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開門,我給你送飯來了!桂ㄔ聵峭,一名婢女一手端著餐盤,一手輕敲門板,可許久不見回應,因此心里起了狐疑,而一旁守門的守衛也察覺事情不對勁,于是立刻把門推開。
「姑娘你還沒醒嗎?」兩人一前一后走入房內,揚聲喚人,可回應他們的依舊是一片靜默。
婢女心慌起來,急忙忙將餐盤放在外廳的桌上,然后迅速奔入內廳,一見床榻上空無一人,立刻放聲大叫——
「人不見了!」
接獲消息的楊釗,立刻到褚恨天身前負荊請罪。
「爺,那女孩兒,不見了!
做帳的大手不受影響,揮毫快速的在帳簿上寫下一行行帳目,未幾,一本整理過的帳冊已迅速完成。
收筆,褚恨天抬首看向楊釗,冷聲問:「你們怎么辦事的?」
「屬下該死!共晦q解,楊釗直接領過。
「連個女孩兒都能看不見,若她是個刺客,你可知當夜府里會死多少人?」
楊釗聞言,沒敢說話,但沉重的呼吸聲卻泄漏他驚慌的心情。
他曾猜測那女孩兒或許不簡單,于是派人守在她房外,可他沒料到她竟會趁兩衛交接時從窗口偷跑,且一路都不曾被人發現。
還好總管回報,府里沒有任何財物或人力上的損失。
「今日起,加強夜間守備,若這事再犯,加倍連坐懲處!」坐在紫檀玄武椅上,褚恨天依舊是以黑紗覆面,身著黑衣黑鞋。
「是!」楊釗叩頭領命。
「交代下去,備好馬車,一刻鐘后,我要到紫竹林去!故掌饚け,褚恨天從書案下抽出一本頗有分量的書籍,旋即起身走出書房。
「是!箺钺撗杆倨鹕砀谒砗螅吡藥撞,才敢問:「爺,是否要將那女孩兒追回?」
疾風般的腳步似乎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清冷的嗓音隨即落下,讓楊釗錯失確認的機會,
「待會兒吩咐總管,叫他讓藍棠帶一名丫頭到東苑頤心齋幫忙,順便到附近藥房抓幾帖補血養氣的藥,照三餐端到頤心齋!
楊釗本想問頤心齋何時住了人?又是誰要補身子?可從自家主子比往昔還要冷上幾分的聲音來判斷,自家主子今早心情似乎不佳,于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是。」
。
紫竹林內。
「這是你要的書。」褚恨天將書放到桌上。
「呵呵,總算給我拿到了,太好了!故狼埃幻装l蒼蒼、臉上布滿皺紋的和藹老婆婆,當她見到那熟悉的藥書,立即歡欣大笑,只可惜她的嗓音太過粗糙,笑聲聽起來像是砂石滾地的聲音,很是磨耳。
沒心情分享她的喜悅,褚恨天說出此次前來的目的。「一物換一物,我依約幫你拿回藥書,你呢?」
抱著藥書的老婆婆,也就是六十年前,憑著一身好醫術在江湖名噪一時的竹碧水,笑得樂不可支。
想當年她嫁入錢家,本以為覓得良緣,沒想到卻是嫁錯負心漢,不但被那狠心郎甜言蜜語騙走了她竹家家傳多年的配藥秘書,還被強灌了毒藥,毀了她美妙的聲音,差點讓她命喪黃泉。
當時她恨極,多想將那負心漢千刀萬剮,可無奈身染劇毒,力不從心,待她解完體內毒素已是三年后的事。之后,她跑遍大江南北,四處打探那負心漢和藥書的消息,可那負心漢和藥書就像自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沒有消息。
幾十年尋覓無獲,本以為復仇無望,沒想到一次因緣際會之下竟讓她得到一張藥帖的謄本,而那藥帖內容無巧不巧正是出自她竹家智慧,她循線追查,追到鄴陽城,后來經過一番調查,她才明白當年狠心郎得到藥書后,立刻改名換姓,搬遷到鄴陽城做起藥材生意,還將藥書當作傳家寶,連傳兩代。
于是在弄清楚所有事后,她便找上了褚恨天,與他做了筆生意。
「年輕人,你講信用,我竹姥姥也不會馬虎你,不過你要的東西不簡單哪,只消輕輕一吹,就能讓吸入之人瞬間喪命,不留半點痕跡,我能否問問你要這東西做啥?」邊說,邊起身從柜子拿出一白瓷小瓶。
「不能!柜液尢鞌嗳痪芙^。
「唉……年輕人,你不錯啊,看起來諱莫如深,理應是成大事之人,何必使毒干壞事呢?」竹碧水將藥瓶放到桌上,感嘆道:「真不曉得這世道究竟怎么了,好事不做,成天只想使毒干壞事,先是你,后是何親王,怪哉!
