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動物園,呃、應該說,那原本是動物園,可后來變成牧場。
一開始這里是處莊園,占地不大,七、八畝地左右。
賀關大張旗鼓,尋了好幾位對養動物有本事經驗的人,再搜羅不少難得一見的動物,放在里頭圈養。
因事先計劃時,衛總管擔心里頭的兇猛動物會驚嚇到附近百姓,因此挑選莊子時,刻意挑了距離都城或村鎮都很遠的莊子。
這樣一來,里頭照看動物的人,吃飯就變成問題了,糧米能儲放,菜蔬肉品就難啦,除非天天吃腌菜、肉干。
事情往上頭報,衛總管一句話,把附近的土地全給買下,建起大莊園,有土地就能種菜、種果子,也能圈養雞鴨鵝魚豬牛羊,自給自足。
在這之前,不管是文二爺、衛管事、季方……所有王爺身邊的人都搞不清楚,弄這樣一處莊子,養著不能殺、不能吃的動物有啥用,還得耗費人力、物力,到處搜羅新物種,簡直是種無聊的浪費。
但架不住主子爺樂意,當下人的只能照做,就當主子爺童心未珉。
可莊子自給自足之后,去年衛總管巡視到此處時發現,許是有飼育專家在,自家莊子養出的肉特別好吃,再加上品香樓的御廚抱怨肉類品質不平均,時好時壞,做出來的菜色口感會有影響。
衛總管念頭一轉,命令下達,再擴地、再增建圍欄、再聘雇人手。
幾個月功夫,可食動物的數量遠遠超過不可食動物,動物園變成牧場,種養出來的蔬菜肉品直接拉進蜀州五都,供應自家酒樓飯館。
之前陸溱觀練習剖腹產用的大豬、小豬崽們,也全都送到牧場里放養。
因此這趟動物園之旅,不但滿足水水和陸溱觀對動物園的想像,也讓他們見到老朋友,兩人興奮得不得了。
這趟,他們足足在莊子上待了近十日。
轉眼端午節到來。
今年的端午節過得熱鬧極了,蜀州和京城一樣都有舉辦龍舟競賽,但只有男人能下場比賽。
很久以前,賀關抱著陸溱觀在岸上看龍舟時,她隨口抱怨女生都不能坐龍船。
那句話她已經忘記,但賀關牢牢記得,今年蜀王府的龍舟上面空出兩個位置,讓水水、阿璃和陸溱觀坐上去,他們不必劃槳,只需要穩穩地坐著,感受比賽氣氛,反正蜀王府的人一個可抵兩個,就算實際劃槳的人少一半,也能勝出。
所以他們贏了,賀關搶旗、季方掌舵,而魏旻坐在他們身后,穩穩地護住三個人。那天坐在船上,太陽很大,風也大,陸溱觀胸口澎湃不已,如果連這樣的隨口一句話他都能牢牢記住,那么他對她……用了多少心思?
這段時間,他完成很多承諾,大部分她都不記得了,他卻如數家珍。
陸溱觀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問:「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在心中預測他的答案,也許是因為她爹娘的死,也許是因為他記恩,抑或是他本就是個重諾之人。
但賀關卻說:「因為承諾的對象是你!
對象是她,所以重諾?
「這輩子,我再不允許你再受苦!
這是他的新承諾,她不知道他會不會辦到,但他的不允許,讓她的心融化得亂七八糟。
她知道對于感情應該避如蛇蠍,她明白甜言蜜語只是一時情緒,并非永恒事實。她有經驗的,對男人不該抱持太大的期待,保有本心,才能讓自己不再受傷害。
只是他這般對待她,讓她的心無法控制地快速沉淪。
她有些慌亂、有些無措,但她不想停止。
難得休假,賀關帶陸溱觀出門吃飯,兩人坐在酒樓的包間里,居高臨下看著街景。
這段時間忙翻了,她跟著他幾乎把蜀州跑了個遍,他去巡視,她去授課,直到昨晚才回到家里。
原本打算由濟世堂出面做的「防災防疫講座」,如今改由賀關接手,他把蜀州郊區分成十個區域,再加上五個都城,共舉辦了三十場講座。
除了指定的地方官員、里正、王府人手之外,若有空位,想參加的百姓也可以進場聽講。
賀關說他們是種子學員,學會陸溱觀這套防災防疫法,可由他們去教授更多的人,目標是所有蜀州百姓都能聽兩到三遍的課程。
為鼓吹百姓積極聽課,賀關自掏腰包送禮,禮物包括消毒用的水酒、藥材、口罩等等疫災時用得上的物品。
目前已經辦完十八場講座,種子學員也開始到處授課,成效還不錯,對于八月的秋汛,眾人嚴陣以待。
陸溱觀問:「種子學員?形容得真貼切,你怎么會想到這么說?」
一顆種子,繁衍出一片綠地,生氣盎然。
賀關回道:「陸嬸嬸教的!
「我娘從沒教過我這些!
「這種事,不是你的力量能夠軌的。」
陸嬸嬸曾跟他說過,所謂政治便是管理眾人之事,唯有從政者方能行事,若教了陸溱觀,她會被視為異類吧?
