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子為何認(rèn)為是奴婢?”敖公公沒想到自以為完美的計謀,竟然早就被識破;他一直以為,自己已成功嫁禍給段子訓(xùn),所以太子應(yīng)當(dāng)毫無防備才是。
“很簡單,我從頭到尾,都不信子訓(xùn)會背叛我。讓他入獄,只是為了松懈真正的叛徒心防。表面上,我已不再嚴(yán)密防備,但事實上,我暗中派人緊鑼密鼓調(diào)查?刹閬聿槿ィ瑓s覺得你最可疑。”
“你最近經(jīng)常借故外出,是吧?再仔細(xì)想想,對宮中環(huán)境熟悉,是我身邊親近的人,又有些權(quán)勢,可以輕易安排刺客來刺殺的……似乎只有你了吧?敖公公!
段子讓冷冷地問。
“僅憑這樣,何以斷定是奴婢?奴婢是被冤枉的!”敖公公微弱地抗辯,企圖作困獸之斗。
段子讓又是冷然一笑!拔业拿芴皆谀惴坷锼殉龃蠊P銀票,依我看,我手中這些,金額應(yīng)該有——”
“還給我!”敖公公見自己辛苦得來的銀票被拿走,當(dāng)下瘋狂地?fù)渖锨跋霌,但立刻被護衛(wèi)壓制住。
段子讓不理會他,繼續(xù)說:“這疊銀票,金額高達(dá)數(shù)萬兩。敖公公,宮里是不虧待奴仆,但也不可能給這樣高的薪酬。那么這些銀票,是從哪兒來的呢?”
敖公公見大勢已去,頹然垮下雙肩,頓時蒼老了好幾歲。
“有名中年商人與我接觸,要我暗中引入入宮;每引進一人,他便給我一萬兩銀票!
段子讓翻看銀票,上頭的商行名稱寫著:渡遠(yuǎn)商行。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間商行,應(yīng)該根本就不存在;就算你擁有這些銀票,也無法兌現(xiàn),根本形同廢紙!便y票在他手中被拍得啪啪作響,他語氣還頗為遺憾。
“不——”敖公公痛苦哀號,他費盡心思,甚至不惜背叛主子,就是為了那些銀票呀。
段子讓神色一變,凜然逼問:“說!為什么要背叛我?”
敖公公失去所有,甚至連命都將不保,受到太大刺激,整個人已經(jīng)呆滯。
他凄然一笑,眼神空洞!澳阍鯐梦业男那?你什么都有,有權(quán)勢、有地位、有錢財、有女人,要什么有什么,而我呢?我連最起碼的娶妻生子都做不到!除了錢財,我一無所有,所以我盡能不停地掙!我只有錢了……只有錢了……”
他破碎的低喃,令人聞之鼻酸,凌皖兒忍不住滴下了淚。
敖公公企圖謀害太子,雖罪無可恕,但他多年來服侍太子,也不是全無功勞;再者,他年事已高,也沒剩多少日子了。
“段子讓——”
她正想為敖公公求情,但段子讓已明快地做出處置。
“聽著!敖公公背叛之事,大家不許宣揚出去。另外,吩咐下去,以返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之名,撥一筆款子給敖公公,送他出宮回鄉(xiāng)。”
熱淚在凌皖兒眼眶里滾動,她感動又欽佩地看著段子讓,心里為他感到無比驕傲。
他除了原諒了敖公公的一時糊涂,饒過他一命,還仁慈地保住了他的聲望。
他是個好主子,將來,一定也會是個好皇帝。
她深深相信!
只不過,她仍然……
“謝太子不殺之恩……奴婢對不起太子……對不起太子……”最受感動之人,莫過于敖公公,他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護衛(wèi)們帶走了敖公公,書房里恢復(fù)了寧靜。
段子讓微笑轉(zhuǎn)向凌皖兒。“皖——噢!”
一記踢蹬,狠狠地往段子讓的小腿上襲來;他慘叫一聲,抱著腳原地跳轉(zhuǎn)。
“你——你這個瘋婆子!你又踢我做什么?”他火冒三丈地怒吼。
“做什么?感謝你將我蒙在鼓里呀!绷柰顑盒Φ煤锰鹈郏每蓯,但也——
好可怕。
“你氣我沒告訴你敖公公的事?”他立刻明白引爆點在哪!安话堰@件事告訴你,也是不得已的!
“喔,是嗎?”
