?」
「老板說,馬爾地夫在向我們招手了,還有謝媒錢。」娟姐再次壓低聲音:「老板謝媒錢三個字說到一半就打住了,你知我知,六百萬嘛!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陳樂安不知是自己睡眠不足還是文昭昭睡眠不足導致頭腦不清,馬爾地夫和謝媒錢是兩回事吧?憑她的能耐,也只能送大家去馬爾地夫玩?zhèn)幾天而已;想賺康偉業(yè)的謝媒錢,文昭昭得跟他競爭世界最長壽人瑞頭銜了。
因為睡眠不足,陳樂安一直昏昏沉沉,精神卻偏偏無法放松。因為她一直在等康偉業(yè)的電話。
雖然她還不確定自己會給他什么樣的答案,但他說了要給她電話,她便把這事掛在心上,三不五時就把手機拿起來看看,次數(shù)之頻繁,連文昭昭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都還撞見一次。她反射性地要把手機藏起來,沒想到文昭昭卻是笑容可掬「沒關系,你忙,你忙!
那張臉上的殷勤,就差沒把「你」說成「您」了。
唉!沖著這一點,她還真該繼續(xù)跟康偉業(yè)合作下去。她這輩子工作從沒想過靠人脈找后臺,沒想到今天她也有后臺了,而且這后臺還是自己貼上來的,甩都甩不脫。
貼上來?想到昨晚,她真臉紅了。只在學生時代談過兩次純純戀愛的她,以為戀愛不過就是那么一回事——牽個小手,摟個小腰,親個小嘴,然后就是一連串的你配合我我配合你,配合到彼此都覺得累了,然后就謝謝再聯(lián)絡。是以大學畢業(yè)以后,她只想好好工作賺錢,不想再浪費時間在戀愛上,反正她在婚顧公司工作,跟結婚的距離也不算太遠,想結婚時,找個能彼此配合的人也就是了。
但昨晚跟康偉業(yè)在一起,她卻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感覺。那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就叫作悸動?
是悸動嗎?她只知道被他環(huán)抱住的時候,好像躺在棉花糖上面,又軟又甜;被他吻住的時候,好像有電流竄過全身,又刺激又興奮……
雖然這么說對前兩任男友很抱歉,但她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戀愛的質(zhì)量原來跟對象有很大的關系;而康偉業(yè)的滋味,呃,很不錯……
啊羞死人了,明明就不是情人的關系,她竟然也可以樂在其中,太墮落了!
陳樂安強迫自己不許再想康偉業(yè),目光卻三不五時就飄到手機上,忍不住懷疑它是不是壞了。早上才為了沒接到康偉業(yè)的morningcall扼腕,因為她忘了把他從黑名單中取消,結果手機上記錄著他七點半打過電話來,她一看到便馬上把他的封鎖解除,沒想到他卻再也沒打電話來。
他不急嗎?他不想知道答案嗎?她不大滿意地想。如果是這樣,那她也不急,就耗著吧。
不行,光耗著太便宜他,她又想,她還要給他讓他痛苦的答案,折磨他,讓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可是,她真的要跟他說No嗎?她又猶豫起來。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他對她一直都很不錯……
也許他只是很忙,她又幫他解釋。也許他只是想給她多一點考慮的時間,他只是慎重……
陳樂安就這樣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地設想,直到她發(fā)現(xiàn)真正的問題——
她太閑啦!
沒錯,她就是太閑,才會把注意力都放在這件事上。
一想通這點,她立刻去找事做——
「娟姐,有沒有事情要我?guī)兔Γ俊?br />
「沒有!咕杲銋s道:「你只要專心等康先生的電話就好!
她倒抽一口冷氣——
「娟姐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娟姐也知道她在等康偉業(yè)的電話?
「康先生不是你的客戶嗎?」
喔……原來如此。她吁了一□氣。
「可是我現(xiàn)在沒事做……」
「沒關系,你幫公司立下這么大的功勞,很應該放個假的!
現(xiàn)在,她等于是拿到了官方許可,可以堂而皇之地偷懶了。
得到這種特權,陳樂安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和同事一起蹺班能夠凝聚友情,同事都在忙你卻很閑,那就是與眾人為敵?纯粗車鷥晒咭酝猓瑥母邔5匠鯇,每個人都是一臉兢兢業(yè)業(yè)的樣子,她實在輕松不起來。
沒奈何,她只能自己找事做,把康偉業(yè)的資料反反復覆再看過。
她今后的人生,就得跟他綁在一起了嗎?
