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七點半,任嚴鈞走來餐廳準備吃早餐,卻見妻子與四、五位女大生圍坐一桌,邊用餐邊熱鬧交談著。
他有些意外妻子這么快就跟陌生人混熟。
葉昆皓拿著咖啡壺替她們倒剛煮好的咖啡,邊詢問她們昨晚是否睡得舒服,親切地與她們交談幾句,葉佩歡則在廚房與自助吧臺走動,補充一些餐食,小茹也跟在她旁邊,主動要幫忙,她于是給孩子簡單的工作,讓她將一袋餐包擺進長方型盤子。
童佳蕙朝主動幫忙的小茹揮揮手,而她看見任嚴鈞,卻再度視若無睹,隨即又轉頭跟女大學生聊天。他眉頭一攏,心有不悅。
他只能再度找張沒人坐的空桌,悶悶地徑自用餐。
吃完早餐,他沒急著離開,再去吧臺倒一杯美式咖啡,邊等著妻子所待的那張大桌子其它人用餐完離開。
“佳蕙姊,那我們先走了,下午再看要不要跟我們去騎腳踏車?”幾名女大生起身,向她道聲再見。
童佳蕙向她們揚手,微微一笑。
雖說她們不是她的讀者,但才接觸第二天,已能輕松地與她們處在一塊,而當她們得知她的年齡,個個驚咨不已,直說看不出來,認為她頂多二十五,且她跟身為大學生的她們談話也毫無代溝。
初來乍到時,她心情無比灰暗沮喪,幸虧這里不僅景色純樸自然,接觸的人也都很和善,會對單獨一人來度假的她,主動親切問候。
只不過,看見丈夫又出現在她面前,時不時就朝她這方觀望,令她內心不免又窒悶難受。
她希望他能盡快離開,讓她有幾天假期放松,再回去面對殘酷的離婚問題。
任嚴鈞見妻子身旁的人總算離去,才起身要過去跟她交談,不料小茹跟葉佩歡端著餐盤走向她,“老師,我們跟你一起吃飯。”
葉昆皓隨即也端了餐盤走過去,因住宿客人差不多都用完餐離去,他們這才要坐下來吃早餐。
“童小姐,關于昨天的提議,你考慮得怎么樣?”葉昆皓問道。
“哥給的酬勞太低了,再多加一點!比~佩歡替童佳蕙爭取。
“不是錢的問題!蓖艳ッΤ吻!爸皇,真的合適嗎?”
昨晚,她替小茹的房間墻面一隅,畫上幾只她繪本里的動物,小茹開心不已,而葉昆皓不禁向她提出一個合作要求,希望她也能在其它住房,手繪幾個圖案,以她的風格配合那房間的童話主題,畫一兩個代表性人物或動物。
她聽了很心動,也感動他們對她作品的贊賞,卻不免擔心自己的圖會不會破壞房間原本的裝潢格調。
“當然百分百適合,有老師的圖加持,絕對是錦上添花,會讓童話房間更生動活潑,主題更明確!比~佩歡再次強調。
“不過我們這里只是小本經營的民宿,我哥提的酬勞也許偏低,就怕貶低老師作品的價值!边@是她比較擔心的問題。
“如果童小姐愿意考慮,關于酬勞可再討論斟酌!比~昆皓有些尷尬道。他并不清楚她的一幅畫作價格多少才算合理。
“不,真的不是錢的問題。而且你昨天提的酬勞已算太優渥了!蓖艳ピ俅纬吻。
他并非要求大面積彩繪,只要一個房間有一兩幅約A4大小的圖點綴就可,且可依她的感覺,選擇較適合作畫的地方,也許墻面一隅,或窗戶,桌面,柜子,甚至浴室門板。
對于這提議,童佳蕙其實頗感興趣,若她的圖能留在這棟充滿童話風格的民宿房間,也會感到與有榮焉。
“那我就先試畫一個房間看看。不過,不用另外支付我費用,就當給我表現的舞臺!彼τ酉逻@個任務。
一聽她要免費替他們作畫,兩人忙申明不能讓她做白工。
“要不這樣好了,我在這里畫畫期間,吃住免費,就算給我的酬勞。”她提出交換條件。
雖說不是大面積彩繪,不過一個房間應該也得花上一兩天才能畫妥,且只能利用房客離開房間時作畫。若接下這任務,不僅是一樁開心的挑戰,也能借機在這里多流連,拖延幾日再回臺北面對現實,她欣然想接下這工作。
她無意另收報酬,除了是喜愛畫畫把這當成挑戰外,也是因先前跟葉佩歡簡單聊過,清楚他們經營這民宿的辛勞,樂意免費幫忙。
葉昆皓雖仍覺過意不去,但在她的堅持下同意了,讓她方便時可動工,而他們會先跟房客知會一聲。
來這里住宿的房客,有一半的人只在晚上才回房,白天通常會開車去附近景點游玩,另一半的人也不會一直待在房間,多半是在外面活動,因此能讓她以工作人員名義進房間作畫。
“那我待會就能開始了。”童佳蕙立時要付諸實行,因為擔心獨處時丈夫會找她談話。
“我要看老師畫畫,替老師遞色筆!毙∪汩_心要當助手。
“那小茹想看老師先畫哪個童話故事房間?”童佳蕙笑問孩子。
不一會,他們便一起離開餐廳。
任嚴鈞隱忍著再度被妻子全然漠視的一股火氣,原要上前直接把她拉到一旁談話,但最終還是壓住沖動莽撞。
想起妻子離家前寫的傷心分手信,對她,他只有心疼,他這些年虧欠她太多,讓她發幾天脾氣跟他冷戰一下,也是應該的。
他掏出手機撥電話給秘書。“我這邊臨時有狀況,要多待幾天,有事仍先交代總經理跟特助處理,再把細節向我告知!
