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蔓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
午后的陽光強烈得刺眼,她走在路上,腦袋暈眩,表情近乎呆滯,手上的一袋咖啡終究掉落地上。
就在剛才,她覺得自己像是洗過一場三溫暖。
今天下午休假,她無處可去,只好回家。
途中下起了大雨,路上行人紛紛拿出雨傘,可是她沒有傘,淋得一身濕,恍若未覺的搭乘公交車,回到了家。
正準備開店的陶允東見到甥女這副樣子,嚇了一跳。
「儂儂,妳怎么了?」
「我不是儂儂!顾f得很小聲。
陶允東沒聽清楚,連忙拿了條毛巾給她。
「妳沒帶傘?」
陶蔓儂置若罔聞,木然的擦拭身上,然后走進房間,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地上。
她不愿意回想剛剛聽到了什么,可是方才的情境一直在腦子里兜轉。
儂儂……他總是這樣呼喚她,用那種甜膩的溫柔的迷人的暈死人的嗓音,她好喜歡,彷佛他是那樣的喜歡著她,然而現在……她不知道他這么呼喚的對象究竟是誰。
是她?抑或是那個女人?
于是,她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順著那人的指示,她找到了周邑初的辦公室,房門半掩,她正想敲門,卻聽見里頭傳來交談聲。
一個褐色鬈發的女子背對著她,陶蔓儂看不見對方的長相,直到那人轉過身子,她不禁錯愕,然后聽見他開口,「儂儂,謝謝妳!共⒙冻鰷睾偷,充滿了感情的笑容,對另一個他曾經愛戀的女人。
而那個女人,也叫儂儂。
是哪個儂,她并不知道,只知道當他以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語調、那樣的稱呼呼喚另一個女人,她的心疼痛得像是要碎了。
現實總是殘酷,她一直都知道他其實并不愛自己,至少不如她那么愛他,可是她總以為無所謂,她可以爭取、可以努力,但是,如果他的眼中始終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她又該如何爭取、如何努力?
她沒有答案。
陶蔓儂蜷縮成一團,擁抱著濕漉又冰冷的自己,好久……
電話不通。
周邑初抿嘴,沉默了一會兒,再打一遍,結果還是一樣。
現在是晚上九點,他仍在事務所,下午聽許商央提到陶蔓儂來找自己,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是當時事務繁忙,他無暇顧慮,直到剛才終于得閑,撥打她的手機號碼,卻始終不通。
他咬牙沉思,終究還是放不下,拿起外套,走出辦公室。
估計這個時候她已經下班,周邑初開車來到「琴」。
這時,酒吧已開始營業,他直接走向吧臺。
陶允東看到他,一點也不意外,「她在樓上。」
「嗯,謝謝!怪芤爻醮蟛缴蠘恰
「琴」是一間位于二樓的酒吧,三樓則是陶蔓儂與陶允東的住處,他上次酒醉曾住過一次,還有印象。
來到三樓,他不費吹灰之力便發現了躺在沙發上、神情呆滯的看著電視的陶蔓儂。
知道她平安,他松了一口氣,可是不滿的情緒隱隱浮現,他還以為……
「為什么不接電話?」
聽到他的聲音,陶蔓儂嚇了一跳,坐起身,可是完全沒有見到他的喜悅,而是在訝異之后轉為呆滯。
「我的手機……沒帶在身邊!顾救坏恼f,一臉空洞。
周邑初再遲鈍,都知道她不對勁,不解的上前,「儂儂?」
像是被他這聲呼喚啟動開關,她倏地站起來,連退幾步,驚懼的搖頭,「不要這樣叫我……」
什么跟什么?
「妳到底怎么了?」他嘆口氣,「聽說妳今天到事務所找我?」
陶蔓儂點了下頭,不讓自己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周邑初皺起眉頭,思索一會兒,「以后……在我說可以之前,妳先不要到事務所。」
最主要是他手上那件土地開發的案子很危險,只是這件事說出來會讓人擔心,而且依她的性子,肯定要操心好些日子,所以他思量再三,終究選擇不說。
她不了解他的用心良苦,自行解釋他的話語,變成截然不同的意思。她渾身一顫,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真的好痛。
下午她躲在房間里,思考了很久。
的確,一開始是她乘虛而入,在他失去戀人的時候進駐他身旁的那個空缺,否則如此平凡又平庸的她,又怎么有機會和這個社會地位如此堅實的男人交往?
