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七名大漢終于走出密林,千銘門的師弟驚嚇喊道:「大師兄,林子里真有埋伏,咱們被冬三騙了!」
大師兄猛地轉頭,這一轉,力道太猛把脖子扭了。
「冬三,納命來!」
好不容易走出密林的一伙人中,為首的長發(fā)胖子持長棍往千銘門扭了脖子的大師兄殺去,大師兄來不及辯解,連忙使出看家本領千銘刀法,一時間,刀光棍影交錯,場面一片混亂。
白冬蘊看準時機,低喊了聲:「抓穩(wěn)了!闺S即如箭矢一般彈射而出,目標正是以困住所有人的荊棘密林。
千銘門師弟眼力好,認出亂飛的棍影當中,刻了一個「勝」字,大喊:「是勝火幫!大師兄,冬三是勝火幫的人!」
長發(fā)胖子以為千銘門師弟在為冬三狡辯,遂大聲罵道:「你這臭小子還想誣賴我們?冬三是勝火幫至大仇人,我現在就殺了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混帳東西,替全江湖人出一口氣!」
「老子才不是冬三,老子是千銘門大弟子朱大邦,那邊那個抱著一個女人的家伙才是冬三,勝火幫的混蛋,你打錯人了!」大師兄一邊揮刀擋棍,歪著脖子用力吼道。
「這里哪來的女人!冬三,你說你是千銘門的人,那正好,勝火幫與千銘門也有仇,照打!師弟們,全部給我上!」長發(fā)胖子喝道,身邊六個持棍的小師弟齊聲應喝,將千銘門師兄弟團團圍住。
「王八蛋!就跟你說旁邊那個才是……人呢?」朱大邦忍著脖子痛,硬是轉往剛才一男一女站的位置,果真空無一人,再轉而看向自家?guī)煹堋?br />
師弟一臉無辜,指著身后大片荊棘密林!肝覄倓偩拖胝f了,冬三背著他的女人,往林子里跑了!
「混帳東西,怎么不早說!」瞥見亂棍不長眼攻來,朱大邦彎身閃避,抓著師弟鉆出入墻,迅速追上前。
勝火幫的師兄傻眼一陣,沒想到冬三的輕功這么好……「不對,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一行七個人,咚咚咚地跟著鉆進密林去。
她沒騎過馬、沒坐過車,她爹也不是武人,沒人告訴過她讓人背著跑會這么不舒服。四周景物一直退后,兩幫人馬互罵的聲音也愈來愈遠,她極力忍住頭暈反胃,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四公子,前面有間老廟,咱們去那里休息一會兒吧!
白冬蘊腦子已亂,只記得要快跑,不能讓那群混蛋追上,直到她第三次拍看他的肩,他才停下來!感旃媚,你耳朵……那些人……」背痛,又喘,讓他一時之間連句話都說不完整。
「大概是追丟了。四公子,咱們先到廟里躲躲,我耳力好,他們要追上來,我立刻告訴你!
「好,先躲躲……」他痛得眼花模糊,只能順著她指的方向,往破舊的老廟走過去。
一進廟,關了門,她立刻跳下地,剝開他的衣服。他的理智還沒跑光,及時壓住她的手,沉聲問道:「你做什么?」
「我?guī)湍惆鷤。你放心,我爹是藥師,這種小傷我沒問題!
「你爹根本什么都沒教給你!
脫衣的動作明顯一頓。這人,都這種時候了,說出來的話還是像一根利針,狠狠戳進她心里,戳得她好痛好痛。她勉強勾起笑容,硬是拉他到墻邊坐在長椅上,才道:「我爹至少教過我識字。他留下來的醫(yī)書千百本,我一有空就翻著,多少懂得一些。再不然,四公子懂得醫(yī)術,我有哪里做錯,你也可以糾正我!