他先前只向秘書表示有私事到宜蘭一趟,兩日后就回公司,但因妻子有意多留幾日,他不好這時逼她回去,只能陪她多待幾天。
只不過雖有副手代勞,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事,還是要透過計算機,處理一些公司事務,甚至秘書時而會通知他,有重要客戶找他,請他回電。
于是,他拿著筆電坐在戶外庭園一小圓桌,時而手持手機跟國內或國外客戶講電話,時而利用視訊、e-mail回消息。
二樓房間,童佳蕙在窗戶上彩繪,不由得望向下方庭院,見丈夫顯然在忙公事。
她心一沉。既然他這么忙,怎不盡快回臺北?他留在這里,令她很有壓力。
“老師,這朵云要畫什么顏色?”一旁的小茹問道。
她拉回視線,轉頭問小茹,“小茹喜歡哪個顏色?”
“嗯,粉紅色跟白色可以嗎?”
“當然可以,很適合!蓖艳バ舆^小茹遞上的油性水彩筆,繼續繪圖上色,轉移前一刻黯沉的心緒。
晚上八點,任嚴鈞才下樓來餐廳要吃晚餐。
原打算今天早點下樓,希望能搶到機會跟妻子同桌吃飯,卻在離開房間前,接到一通重要來電,他只能立時跟香港客戶透過計算機視訊討論一些細節。
這一討論一個多小時過去,待他來到餐廳,自助吧雖還有食物,但餐廳里頭已沒客人,剩葉佩歡在收拾桌面,見最后一位來用餐的他,向他親切問候一聲。
他由窗戶望出去,有人坐在露天小圓桌喝茶聊天,幾個游客在庭院散步,包括他妻子。
“聽說這里有螢火蟲?”童佳蕙問帶著小茹飯后一起散步的葉昆皓。
“有喔,我每年都看到。”小茹搶著回答。
“等四、五月時就會出沒,晚上庭院也能見到螢火蟲蹤影,而旁邊農田可以找到更多!
“老師要不要四月、五月再來這里玩?”小茹急于邀請她能常來她家民宿住。
她好喜歡佳蕙老師,要是她能當她媽媽就太好了。
“爸爸,佳蕙老師來這里住,是不是都不用錢?”她轉頭向爸爸要求。
“當然。若佳蕙老師喜歡這里的話,歡迎以后常來!比~昆皓學女兒喚她一聲老師,雖才認識不久,他對她頗有好感。
“我很喜歡這里,也希望以后能常來,但不要住免費的!蓖艳ド昝,否則就不好意思常來了。
“聽說你們之前住臺北,怎會想來這里經營民宿?”她不禁好奇。
先前跟葉佩歡閑聊時,聽她稍微提了下,他們跟她一樣來自臺北,后來有客人找葉佩歡問事情,見她忙于是沒再細問緣由。
“我們也是臺北人,我跟我前妻原本都有待遇優渥的工作,但小茹從小身體就不好,經常生病又是過敏體質,大都市的空氣一直讓她氣管方面很差,為了孩子健康著想,我幾經考慮想放棄穩定高薪工作,搬到鄉下另找生活方式。
“比起金錢,我認為先顧好孩子的健康更重要,過去我們夫妻因各自工作太忙碌,常將生病的小茹交給保母照顧,那令我對小茹感到很歉疚。覺得賺錢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錢夠用就好,夫妻若能有多一些時間陪伴孩子成長,一家人能常待在一個屋檐下,知足常樂才更有生活質量。
“不過我前妻非常不認同,她喜歡都市的物質享受,不愿放棄都會生活,我退一步跟她商量,兩人先分居兩地生活,由我帶著年幼的小茹來宜蘭居住幾年,假日再帶孩子返回臺北全家人團聚。我前妻還是不同意,甚至認為我以孩子為借口,想擺脫工作壓力,自我放逐,認為太過沒志氣。
“因兩人觀念不合,價值觀有落差,愈來愈難溝通,愈吵愈兇,就算我放棄帶孩子到鄉下生活的決定,我前妻最后還是堅持離婚,要我帶著孩子去過我想過的新人生!比~昆皓說得非常無奈。
他跟妻子最后會離婚收場,孩子也許是個導火線,卻更因兩人原就存有不同的人生觀。
也許因童佳蕙感覺是個溫柔的傾聽者,他不由得對相識不久的她侃侃而談。
“之后,我帶著還沒滿三歲的小茹來這里重新開始,我妹也非常贊同我的決定,辭去臺北工作,跟我一起經營民宿,幫忙照顧小茹。我真的很感激她,若沒有她支持幫忙,我一個大男人,也許沒辦法帶著孩子撐起這間民宿!彼嘈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