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兒院待了好幾個小時,兩人終于要離開,離去時,所有小朋友都聚集在門口,開心歡送他們,這一幕讓兩人感動,也感到羞愧。
方少淵開著車,陸致芬坐在駕駛座旁的位置上,兩人緘默無語好長一段時間,明知那最關鍵的話題終究必須解決,明知這趟來的目的并不是要陪孩子們玩耍,但兩人都不敢開口討論這個問題。
知妻莫若夫,就算這些年他這個丈夫不盡責,把整個家庭丟給致芬一人照顧,自己在外全心拼事業(yè),他至少還知道妻子心里最在意的事。
他知道致芬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與雙胞胎妹妹相依為命,甚至為了嫁給他,年紀輕輕就必須與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分開,這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也是他的遺憾。
所以現(xiàn)在致芬看到孤兒院里這些孩子,自然無法坐視不管,仿佛是一種情感投射,她在這些孩子身上,尤其是那對小姐妹身上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仿佛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帶著妹妹在孤兒院里等待長大、等待茁壯,等待走向屬于她們兩姐妹的幸福。
開著車,盡管已離孤兒院很遠了,他依舊可以感覺到致芬或是回頭看向來時路,或是透過照后鏡往孤兒院的方向看去,盡管在鏡中早已不見孤兒院那斑駁的矮墻與凋敝的樓房。
「唉……」輕輕嘆口氣,方少淵為妻子感到心疼,「你都不說話,我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
陸致芬看著他苦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像現(xiàn)在怎么做都不對,也許今天……不應該來的……」
「但我們還是來了,我承認,我確實有點動搖。」原本他的立場很堅定,在商言商,整個投資案經(jīng)過公司各部門縝密規(guī)劃,未來數(shù)年甚至十幾年公司的獲利就看這個投資案,一朝更動,影響將是長長久久,影響范圍更是大到他想都不敢想。
但現(xiàn)在,看到這群孩子可愛的容顏,他自己就是個父親,他怎么可能不動搖?加上妻子的憂心與愁容,更讓他跟著心痛。
「老公?你的意思是?」
眼前是個路口,方少淵打著方向盤轉彎,「可是我需要一個可以說服所有人,也說服自己的理由,否則就是感情用事;計劃可以更動,不包括孤兒院那塊地,但是到時新的購物商場景觀一定會受影響,我要怎么說服董事會和股東會,怎么說服銀行團,怎么說服我的員工,最重要的是,怎么說服我自己?」
「對!怎么說服……」
方少淵苦笑,「你還聽不懂我的意思嗎?」
「什么意思?」她是真的聽得迷糊,但是看著老公臉上充滿安撫意味的笑容,陸致芬慢慢懂了,「老公,你……」
怎么說服?老公正在想理由該怎么說服眾人,那就代表老公正在考慮變更投資計劃的可能羅?
「聽懂就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后續(xù)該怎么做!惯@是個難題,他必須好好想一想,不過或許是天生血液里的冒險精神正在泛濫,他突然覺得這不只是一宗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投資案。
現(xiàn)在眼前又多了許多難關需要克服,但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前方有考驗等待他去經(jīng)歷的感覺。
他人生最大的考驗就是在十八歲那年讓女友懷孕,當年的小夫妻倆,現(xiàn)在已走出當時驚天動地的人生變局與后續(xù)忙亂的種種考驗,如果當時他都可以克服那種困難,現(xiàn)在沒道理不行。
「老公,對不起,給你找麻煩了!
微笑搖頭,「這又不是你的錯,企業(yè)經(jīng)營本來就是如此,我也說過了這就是企業(yè)的社會責任!