是她高攀了,所以不能怪他,也不該怪他。打一開始,他就拒絕過她,是她自己不信邪,如今受了傷,也是自找的。
「我想……問你一件事!
周邑初瞅著她,「什么事?」
今天的陶蔓儂很奇怪,他感覺得出來,她好像架起看不見的防衛網在抵御自己,他怎樣都無法突破,非常不滿意眼下這種狀況。
聽出他口氣中的不耐煩,她微微一顫,問題是,死也要死得明白,明知道很殘酷,她還是要問。
「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你真的喜歡過我嗎?」她垂下眼,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會心碎!甘恰谀忝媲暗倪@個『我』,而不是別人!
「妳這是什么意思?」
周邑初滿臉錯愕,眉頭緊鎖,看著現在這般不尋常的她,想起下午她驟然離去,然后再連結她說的「不要這樣叫我……」,他優秀的組織能力很快的厘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妳認為我把妳當替身?」
「替身」兩個字太直接,直擊陶蔓儂這一刻早已不堪承受的心臟,胸口疼痛,胃部緊縮,她好想吐,好痛苦……
周邑初一臉冰冷,走近她,口氣冷沉的開口,「說啊!妳是那樣認為的,是不是?」
察覺到他的憤怒,她嚇到了,「我……」她的唇瓣顫抖,不知道應該要如何解釋,「那個人……也叫儂儂!沟筋^來,她只說出這句話。
「所以呢?」名字一樣又如何?正因為他分得清兩人的不同,才會無所顧忌,用同樣的稱呼來呼喚,而她竟然為此懷疑他?
「所以……」陶蔓儂喃喃,望著他,淚水終于滑落臉頰。「你真正喜歡的人,應該是她,不是我吧?」是了,這個就是答案。她這樣告訴自己,想起了他放在皮夾內的那個女人的照片,而那似乎是她永遠也不可能達到的位置。
太遙遠了……她其實有一點累,畢竟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追求的目標在哪里。
周邑初沉默不語,表情因為她說的話而顯得復雜,卻不是被說中的驚訝,而是被懷疑的憤怒。
兩種不同的心思糾纏著他,不知道該為了她的眼淚而心疼,還是為自己的感情被糟蹋的郁悶而發怒。
好一個替身,她到底是看扁了他,還是看低了自己?
那樣東西,從來就不存在。
他了解自己的性子,不是他的絕對不要,替身這樣東西,不論對他喜歡的人,或是喜歡他的人,都很失禮。
剛開始他的確不明白自己怎么會一時沖動答應和她交往,所以曾揣想過這樣的可能,但很快被否定了。事實證明,他只是純粹受到這個全心全意喜歡著自己、甜如糖蜜的女孩的吸引。
那天在芢\希的店,他便已明白這件事,于是開始認真的和她交往。
的確,他不是懂得按三餐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照顧情人的那種人,但是,她怎么都不應該這樣以為……
那簡直是在侮辱他!
「看來我還真的是徹底被看扁了。」他吐了口氣,不快的爬梳頭發,口吻聽起來像是自嘲,卻有更多的不滿。
他看向她,眼里隱隱流露出悲哀,卻仍舊不動聲色,沒把內心那股挫折表現在臉上。
「我要回去了!
他踩踏地板的聲音刺著陶蔓儂的耳朵,她一臉呆滯,知道他生氣了,但是,為什么?
該生氣的人應該是她吧?
陶蔓儂蹲坐在地上,自嘲似的呵呵笑了。在他的面前,她連生氣的權利也沒有,所以現在這樣,其實算不了什么。
沉重而篤實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逐漸接近她。
她渾身一顫,不敢抬起頭,直到看見穿著西裝褲的結實長腿出現在視線范圍,然后聽到一聲呼喚──
「儂儂?」
不是他。
來人蹲了下來,目光柔和的看著她,臉上表情依舊淡漠。
「還好吧?」
「舅舅……」一想到自己還在期待那個男人的回頭,陶蔓儂淚如雨下。
她好想告訴自己別傻了,可她就是傻,跟她媽媽一樣傻,她們母女倆都是死心眼,一旦愛上一個男人,便付出全心全意,所以最后她母親選擇以那樣的方式和她父親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