唉……
午餐時間,她到公司外面外帶了一碗面,又匆匆沖回公司。
她還是在等康偉業(yè)的電話,就怕他以為她沒開機而打桌上那支專線找她。
話機上的來電顯示沒有留下記錄,這表示她又白等一場。
唉!薛寶釧真不是常人當?shù)昧说。她真的累了,特別是吃完了午餐,血糖上升,精神也終于不再亢奮。她趴在桌上小寐。
二十分鐘一到,她自動醒來,這是敬業(yè)的上班族都得練就的本事,職場的生理時鐘。
她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打量四周;然后,她看見了一個不該看見的身影——康偉業(yè)?
這一定是夢。她揉了揉眼睛——
是康偉業(yè)沒錯!可是又有點不像?
那個男人的臉上,掛著斯文、有禮、克制、自信的微笑,那不是康偉業(yè)。
康偉業(yè)明明就是幼稚、頑皮、蠻橫、愛捉弄人的,哪有這么正經(jīng)?
原來不只文昭昭,連康偉業(yè)都有孿生兄弟了……
陳樂安忽然有點遺憾,眼前的男人帥度爆表,但太無趣了。
帥度爆表但無趣的男人徑自走向她,同她招呼——
「嗨!樂安!
好吧!她接受他是康偉業(yè)的事實。原來康偉業(yè)在人前是這個樣子,舉手投足都演示著「精英」兩字。
沒錯,她都忘了,他們頭兩次見面,他就是這副高不可攀的鬼樣子。曾幾何時,他們竟然混得這么熟了,熟到連見到一本正經(jīng)的他,她都不習慣了呢!于是她也一本正經(jīng),在座位上頷首回應——
「您好!
康偉業(yè)愣了一下,然后又是一個精英式的標準微笑!肝掖驍_你了嗎?」
講話這么客氣,真的不是康偉業(yè)。她配合演出:「有什么是我可以為您效勞的?」
康偉業(yè)又愣了一下,戴著精英面具的臉雖然仍是文風不動,但她看見他眼中出現(xiàn)哭笑不得的眼神——
耶!她終于讓他破功了。
「我現(xiàn)在要走了,你方便送我下去嗎?」他道。
「應該的!顾齼(yōu)雅地站起來,繼續(xù)跟他一起假仙。
「不知道康先生今天來敝公司有什么事?」她明知故問。他還不是沉不住氣,到公司來問她答案了!
「我來找文老板,談點事情!箍祩I(yè)卻這么答,忽然停下腳步,「你呢?又來找飯票了?」
她倒抽一口冷氣,玩心和得意全被他這句問話驅(qū)趕得一干二凈——
是啊!她完全忘了,在公司遇上他,就有身分曝光的危險,糟糕的是她還在員工的桌上午睡,哪一個來相親的會員會大刺刺地睡在人家公司里?
「呃……我……我在這里,」她飛快地動著腦筋,「是文老板叫我來……」
「我知道!箍祩I(yè)接道:「文老板剛剛跟我說了,是他通知你來認識新對象!
她偷偷吁了一口氣。還是老板有sense,先替她找好了借口。
「對方遲到了?」康偉業(yè)又問。
「呃……我習慣早到。」又補上一句:「反正跟文老板他們也熟了!
好家在,她昨天才跟康偉業(yè)說她有在公司接case,康偉業(yè)果然沒再懷疑。
電梯門在面前打開,里面站了兩個中等身材的男人,陳樂安一看他們的模樣便知他們是會員。一般人第一次來通常都會有家人陪同,而且眼神帶著防備不安,不大敢直視人;但這兩個男人的眼睛卻像裝了探照燈,大膽地四處探照,而他們這時探照的對象正是自己。
陳樂安反射性地回以微笑,這是從事服務業(yè)幾年養(yǎng)成的「以客為尊」習慣。
兩個男人的四盞探照燈因為這一個微笑就堂而皇之地定在她身上,帶著鑒賞的神情。陳樂安一看就知道他們誤會了,以為她也是會員,不過她不以為意,這種事經(jīng)驗多了,也就習慣了。
不過顯然有人不習慣?祩I(yè)忽然伸手摟住她的肩,然后發(fā)出了「咳嗯」一聲。
四盞探照燈同時熄滅。
「這就是你要相親的對象?」
電梯里,康偉業(yè)不大滿意地發(fā)問。
「我不知道,也許吧!挂话銜䥺T都是真的不知道啊,只有他這種頂級VIP,才能在相親前就把對方看透透。
「看樣子,文老板沒有聽懂我說的話!箍祩I(yè)更不滿意,「我有叫他介紹好一點的對象給你,看樣子我們對『好』的定義沒有共識!