見她一腳又要踢來,段子讓趕緊縱身閃開。
“聽我說!”他急忙解釋:“我知道依你的個性,肯定不會讓我以身涉險,作餌釣出敖公公這條大魚,所以我才不敢讓你知曉呀!”
凌皖兒頓了下。
沒錯!她若知道段子讓竟打算喝下毒茶,以自身為餌誘使敖公公現(xiàn)形,是決計不肯的。
見她態(tài)度軟下,段子讓打鐵趁熱,立刻上前抱住她香馥嬌小的身軀,柔聲誘哄道:“皖兒,對不住,我也不想瞞你的,必須將你蒙在鼓里,我也很痛苦,但實在是情非得已。”
他終于肯對自己投降,承認(rèn)自己打從心底,深深愛著這個小女人。
他這只自以為是的大貓,將她這只小老鼠玩弄于掌間,耍弄得有趣,但同時,她也在不知不覺間,偷走了他的心。
或許比起大貓,真正厲害的是小老鼠,也說不準(zhǔn)呢。段子讓寵溺地一笑。
原來承認(rèn)自己愛她,竟能帶給他這樣的滿足感……他嘴角揚得更高。
“哼!”凌皖兒氣他,卻又禁不住為了他的溫柔而心蕩神馳,一顆心早化成軟趴趴的年糕,卻還不甘心地鬧著小性子、輕跺小腳,女兒家的嬌態(tài)畢現(xiàn)。
“好麻好嘛,你別再氣了!倍巫幼屒频脻M心愛憐,不由得放下身段,輕柔誘哄,逗她開心。
他一再道歉賠不是,凌皖兒終于肯原諒他了,不過想起他與那些美麗嬪妃們調(diào)情的情景,一抹心傷,又隨即涌了上來。
“我不氣你了,但我要回中原去!彼袂轺鋈坏氐馈
“既然不怪我了,為什么要走?”他以為她會為了他而留下來,陪他度過晨昏四季。
“你有那么多美麗妃子,這里無我容身之處,我不回去,留在此處做什么?”
凌皖兒眼底泛起淚霧,討厭自己變成這種動不動就愛哭的軟弱女人。
但凡是與段子讓有關(guān)的事,都會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我已送走她們了。我發(fā)誓,往后我只會寵你、愛你一個人!”段子讓連忙起身。
“你送走她們了?”凌皖兒心里十分同情她們,卻也不由得為了他的舉動而感動。
“你為什么送走她們?你不是很喜歡她們么?”她忍住妒意問。
“我曾經(jīng)喜歡過她們——不,應(yīng)當(dāng)說,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喜歡她們,但認(rèn)識你之后,我才真正明白,那不是愛,那只是肉體的迷戀。真正的愛,會揪痛人心,但我不曾為她們心痛過!
“段子讓……”
“皖兒,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愿意為我留下來,留在大理、待在宮中,永遠(yuǎn)陪伴在我身旁嗎?”他伸出雙手,將她暖暖的小手包裹在掌中,眼中透出強烈的渴望,像是在哀求她留下。
“我……”凌皖兒又驚又喜,眸中涌出感動的淚,但也感到惶恐不安。
“我當(dāng)然愿意,可是……我沒有自信能成為好的太子妃!惫馐窍氲揭鎸δ切┐蟪歼有宮里的規(guī)矩,她就緊張得小臉發(fā)白、整個腸胃糾結(jié)在一起。
“這件事……”段子讓有些遲疑地看著她!捌鋵,你可以不必當(dāng)太子妃,我同樣會寵愛你!
凌皖兒疑惑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要我像你母妃一樣,只為妃,不為后嗎?”
“也不是那樣……”段子讓緩下語調(diào),想著如何才能夠用最恰當(dāng)?shù)姆绞剑昝赖乇磉_(dá)出自己想說的話。
“你知道的,我是大理的太子。也就是說,我是大理未來的儲君。”他輕道。
“這我當(dāng)然曉得。所以呢?”凌皖兒緊張地輕笑一聲,心里敏感地升起不祥的預(yù)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會是她想聽到的。
“所以,我有我應(yīng)盡的責(zé)任與義務(wù)。我的責(zé)任就是扛起治理大理的重責(zé)大任。而我更有義務(wù),穩(wěn)定大理的朝政,讓全體國民過得富足安康。”
“這是當(dāng)然!彼僬J(rèn)同不過了。“不過,這與我們討論的事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還是不懂。”段子讓凝視她,有點無奈,又有點哀傷地說:“皖兒,我的太子妃,會是未來的大理國皇后;為了大理,我的妻子,必須是個能對大理有莫大助益的女人——譬如貴胄之女,或是……他國公主!