他一直盯著她的臉,渙散的目光卻始終聚不了焦,眼前的女人一下是一個,下一刻又變成了兩個,他伸出手想捧住她的臉叫她不要晃了,舉到半空又忽然停住,因為他看見自己的手也變成了兩只、三只、四只……
「這真像是喝醉酒……」如果他的背不要那么痛就更像了。
她忙著幫他把黏在傷口上的衣物剝開,聽見這話,瞪了他一眼。
「這種時候要是有酒就好了!顾龥]好氣地說道。與其讓他痛得胡言亂語,不如讓他喝醉睡著,就不必忍受傷口疼痛了。
「要是有酒就好了……我根本喝不醉,有酒又有什么用?徐望未,你包扎的技術實在過差,弄得我痛得要命……」
「真是對不住,算你倒霉遇上我了!顾怯H眼看見那把大刀是怎么砍在他背上的,傷口又深又長她是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脫了他的衣服,仍不免心驚。
幾乎可以看見骨頭了!剛才她還壓在這傷口上,這刀等于是為她挨的?
「該道歉的人不是你。徐姑娘,這次算我連累你了,等你回到白莊,別告訴白春留我這傷口是你幫我處理的!
「你明明沒喝酒,怎么說起醉話來了?」她故意說道:「我看見你的裸身,你不是該負起責任娶我嗎?還是,你要白莊主娶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他已經娶過一個了,再多你一個也沒差……」他直覺應著,又頓住,疑惑問道:「徐姑娘,我剛才說了什么?」
她心知他痛到腦子一片混亂,才會不小心說出不該說的秘密。不,她什么都沒聽見,白春留的秘密她一概不知情。
「沒有,你沒說話。」她答道,同時小心翼翼清理他的傷口。那血還在汩汩冒著,像噴泉。
「沒說話就好。徐姑娘,我一喝醉就會亂說活,你別把我的話都當真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顾娝麚尾蛔∩眢w的重量,直往前傾倒,連忙扶他側靠在墻上,轉頭看見神像后面有另一空處,遂道:「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奔前一瞧,果然有桌椅、有床鋪,大概是以前老廟住持的睡房。她簡單清掃一通,從舊布包袱里翻出她的一套舊衣鋪在石床上;氐綇R廳,看見他兩手握拳極力忍痛,她鼻頭又是一陣酸,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四公子,里頭有床,我扶你進去躺一躺可好?」
「我傷在背上,怎么躺?要讓我痛死嗎?不對,徐姑娘,麻煩你了!构皂樀爻斐鍪。
她簡直好氣又想笑。這男人到底是怎么長到這么大的?沒被他自己搞瘋掉,算他厲害了。
她吃力地扶他站起,小步小步往前走。當他走進內室,看見床上擺了件女人衣物,腳步一頓,問道:「你的?」
「當然不是,那是原本就在那里的!顾靼走@男人一心一意要把她推給自家大哥當老婆,便如此答著。
他看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在她的幫忙下順利趴上石床。
「四公子,你背上的傷交給我來處理,放心睡一覺,睡著了就不痛了!
「我跟你一樣,晚上不容易睡熟,那天也是因為睡不著在院子里喝酒,才會……這床真涼,我好像有點累了……」他長手長腳,一件小小的衣服只夠墊著他赤裸的上半身,他臉頰貼著石床,舒服地嘆了口氣。
她聞言心頭一顫,探手摸向他的臉,果然發(fā)燒了!她記得廟旁有井,暗自決定等他的傷口包扎好,再去打桶水來幫他擦臉。
「徐姑娘,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平安回到白莊……你先把眼睛蒙住,再幫我處理傷口……」
他聲音模糊不清,像是睡夢中的囈語,她很想裝作沒聽懂,又怕他心不安,沒法輕易入睡,便哄他道:「我把眼睛蒙上了,四公子,你安心睡吧!
他低笑了聲。
「徐望未,你說的話哪幾句是真、哪幾句是假,我一聽就知道了!