陳樂安看了他一眼,他是在不滿意什么?
「我可以接受你相親,但至少要有點水平!箍祩I(yè)再抱怨。
「那兩位先生有很差嗎?」
康偉業(yè)一臉愕然。「你的標準只有這樣?」
「這樣是怎樣?」他是在吃味嗎?還是真的這么關心她的終身大事?
康偉業(yè)眉頭皺在一起!戈悩钒,確定你的眼睛沒有問題?」
「今天眼睛是有點酸!篂榱吮苊饽莾蓚無辜的會員遭受人身攻擊,她只好裝傻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康偉業(yè)果然被她的話轉(zhuǎn)移了注意。「怎么搞的?」
「昨晚沒睡好,所以頭昏眼花!
康偉業(yè)的態(tài)度立刻軟化,不但軟化,還化不爽為一臉溫柔,靠近她,撩起她臉旁幾根亂掉的發(fā)絲,幫她順到耳后!甘且驗槲沂邌?」
他終于放過那兩個路人甲了,陳樂安松了一口氣。雖然看他為她緊張,她里還挺舒坦的。
「剛剛看到我,為什么好像看到陌生人一樣?」他又問。
「是你先一臉嚴肅的!
「有嗎?」他納悶,「我不是對你笑了?」
「一個生人勿近的笑。」她送他一記白眼。
他愣了一下,然后是釋懷的表情!肝乙詾槟闶且驗榕卤幌嘤H對象看見,才故意跟我生分!
「是你在跟我裝不熟吧!」
「我也是為你著想啊!顾Φ糜悬c壞,拉近她,「那我們現(xiàn)在可以熟了嗎?」
「嘿別亂來,有監(jiān)視器!顾疽馑瓷厦。
「那個是好的嗎?」他瞥了一眼。
「當然。」其實她也不知道。
「那這樣……」他摟著她轉(zhuǎn)向正對監(jiān)視器的方向,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監(jiān)視器。
「拍不到臉了!顾,然后擁她入懷。
她嚇了一大跳,被錄像存證就糗大了,而且如果這時候有人進電梯……
她掙扎,卻被他抱得更緊!竸e動,」他柔聲道:「給我一點能量!
他的溫柔軟化了她,她放棄掙扎,乖乖偎在他懷里,當他的能量補給。
「好希望電梯現(xiàn)在故障!顾f,輕撫她的長發(fā)。
她的心更軟了。「你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毫無疑問,此時此刻,她的答案是「Yes」。
「不,我不想現(xiàn)在知道!顾麉s道。
她傻住!刚娴?」
他點點頭!肝疫有幾個小時才下班,我不想讓這件事影響我接下來工作的心思!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說的是人話嗎!
她已經(jīng)被這件事煩了一個夜晚再加半個白天,結果、結果、結果他還可以這么公私分明……陳樂安的手掌自有意識地拳起來。
卻聽他又道:「過去幾天為了這件事,我的工作進度已經(jīng)嚴重延誤,昨天晚上我也一整個晚上睡不著,今天的工作效率奇差無比……」
喔,原來他也失眠了,她姑且拳下留人。「那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今天還來婚顧公司?」
「我答應了文老板一些事,今天要做進一步的確認。因為是我個人的決定,所以我只能利用中午休息時間趕過來處理!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有化干戈為玉帛的力量,不著痕跡地消弭了她蓄勢待發(fā)的拳頭——
她知道他說的「一些事」,就是他對文昭昭的酬庸。這場酬庸原是她所深惡痛絕又備感屈辱的,但此時此刻看他累成這樣還記掛著這件事,她竟莫名地有種榮幸的感覺;至少,這表示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輕。
在她面前,他可以擺出千萬種討好的姿態(tài),但在她背后默默進行卻不讓她知道的,才是更可貴的「討好」。
他真的讓她感動了。
士為知己者死。他如此看重她,她還有什么好遲疑的呢?
她決定了!這出戲,她就陪他演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