黑紗下,紫眸里剎那閃過一絲銀光!负斡H王跟你討毒?你同他有交情?」口氣極為云淡風輕,似在閑聊。
「半點交情都沒有,天曉得他怎么會突然找上門來?」她本人到現在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把毒藥交出去了?」
竹碧水撇嘴輕哼。「能不交嗎?人家帶著六名護衛,個個拿刀帶劍、兇神惡煞,我可惹不起。」人家分明就是來搶毒的,她不給,難道等著被砍嗎?
更何況她雖深居簡出,可還不至于沒聽過何親王的名諱,她區區一個平民百姓可惹不起皇親國戚,當然是識相為上,只不過她完全不敢想像何親王討毒的目的是為何,但是卻明白自己這下麻煩大了。
「何親王討的是何種毒?」
「你問這做啥?」竹碧水露出懷疑的目光,這才發覺他對此事似乎太過關切。
「回答我的問題。」褚恨天不回答反而發出命令,他的語氣冰冷充滿威脅,渾身散發著懾人的氣勢,讓竹碧水不禁盜出一陣冷汗。
「與你討的毒藥不同、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叫做千腸斷。」抹去額上冷汗,竹碧水乖乖回答。
「如何使用?」褚恨天問得仔細。
「通常摻在飯菜或是補藥里使人中毒,中毒之人初時會精神大好,可不出半個月,就會精神渙散、盜汗高燒、臥床不起,癥狀極似風寒,接著兩個月內,當毒性侵入五臟六腑,中毒之人就會陷入昏迷繼而死亡,難以查出死因。」懾于褚恨天的魄力,竹碧水摸摸鼻子據實以告。
「難,不代表不能,如何查出死因?」褚恨天抓住她的語病。
「你可真精明,什么事都瞞不過你。」竹碧水一邊驚嘆他的觀察力,一邊訕訕的將因千腸斷而死的判斷方法告知。千腸斷雖無色無味,可仍舊是個毒,中毒之人到了后期,體內血液會由紅轉黑,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好的辨認方法,那就是中毒之人的頸項上會浮出極淡的綠紋,當綠紋愈清楚,就代表中毒之人愈接近死期。」
「你所言不假?」褚恨天用精銳的眼神盯著竹碧水。
「什么事都逃不過你的法眼,我哪敢誆你?」竹碧水語帶自嘲,這個褚恨天果然不簡單,他的深沉心機她總算見識到了。
褚恨天用一聲冷哼回應她的自嘲。抓過瓶子放入懷里,他開始精明的算計著何親王取千腸斷的動機。
由于皇上經年沉溺于美色,導致身體未老先衰,今年更是頻頻傳出因病而不上早朝的消息,因此朝綱漸亂,文武百官內斗不斷,而皇子們多年來的勾心斗角也在此時浮出臺面。
朝臣們算計著自己的未來、皇子們算計著皇位,如今宮廷里正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陰謀,而何親王貴為中書,同時還是六皇子的親舅舅,偏偏選在這個敏感時期找上竹碧水求毒,其心著實可議。
他究竟在計謀著什么?可與六皇子有關?
