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他會帶她去早餐店什么的,等車停了才赫然發現是他家。
“學長……”
“進來吧。”
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吞回去。這個地方給她很多感覺,起先是不好的,現在卻很懷念,本以為是特訓結束后再也不會來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廚房。站在里面,原青才領悟到自己對它的印象有多么深刻——某一個她用過的鍋盤、爐具放在哪里,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像看到老朋友一樣。
“坐在這里就行!彼f。
她坐上高腳凳,他開始泡茶。
為什么他做什么都有吸睛的魔力?他動作比前兩次快很多,但仍不失韻律;把茶沏好遞給她,卻只有一杯。
“你不喝嗎?”她端到嘴邊。
“等一下!彼瞪蠂,“想吃什么?”
他要做早餐給她吃?原青睜大眼。應該是從車停下來那一刻就可以猜到的事,但因為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所以當他開口說了,她還是驁訝不已。
“我、我都好!
他俯視著她,“都好就說幾樣,我什么都能做!
什么都能做……這對別人來說可能很夸張,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般,是極盡寵愛的奢侈……
“那我想吃蛋炒飯和辣子雞丁!痹鄾_口而出。
說完有些赧然,她什么沒吃過的名菜都可以要求,好像浪費了天大的難得機會,但自己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兩道。
“沒問題!彼嵵氐攸c頭,立刻動手。
他邊做邊不疾不徐地發問:“蛋要多嫩?”
她眨了眨眼才回答:“越嫩越好!
“放哪些菜?”
“呃,紅蘿卜、青椒、蘑菇、雪菜、青蔥,然后有火腿。”
“雪菜沒有,長豆跟芥菜你要哪一個?”
“長豆好了……”
“辣子雞丁是放腰果還是花生?”
“花生!
他煮飯也是在爐上煮,跟媽一樣;等煮好飯,他其它的料也準備下鍋炒,二十分鐘內早餐便端到她眼前。
“你一起吃嗎?”她滿含希望地問。
他點頭,“如果你想分我的話!
他坐在她對面,她迫不及待地開動,吃了第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餓。但她沒有狼吞虎咽,因為實在是太好吃了,而且……有媽媽的味道。他怎能做得這么相像?他從沒吃過媽做的菜啊!
難道他問那些問題,就是要竭盡所能地還原某種口味?
炒飯,鹽放得少,也不油膩,尤其是菜燙過三分輕炒,就像……她炒菜的方式?
“學長,這青菜——”她想問,又有點不好意思。
“你喜歡青菜脆而有噃勁,不是嗎?”
她訝然望著他,他居然記得他們初識時她為自己做的菜辯護的話?是要給她吃的,依她的口味來做,但她沒想到他會記得這么清楚。食物是這樣的美味,空氣中滿是香氣,她吃著吃著,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她慌得想止住,急忙放下碗筷,淚水卻是怎么也停不下來。想哭的沖動,忍了一整夜,現在再也忍不住。
她啜泣起來,雙手蒙住臉,忽然感覺被擁進一個熾熱堅實的懷抱,緊緊密密,仿佛沒有任何憂懼能穿透。
淚水如潮水洶涌。她哭得全身發顫,這輩子還不曾這樣哭過,只除了……媽剛去世的那陣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覺全身乏力了才終于停下來,兩手都是眼淚鼻涕,忽然覺得沒臉放下手來見他。
他卻沒放開她,感覺他側身去拿了什么。“來,擦擦臉!边f給她一條干凈的柔軟餐巾。
她趕緊把臉擦干凈,心情才剛放松,心跳卻快了起來,然后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被他抱坐在長腳凳上。她嚇得就要跳下去,卻被緊抱得哪里也去不得。
“學長,請、請放開我吧!彼欢ㄊ强藁桀^了才會連被男人抱住都沒立即推開。
他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終究將她抱下凳子并放開手。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間嗎?”她低著頭問。
“當然。你知道在哪里!
進了浴室,待洗完臉,她仍不敢出去。上次被油燙傷抹藥時沒去注意這里的一切,現在終于能好好看看四周。
他的浴室雖然極寬敞明殼,卻不奢華。窗前吊了兩盆可愛的盆栽,瓷磚是黑色的,很男性化,各色毛巾高高一疊,厚又柔軟,擦在臉上一定很舒服。
他整個屋里都給人這樣的感覺——明明都是高擋的材料和設計,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舒適……
沒辦法一直躲在洗手間里,她再看一眼鏡子里自己紅腫的眼睛,然后慢慢走回廚房。他已經沏好了新茶。
“還想再吃什么嗎?”