陸致芬不敢再說話了,讓老公專心開車,也讓老公運用他聰明的頭腦,想想后續(xù)該怎么辦。
但就在此時,陸致芬的手機響起,她有點訝異,以為是學校同學打電話給她,但是仔細一看,「家里打電話來!」
方少淵皺眉,「誰?」
陸致芬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爸媽,就是兩個孩子。
說來慚愧,開學至今已經(jīng)一個多月,她都沒回去看過;但說也奇怪,她的家人也沒打電話找過她,要不是老公一直陪著她,她還一度以為自己真的被拋棄了。
她不知道是方少淵吩咐父母與兩個孩子少來打擾她,讓她專心讀書,順便過過清閑的日子。
這些年她真的太辛苦了,他心疼她,所以趁這個機會讓她換個環(huán)境也換個心情,自己則陪著她,兩人住在外面當作度假一樣。
「喂!」
「……喂!是媽媽嗎?」
是她的小兒子,「怎么了?」
「媽媽,你趕快回來,哥哥……哥哥……」
「哥哥怎么了?」陸致芬全身一僵,內(nèi)心有著不好的預感,「趕快告訴媽媽,哥哥怎么了?」
「哥哥……被車撞到,摔斷腿了!孤曇粑⑽㈩澏,聽起來很像是恐懼。
陸致芬背脊一僵,手腳瞬間轉為冰冷,手一滑,手機就這樣滑落,她的眼眶瞬間濕透,淚水蓄積,崩潰而出。
方少淵憂心看著她,「到底怎么了?」
「快……快點回家,快點……」
「到底怎么了?」
「兒子……兒子出車禍……快點啦——」她慌到哭出聲來,同時也自責到不能自己。
早知道她就不要搬出來,不要離開家,這樣的事就不會發(fā)生了……老天!這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方少淵一聽,臉色也轉為蒼白,他立刻踩下油門,車子向前奔馳而去,近乎狂飆,只怕慢了任何一秒鐘。
或許是因為憂心,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因此他們沒發(fā)現(xiàn)個中異樣,像是如果出了車禍,怎會要他們趕回家去?應該是趕去醫(yī)院吧……
可是身為父母,聽到這樣的消息,肯定驚嚇到魂飛魄散,腦袋像是斷了線一樣,瞬間無法理智思考。
方少淵開車連闖了好幾個紅燈,只希望下一秒鐘就可以回到家中;一旁的陸致芬則是不停啜泣,不停責備自己。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搬出來的……怎么辦……」
「……」方少淵無法安慰她,但他的心痛與恐懼更是不在話下,只能將這些情緒發(fā)泄在腳上,借由全力踩油門加速的方式來宣泄。
半個小時后他們終于到家,車才剛停好,兩個人立刻沖下車。
陸致芬跑在前頭,這才發(fā)現(xiàn)她全身上下已因恐懼而無力,跑到一半就跌倒在地。
方少淵趕緊扶起她,攙著她一起走進家里,然而一走進門,看見客廳里的狀況,他只有訝異。
因為兩個兒子就坐在沙發(fā)上,他的父母則坐在一旁;大兒子的腳踝確實裹著紗布,但……但是看起來沒那么嚴重啊……
陸致芬沒想這么多,立刻沖上前去蹲在孩子面前仔細檢查,她一張臉完全發(fā)白,嘴唇發(fā)紫,恐懼已經(jīng)占據(jù)了她整顆心、整個腦。
「孩子,你怎么了……」
看到母親這樣的表現(xiàn),兩個兒子都不知該怎么回答,眼神趕緊向爺爺、奶奶求救;兩個長輩也不敢說話,因為媳婦似乎已經(jīng)瀕臨崩潰邊緣。
「對不起,都是媽媽的錯,媽媽不應該搬出去的……」
「媽媽,沒有啦……」完蛋了,媽媽好像很傷心……
方少淵看著,語氣一沉,「到底怎么回事?」
方家長子沒轍,只能坦承,「我只是打籃球扭到腳,沒事。因為……我們太久沒看到媽媽了,希望媽媽可以回來,可爸爸又希望我們不要去打擾媽媽,所以……奶奶才說用這招可以把媽媽騙回來!雇平o奶奶。
「是你爸出的主意。」推給老公。
「沒錯,是爺爺!剐鹤蛹尤胄敦熜辛小
「我說不要的,你們……要害死我!」看兒子氣憤的樣子,趕緊自清。
方少淵憤怒不已,難得發(fā)了一頓脾氣,他重重捶了桌子一下,聲響驚人,所有人都不敢言語,畢竟他在兒子心中雖然威嚴,但不是個脾氣暴躁的父親。
「你們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你們知道致芬一路上哭得有多傷心嗎?你們知道媽媽有多自責嗎?她不斷責備自己沒照顧好你們,你們知不知道?」他就是不希望這樣。
致芬在方家苦了十年、累了十年,他向自己發(fā)誓,往后的人生他要致芬輕松度日,快樂過著每一天。
過去因為方家事業(yè)剛起步,經(jīng)濟并不寬裕,讓致芬跟著吃了很多苦,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同了,致芬應該去追求自己的人生,而他會永遠陪伴著她。