轉身走到床邊,竹碧水從床頭拎出一個不久前準備好的包袱!讣热粬|西給你了,竹姥姥我要先走嘍。」她雖愛極紫竹林的清幽,可如今有皇親國戚這種大麻煩找上門,她還是先逃為妙。
「等等!」褚恨天喊住她的腳步。
「談,年輕人,東西都給你了,你不是還想找麻煩吧?」他深沉的心機她適才可是領教過了,他現在不會是想告訴她,他另外還有殺人滅口的習慣吧?
褚恨天坐在椅上沒動,看著一臉戒備的竹碧水!肝覇柲,筋骨盡斷可還有救?」想起毛頵兒的傷勢,他忽然問。
「沒救!箶蒯斀罔F。
「那可有補救方法?」
似是捕捉到褚恨天語氣里隱約的懊惱,站在門邊的竹碧水精明的腦筋一轉,然后驚訝的轉身。「可是姑娘家?」
「你少廢話,只管回答我的問題!
清冷的聲音更冷,可竹碧水就是聽出里頭有一股別扭,蒼老的臉上當下出現幾條笑紋,少了幾分戒備。
「年輕人,沒有活藥,何不用心藥醫呢?或許效果會超乎想像!钩蛄搜蹨喩砗谝隆庀⒗浔鸟液尢,竹碧水再度發出磨耳的粗嗄笑聲!付帱c耐心、少點冰冷,學著溫柔,姑娘家會喜愛的!
聽出她話里的調侃,褚恨天不悅的握起拳頭,唰地一聲,從椅子上起身!改悴幌胝宜谰蜕購U話!」
「我只是好心給你建議……」被他散發出的冰冷怒意給嚇到,竹碧水連忙躲到大石后頭。
「哼!」屋里,墨色的袖擺旋出一道嚴厲的弧度,而后消失不見。
「要走也不打聲招呼,真是沒禮貌!鼓ㄈヮ~上冷汗,竹碧水這才敢從大石后面出來。
。
「爺!狗績,藍棠和小丫頭一見到褚恨天,便馬上退到角落去。
「醒來沒?」大腳一跨入門檻,便筆直朝內房走去。
「還沒!顾{棠回答。
「藥呢?」
「喂了!
聽到滿意的答案,褚恨天立刻擺手揮退兩人,而后繞過屏風,迅速的走到內房里。
佇立在床邊,他瞬也不瞬的鎖住那張沈睡中的清秀小臉,心里想著盡是她昨夜所說過的話。
她說她喜歡他的紫眸,認為他長相俊俏……當時聽到這些,他其實是高興的,雖然她喜歡的理由太過天真惹惱了他,可后來他想了想,認為是自己在鬧別扭。
她明明是正常人哪,他怎能期望她能懂自己的傷痛呢?她沒嫌他丑、怕他樣貌怪異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了,他怎能還怪她呢?