陸溱觀把視線從窗外調回來,對賀關說:「為講座之事,我已經很久沒去濟世堂,我想明天過去坐堂!
黃宜彰是個出色的商人,藥丸推出不過短短兩個多月,她已經拿到上千兩銀票,聽說他打算再建新藥廠,他賣得越多,她分紅越多,這是好事。
「再等等!
「等什么?」
「等端樂醫館建好!
聞言,她猛地抬頭看向他,表情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還有更多的感動。
賀關氣定神閑地為她斟一杯茶,道:「陸嬸嬸的夢想,你來完成!
可以嗎?那不只是爹娘的夢想,也是她的,一間有分科、有住院病房、有夜間急診、有制度的醫館……
只是,他怎么會知道?
「我娘到底告訴過你多少事?」
他笑了,是很得意的那種笑。「比你想的多!
「不會連房產大業、租賃公會、市場壟斷……都是我娘教你的吧?」
「是!
天哪,還真的是!「還有呢?」
「作戰、兵法!龟憢饗鹪鵀樗v一部三國故事,助他后來將師父教的兵法融會貫通!肝夷镉惺裁床粫?」
賀關認真想過后回道:「女紅、廚藝!
噗哧,陸溱觀笑開,這兩方面她也不行。
「我娘是奇人,對不?」
他完全同意,所以皇兄戀上陸嬸嬸之后,心里再也裝不下其他女人,所以他敬她、尊她,以她為師。
「你也很好!
陸溱觀搖頭!肝也患澳赣H的萬分之一!
賀關也搖頭!戈憢饗饡阅銥闃s。」
「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我會成為爹娘的驕傲!
她已經不是三歲的小丫頭,可是他很想揉揉她的頭發,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深情的看著她道:「你已經是!
一陣鑼鼓聲從遠處傳來,他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同時轉頭看向樓下街道。
那是送嫁隊伍,前有樂隊,后有一百多抬嫁妝,喜轎后面還跟著近百個奴仆。這是誰家婚嫁,陣仗這么大?
「怎么沒有新郎迎接?」陸溱觀問。
賀關仔細確認,是有些奇怪。
才疑問著,季方匆匆上樓、跑到主子爺身邊,他停下腳步,看一眼陸溱觀,琢磨著要怎么開口。
賀關見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模樣,沉了嗓音,「說!」
一陣雞皮疙瘩冒出,身子抖了一抖,季方這才問道:「王爺是否該回府準備?」
「準備什么?」賀關擰眉,季方是怎么了,話說得不明不白。
「今天是五月十五!
「所以……」
眼見主子爺臉臭得厲害,季方只好咬牙,一口氣道:「樓下那送嫁隊伍……新娘是王爺的側妃!
聞言,陸溱觀的心倏地墜入寒潭,猝不及防的冰冷讓她忍不住打個寒顫。
她握緊拳頭,用力擠出理智,這事不離譜,他的正妃已經過世六、七年,而皇上是他的親哥哥,皇太后是他的親娘,怎么都該替他的下半輩子打算,所以這很正常、很理所當然。可是這么正常、理所當然的事,卻讓她的心痛得厲害,像是有幾萬根細針從四面八方射向她,沒道理痛的呀,是因為奢望了?因為貪念了?因為胡思亂想了?因為心不受控地沉淪了?于是誤以為他們有一點點可能,于是誤以為他待她的好,是為著鋪陳完美結局,于是妄想等出他的新承諾,承諾一生一世。
她在想什么啊,怎么可以奢望、貪念、胡思亂想?怎么可以出現亂七八糟的誤以為?
他是蜀王啊,是再尊貴不過的王爺,而她,便是一個窮秀才、一個藥商,于她都是高攀。
怎么能夠妄想?怎么能夠看不清自己有幾分幾兩?真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抖著,她不敢讓笑容卸下,她逼迫自己得盡快說些什么,要說恭喜、祝他們百年好合?還是說愿你們琴瑟合鳴、鶼鰈情深?
她還沒想清楚要說什么,賀關已經握住她顫抖的手,凝聲道:「不要亂想!
是啊是啊,不要亂想,她一千一萬個同意。
她就是亂想才會想偏了方向,的確不該亂想,確實該保有本心。
她用力搖頭,把笑容再擴大兩分,欲蓋彌彰地說:「我才沒有亂想呢!
賀關冷肅的視線落在送嫁隊伍上,這個馬茹鈺果真是個角色,他已經把難聽話撂下,她明知自己將面對什么,還敢硬著頭皮下嫁。
很好,她敢要,他就敢給。
「文二爺問,爺……是不是該回去準備婚禮?」馬氏女是皇太后親自挑選的,誰都能得罪,但這號人物萬萬不可。
「小妾?婚禮?」賀關冷眼射向季方。
季方立即打了個激靈,明明天還熱著,他怎么會有下雪的感覺?
陸溱觀的表情也有些復雜,季方方才不是說側妃嗎,怎么他又說是小妾,難道現在這兩者代表的意思一樣?
「爺的意思是……」
淡淡一笑,賀關慢條斯理說出來的話,不只季方,連陸溱觀也竄出陣陣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