“不、不用了!彼s緊說。
“那喝茶吧,來!边@次他陪著她喝。
雖然丟臉丟盡了,淚水卻有洗滌的作用,方才的虛脫感已化為一種新生,平靜而溫暖。
這茶……她似乎從沒喝過這么好喝的茶。
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看著她,用那種深透人心的眼光。
很怕他接下來會問什么,他卻說:“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她怔住,“你的故事?”
“為什么我以前最痛恨廚房!
她張了張嘴,“你……痛恨廚房?”簡直比聽到他其實是天仙下凡還不可思議。
他把左臂袖子往上拉,原青驚喘,那上面……點點燒傷,還有無數長疤。
“我爸開了間小餐廳,我從小在廚房里被打到大;小時候就做大人的工,在廚房受再大的傷也不能停。你說,我能不痛恨廚房嗎?我曾經想把他的廚房放火燒掉!
她心頭緊縮了下。如果她被罵就那么難受了,那被打會是多么可怕?不能想像小小年紀的他必須在廚房里挑起真正大人的工作。
“但你還是走了這一行……”
“是食藝社救了我。”他定定地說,“我想辦法考進北部的聯大,離家五小時車程,名正言順搬走,不能再幫我爸的忙。有一陣子我連餐廳都不進去,要吃外面的就吃路邊攤。想到里面的人做得滿頭大汗卻不見天日,我就覺得不值!
連餐廳都不進去……
他俊美的臉此時陰鷥無比,她急急想把他的思緒從黑暗的過去拉開,“后來呢?”
照理說他是絕不會靠近食藝社半步的啊。
“不知道為什么,外面的東西越吃越吃不下去。住校外的朋友開派對,知道我會做飯要我下廚,幾次下來有個朋友叫我搬過去免費住,我只要負責做晚餐就好。從那時開始,我就天天下廚,因為我寧可吃自已做的東西。
“朋友幾乎不進廚房,廚房就變成了我專屬的空間,心里的結似乎稍稍打開了一些。同學朋友都知道我廚藝好,老是‘廚神’、‘廚神”地叫,食藝社的人就找來了。”
“你應該不想進社吧?”原青說。
“當然。不是我自己的廚房我才不要。他們拜托我死黨來游說,要我去‘指導j一堂課就好,我什么都不用做,看一看說一說就行。人家都這么說了,我不去好像有毛病,只好過去看看!
“你……看到什么了?”原青屏息地問。
“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真正想做菜的人!彼难壑虚W著光,“一大群學長同學,每個人都是真正想做菜才進那個廚房的,沒有強迫,只有熱情,讓我覺得根本沒資格告訴他們該怎么做,因為我還找不到我的熱情。”
“結果我什么理論都說不出來,干脆說我跟大家一起做!
“做了后覺得怎么樣?”
“除了我爸,我沒有和別人一起在廚房做飯過,更別提是一群開開心心做飯的人。我一直停下來看,因為這種感覺太陌生了,幾乎不像是真的!
原青仿佛看到了那個廚房,和她家的廚房不一樣,卻的確是聯大食藝社的廚房,看到芯容總是很興奮的面孔;看到陵珊雖然是大小姐,卻執意要學做飯,看到于奇晏學長的溫煦笑容;還有徐汀緣學姐開著玩笑幫大家打氣。
也看到了卓因瀲如藝術般風雅的廚藝。
“學長……好像是比較嚴肅的人。”她記起他在集訓和特訓時的樣子。
“那是個性和童年的關系,也是主廚當久了自然養成的威嚴!彼D了頓又問:“我的菜很嚴肅嗎?”
她搖頭!耙稽c也不會。不過我還沒吃過學長的高級料理……”
“想吃嗎?”
他眼里有什么東西讓她紅了臉,“我……我才剛吃飽!焙么赖幕卮,她趕快再調開話題:“那之后就進了食藝社嗎?”
“應該說再也離不開了。做飯居然可以同時是一件專業和快樂的事情,這是我在食藝社得到的珍貴感覺,就此決定了我想走的路。所以可以說是食藝社救了我!
救了他……
心里似有什么動了動。他為她做的一切呢?
“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什么嗎?”
她垂下眼搖頭。學長怎么像是能讀她的心思?
“一個天才,卻有著很悲傷的廚房!
“什么?”她抬起眼來。
“你做飯時——不對,其實只要想到做飯,你臉上的表情就很悲傷!