大臣們打小就對他不斷洗腦,讓他了解自己肩負(fù)的責(zé)任有多重大,所以他不認(rèn)為自己的想法是錯的。
“我雖然愛你,但是與金刀門聯(lián)姻,并無法使大理得到任何幫助!倍巫幼寶埲痰匕言捳f白。
凌皖兒慢慢懂了,臉色蒼白如紙。“你的意思是,你會將我留在身邊,疼我、寵我、愛我,但我不會是你的正妻,將來你還會有其他妻子,與我一起分享你……對嗎?”
“皖兒,對不起!但是為了大理,請原諒我不能立你為正妃……而且我也不認(rèn)為,成了太子妃或皇后,你就會比較開心。皖兒,你是奔放活潑、不愛拘束的,成了太子妃,被壓迫在皇室的體制之下,你也不會快樂。像我母妃一樣,只作為我父皇的妃子,不當(dāng)皇后,不也很好嗎?”段子讓試著拿自己母親的例子說服她。
不!那完全不相同。凌皖兒無法接受他的比喻。
他母親,是因為不想被皇室的傳統(tǒng)規(guī)范所束縛,所以自愿不當(dāng)皇后;而他父皇除了這名心愛的女子,也無其他后妃,若是如此,她也愿意。
但——他們之間并非如此。
段子讓不能讓她做他的正妃,是因為他想另娶有權(quán)力地位的公主或貴族;不是因為他想保護她,也不會只有她一個女人。
見她沉默,段子讓以為她懂了,于是放軟語氣,繼續(xù)說服她!巴顑,雖然你不會有太子妃的頭銜,但我絕不會虧待你。我會盡量對你們,和你們的孩子做到公平;除了地位之外,只要是她有的,你和你的孩子一定都會有。你瞧,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盡量讓你滿足了。”
凌皖兒覺得好諷刺,荒謬得想笑。
這就是他對她的安排?這就是他所謂的愛?
他的愛:是要她識大體、學(xué)會做一個安分的妃妾,不吵不鬧,那么他便會給她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他以為她想要的,就是享受富貴榮華,然后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個丈夫嗎?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他居然以為她是這種女人!
凌皖兒失望透頂?shù)乜粗,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那眼神,令段子讓無法逼視,甚至沒來由地感到心虛不安!澳隳菢涌粗易鍪裁?皖兒,我對你如此用心,你不高興嗎?”
“高興?你如此慷慨施舍,我高興,高興得恨不能伏地叩首,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彼S笑。
段子讓再遲鈍,也聽得出凌皖兒的語氣極端諷刺,更何況,他從來就不是個遲鈍的人。
“你——”他惱怒了。“我不是施舍你!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安排;我不可能為了你,就破壞皇室的體制、犧牲全大理國民的利益!”
“你不需要為了我破壞皇室的體制、犧牲全大理國民的利益,但請恕我無法接受你的安排+我凌皖兒可以終身不嫁,但絕不接受與人共事一夫!”
她毫不留情的拒絕,像是他是個可有可無的破爛東西,讓他宛如被甩了一個大巴掌,窘困至極。
段子讓瞪著她,咬牙切齒;它握緊雙拳,怒火竄上心頭、燒向腦子,蒙蔽了他的理智,使他口不擇言。
“原來,你只想當(dāng)大理國的太子妃。我不曉得你野心這樣大,竟妄想要成為大理未來的皇后!凌皖兒,人貴自知,我是愛你,但不是非你就活不下去;我待你已夠?qū)捄,你不要不知足!?br />
凌皖兒不認(rèn)為,自己能夠遺忘聽見這番話時的心痛。
她從未貪求什么,她只是愛他,只想擁有他一人的愛而已。
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的身分地位、他們之間的差距,還有他身旁許許多多的阻力……
她早就猜到,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結(jié)果的。
今日一談,更印證了她的預(yù)測是對的;但她早已猜到結(jié)果,不該這般痛苦……
凌皖兒閉上眼,逼回眼淚,試著擠出笑容。
“你不懂!彼犻_眼,輕聲說;“我想要的,不是成為大理的太子妃,我反而希望,你不是太子!
說完,凌皖兒就平靜地自他身旁走開。
段子讓大概是愣住了,沒有阻攔她,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