長這么大,從沒人喜愛過自己,就連當初救他的師父,也只是意外發現他骨骼奇佳,是個練武奇才才將他救起。
當時他傷勢過重,在床上休養了好長一段時間,待他傷好,便是永無止盡的學習與磨練。
那時他才明白,原來師父對宮中的珍妃有過承諾,會幫珍妃之子,也就是當今大皇子得到皇位。
為了實現承諾,師父才有計劃的一邊帶著他尋寶,一邊將他培養成一名商人——一名出色、服從聽話、能與他一同協助大皇子得到皇位的商人。
當時被親爹遺棄的他早已對所有事感到木然,既然爹都不要他了,他又何必執著得不到的親情呢?他的命是師父救起的,那就當作是報恩吧,不管師父要他做什么,他都無所謂。
因此他毫無反抗的接受師父嚴格教導,無論是練武、習商、謀略、尋寶求財,只要是師父所要求的,他一定努力達到,不管過程是多么的折磨。
十年的日子緩緩流逝,不知不覺中,他變得冷漠寡情,但也變得精銳深沉、可以獨當一面。
因此在六年前,他奉師父遺命,將歷年尋來的寶藏化為金錢,投身鄴陽城經商,成為大皇子身后可以信賴的幫手。
可即使他已經是人人稱羨的鄴陽首富,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心里始終藏有陰影,那種陰影來自于不堪的過往,來自于根深柢固的自卑。
因為自卑,他戴上黑紗帽將真實面目遮住,寧愿用神秘之姿面對世人,也不愿再度承受當年所受過的苦。
他曾想過,或許自己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這片見不得光的黑暗世界里,可沒想到卻遇上了她,而她竟說了一句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聽到的話……
「唔……」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毛頵兒緩緩的睜開眼睛。
一開始,銀白色的光線照得她的眼睛好不舒服,過了一會兒,總算是適應了,然而此時她也發現床邊站著一個人。
「你是誰?」瞪著那抹極具壓迫感的黑色身影,她內心其實是驚嚇的,可喊出來的聲音卻細小得有如蚊蚋振翅。
「褚恨天!拱l現她眼里的驚懼,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褚恨天?」腦子里像是被人灌了砂石,沈甸甸的難以思考,于是她放棄思考。「我不認得你,我頭好沉。」
曉得她的不舒服是因為滾落斜坡又失血過多引起的,而他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清冷的聲音不禁因愧疚顯得有些氣弱。
「是沒聽過,可我們見過兩次面!
「是嗎?」聽他這么一說,她才開始細細打量他;死氣沉沉的墨色衣裳、層層神秘的黑紗以及讓她心慌的視線……「你!」毛頵兒瞬間睜大眼。
「對,就是我!顾浪肫鹚。
見到煞星,毛頵兒臉上頓時轉白,可腦筋一轉,臉色又恢復正常。瞅著他,她竟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你也死了?」
「沒有!柜液尢彀l現自己竟不討厭她的奚落笑容,反而覺得笑著的她,真可愛。
「沒有?」笑容凝結,她困惑的皺起眉頭。「如果你沒有死,那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我?我死了耶!
「你沒死!顾男θ菹,他心里一陣惋惜。
「我沒死?可我昨夜見到我爹爹了!」爹爹死了,她自然也要死了才能見著爹爹吧?可他又說她沒死……毛頵兒愈想愈亂,弄不懂自己到底是生是死了。
「那是你作夢!蛊鋵嵔袢账麃硎菫榱俗C實一件事,如果她曉得自己沒死,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實,她會如何?她依然還會說出同樣的話嗎?
深吸一口氣,褚恨天對于她即將展現的反應感到期待又緊張。
「作夢?」
見她神情迷惘,他索性將昨夜的經過簡單說明!改阃藛?昨夜你想偷跑,然后跑到一片竹林,最后摔進了池子里,還受了傷!」他故意不說明傷她的人就是他。
他的話讓她想起昨夜的事,記憶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跳過,最后定格在水中央的那具裸體美背。
「!我想起來了!你師父在洗澡,我全都看到了!」記憶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她閉上眼也能勾勒出那優雅又誘人的線條……想著想著,毛頵兒的瞼上頓時飄上兩朵紅云。
「咳!」她的話讓褚恨天頓時一陣岔氣,他以為自己的速度已經夠快了,沒想到她還是有看到……忍住心里萌生的不自在與別扭,他穩聲開口澄清:「那不是我師父!
「是嗎?我以為是呢,你們的氣息都冷冰冰的……呃,我是說我看你們倆都愛穿黑衣,所以想說你們應該有關系……」一頓,不想在這個毫無助益的話題上打轉,她直接換個話題!讣热荒銈儾皇菐熗疥P系,那他是誰?」
「是我。」瞧見她臉蛋因他的話瞬間更紅,褚恨天自己也很不自在,畢竟身為男人,要當著一個姑娘家的面承認被看光的就是自己,實在太過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