她猛然抬起眼,瞪著他的后腦。
他似是渾然未覺,接著又道:「這床墊真香,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這不像是睡在你懷里嗎?要是被白春留發(fā)現,肯定要殺我滅口了?」
好想揍他……不行,人家一而再再而三救她的命,這一拳真揍下去,她豈不成了忘恩負義的人?她沉默半晌,硬逼自己松開不知何時握緊的拳頭,低頭翻找包袱里還有什么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沾了血的油紙袋被呈到白春留面前的紅木桌上。他臉上仍是掛著溫笑,聲音也是平穩(wěn)溫和,但翻著帳本的手指有點抖了。
「我剛才沒仔細聽,你把話再說清楚點。」
「回留主,屬下本來找了人要出去幫忙,四少爺卻不準我等插手,等那兩幫人馬都散去,地上只留下大片血跡和這包東西,四少爺與徐姑娘都不見蹤影!棺o莊武衛(wèi)的首領跪在地上,滿面自責道:「屬下護主不力,請留主降罪!」
「這不怪你……派人去找了嗎?」
「已派了兩隊人馬。留主,血跡一路往密林的方向滴去,依那血量看來,四少爺傷得不輕,再加上帶著徐姑娘一起逃命,這……」
只怕兇多吉少了嗎?白春留連眼也沒抬,隨口應道:「我心里有數了。再多叫一些人去找,就算是死,也要把他的尸體給我?guī)Щ貋!?br />
「屬下遵命!」
他繼續(xù)翻著帳本,連武衛(wèi)首領退下去也沒有發(fā)覺,直到紙上的字開始亂亂跳,飛來飛去卻進不了他的眼,才死心合上帳本,把注意力移到油紙袋上頭。
紙袋上印著眼熟的字樣,里面裝了幾塊甜餅,摸起來還溫溫的,是現場唯一留下來的證物。他輕輕碰著沾在袋上、令人心驚的血,失神地低喃著:「我明明就在莊里,為什么不叫我一聲……」
「爹!」
不知過了多久,童稚的喊聲傳來,他立即打起精神,不動聲色將油紙袋藏到桌下,露出他一貫的溫柔微笑,問道:「今天睡得好嗎?」
「戀戀睡很飽。爹也睡得好嗎?」她眼兒亮亮、笑容甜甜,乖乖停在紅木桌前,沒有伸手討抱抱。
他根本沒有睡午覺的習慣,但女兒關心的問候,自是不會胡亂澆冷水。
「爹也睡得很好。我記得你中午吃得不多,肚子餓壞了吧?」
「戀戀好餓!顾c頭,小手揉著肚子。「爹,小叔叔沒有來嗎?」
擺在桌下的大手一緊,他勉強鎮(zhèn)定笑問:「你找你小叔有事?」
「小叔叔答應戀戀買甜餅回來,可是戀戀等太久睡著了。」
他這才想起袋子上眼熟的字樣,原來是他女兒愛吃的那家糕餅鋪的名號。都是為了替這娃娃買東西,才會遇此劫難……他及時垂下眸掩飾心中惱恨,再抬眼時,見女兒似乎滿臉期待,喉口顫了幾下,才道:「你小叔叔向來說話算話,甜餅早就買回來了,可惜你睡熟了叫不醒。你先到前廳去,我叫廚房把甜餅重新熱過,讓你配著晚飯吃!
「好,謝謝爹。」她走了幾步,突然回過身問道:「爹不來一起吃嗎?」
他望著那張漂亮、沒有心機的小臉。
這孩子跟她娘一樣,喜歡全家人聚在一塊兒用膳,偏偏他和兄弟們向來各行其事,每年只有三大節(jié)才會共聚一廳,他只好盡量把事情排開,一日三餐都陪著戀戀一塊進食。這明明是早已習慣的事,但此刻他忽然覺得很累,累到他沒有把握能在一餐飯那么長的時間里,維持住身為人父的慈愛微笑。
戀戀從月初就開始期待中秋了,可惜,不管她再怎么期待,今年的餐桌上,注定要少一個人。
他瞄到先前被他丟在一旁的帳本。商行向來是月底結帳,但上個月帳目出了問題,管事遲至今日才呈上來給他過目,他才看不到一半,就聽見有人出事了。
他重新打開帳本,溫柔笑道:「我把這本看完就去。飯端上來你先吃,不必等我了。」
漂亮小臉明顯失望,他看在眼里,差一點就要心軟反悔了,直到聽見她乖巧應了聲「好」,他才松了一口氣。
等戀戀走遠,他叫了一名仆人,交代道:「你去許記糕餅鋪再買一袋甜餅,直接送去給小小姐,不管準問起,一律回答這餅是四少爺買回來的。」
家仆恭敬領命,退了出去。房間里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把油紙袋重新擺回桌上,原本抓緊袋子的手一陣濕意,定睛一看,果然滿滿都是血。
他盯著沾血的掌心看了半天,再也忍耐不住,發(fā)出凄慘的怪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