所有人都不敢言語,低頭懺悔。
陸致芬看著,突然松了一口氣,全身氣力放盡,腳一軟,原先蹲著的身子就這樣癱坐在地上。
眾人一看,嚇了一大跳。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淚水依舊不斷掉落。
她知道自己很傻,怎么樣都不可能舍下這些至親家人,真去外面過自己的生活。就算大家覺得她沒用,幫不上忙,已經(jīng)不需要她了,她還是愛這些家人,一顆心都掛在他們身上:永遠拿不下來。
因為他們都是少淵給她的家人,她好愛他們……
*****
陸致芬終于回到了家中,相隔將近兩個月,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是在孩子們善意的謊言中回到家里。
兩個孩子被少淵罵了一頓,這個一向脾氣很好不太管孩子的父親,難得狠狠發(fā)了一頓脾氣,將他們臭罵一頓;而方父、方母也逃不過,雖然不是直接針對他們,但他們參與兩個孩子不成熟的舉動,也應該乖乖聽訓。
陸致芬倒是沒有太多責備,一來老公已經(jīng)有所表示,孩子知道錯就好;二來她身為母親,確實離家太久,只因為她心里生丈夫的氣,就這樣丟下孩子不管,搬到外面住。
孩子雖然一向成熟、獨立,不管是學業(yè)、生活都不需要她來操心,但畢竟兩個孩子才十幾歲,正是需要父母關心的時候。
她將教訓孩子的工作交給丈夫,自己收拾起驚嚇的情緒,走進廚房要為孩子和家人準備一頓晚餐。盡管已經(jīng)忙了一整天,但經(jīng)過這番驚嚇,她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事實上這一、兩年,她在方家已經(jīng)不需要下廚了,畢竟老公的事業(yè)越來越賺錢,家里生活也逐漸富裕,請了廚師與傭人,身為女主人的她反倒不需要為了三餐忙碌、奔走。
但是今天不同,她堅持要為家人下廚,或許是想要稍稍減少內(nèi)心的愧疚感吧!
畢竟這兩個月,她確實將孩子丟在家里,花了許多心思在適應自己的大學生活上,她其實只是跟老公賭氣,不應該連孩子也受累。
賭什么氣?唉!現(xiàn)在看來像是鬧劇一樣,說不定連老公都忘記自己曾經(jīng)說出口的后悔……
一頓晚餐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對所有家人而言,已經(jīng)很久沒品嘗陸致芬親手煮的菜;味道依舊如記憶中所呈現(xiàn)的一樣美味可口,最重要的是,里面充滿著一個媽媽的愛心。
兩個孩子雖然剛被爸爸罵了一頓,不過倒是很開心媽媽回來了,他們顯露出孩子的本性,纏著媽媽問了好多問題,包括上大學好不好玩,住外面好不好玩等等。陸致芬都一一分享。
她分享了在大學校園內(nèi)的所見所聞,包括她參加社團,聽演講,也分享了她到孤兒院去陪孩子們玩的經(jīng)驗。不過關于公司投資案的部分,她跟方少淵很有默契,暫時不提。
方父與方母都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問了許多學校的事,方父稱贊媳婦懂得上進,勉勵她好好努力,畢業(yè)后說不定可以進公司幫少淵的忙。方母也點頭稱是,但也叮囑致芬用功讀書外也要照顧自己的身體。
她有點受寵若驚,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不知該怎么跟家人講話,那時候的她,整個世界就是方家,會遇到的人也只有這些家人,她覺得自己又笨又落伍,不敢開口跟家人說話。
沒想到現(xiàn)在她可以這樣侃侃而談,每個人專注且興致勃勃的看著自己,好似她正講著多么有趣的話題。
難道她真的變了?大學真有什么魔力,在她身上施了魔法?
沒錯,致芬確實不同了,方少淵坐在一旁都看在眼里,令他欣慰的是,致芬走出了自己給自己畫下的圈圈,愿意主動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對于一個十多年來以家庭為唯一重心的女人,這實屬難得。
他從來不覺得這個妻子有什么端不上臺面,更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么誰配不上誰的問題,他只知道她多年的陪伴早已成為他的堅實后盾,讓他可以在外沖刺拼命。
現(xiàn)在,如果她也需要一個堅實后盾,他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