“很悲傷?”她喃道。
她想否認,卻沒辦法。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那樣的。是……想到媽嗎?還是想到爸?哥和弟弟?她不確定,但心里的確疼痛了起來,她是希望可以快樂地做飯啊……
“即使在食藝社里,你還是那樣的悲傷!彼吐暤,“但盡管如此悲傷,卻仍想待在廚房……這是什么樣的心情?所以,我想治好那份悲傷!
她好像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將她緊緊包裹,像他為她做的食物,穿過層層屏障進入她心里。
“受傷的手給我看看!彼斐鍪謥。
她默默伸手,他輕握住,審視他為她包扎的手指!霸摀Q了。坐著別動。”
他起身去拿藥。昨天比賽時腎上腺素狂飆,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現在很想說不用,但又舍不得。
想被他碰觸,又不想被他碰觸,這種心理好像很變態。
他拿了藥箱走回來,開始換膠帶,她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里。
“很不習慣,對不對?”
“什么?”
“跟男人在一起!
她差點把手縮回來,他卻像是早預料到,握得很穩。
“學長——”
“我本來以為你和那個學弟有什么過節,同組集訓那天才回對他這么冷淡。”卓因瀲溫和地說,“后來發現事情沒這么單純。你掩飾得很好,平常只是不跟男生接近而已,我那天那么兇,你就變得像剌蜻一樣!
原青聽得渾身緊繃。他都說得這么白了,卻又沒有完全說破。
“還是由你來說吧!
“說什么?”她抿著嘴。
“不要怕我。”他已經換好藥,干脆整個握住她的手!罢f說看,沒關系。是因為你爸和兄弟嗎?你跟他們處得不太好!
芯容到底跟學長說了多少?“我不想談這個!
“可是我非問不可。”
“為什么?”
“因為我想當那個你不排斥的男人!
原青嘴干了,被他握住的手變得好熱,并開始濡濕,她想抽又抽不回來。
“我希望是因為家里的男人;因為如果真正原因是向柏語,我絕不會饒過他。”
這話說得極冰冷,有那么一瞬間那個冷面學長又回來了,但他很快緩和面容,眼光輕柔下來!翱梢愿嬖V我嗎?”
為什么他總有本事讓她開口?她不想說,又覺得不希望他誤會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直就這樣了!彼行┙┯驳鼗卮稹!靶救菡f你最討厭帥哥!
她瞄他一眼,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
“沒關系。帥是別人在說,我自己倒不覺得!彼f得很真誠。
她有些想笑,想著全校師生聽了這話應該都會認為他白目吧?
“要我去破一點相也行。”
她噗哧一聲,然后不可思議地看他,“學長,你也會開玩笑?”
“為什么我不會?”他很正經地問,讓她又忍不住笑一聲。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學長?一開始是很親切,現在就覺得不夠了!辈粔?她頭皮發麻起來,“我覺得——”
“就算叫我全名也比較不那么見外!
自己的心防真有這么嚴重嗎?她居然覺得叫其它什么都不習慣,她是縮頭烏龜當太久,快沒救了。
“小原,試試看。卓因瀲。”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你叫我什么?”
“大家都叫你小青,所以我叫你小原?彀。恳驗。”
“學——”她本來要抗議的,卻梗在他的稱呼上。
他微笑了。這是……第二次嗎?
大概是被那個笑容所迷惑,他的名字不知不覺地出口:“卓因瀲!
他眼中光彩絢爛,“很好,以后我們再特訓怎么減字!
***
原青想去上剩下的課,卓因瀲便送她去學校。她卻不大確定都上了些什么,思緒在兩個極端之間擺蕩,一個是爸什么時候可以出來,一個是學長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還是把他想成學長,一時之間好像改不過來。
“喂,你有沒有要請本世紀第一紅娘的打算?”芯容在她眼前揮手。她回過神來,“什么?”
“你臉一下紅一下白,紅的時候在想誰我當然知道,我居然把自己的偶像拱手讓人,你說我是不是很偉大?請客請客!”
“我沒錢啦!”不知該怎么辯駁,干脆耍賴。“哈!你這就是承認了!很簡單,不用出錢,把我帶去吃卓學長做的一餐就行了!
“你發神經啊,學長哪會肯?”
“嘿嘿,從我那天跟學長‘非常、非常’冗長的電話交談以后,我覺得你要卓學長做什么應該都沒問題——”
“別鬧我了!”原青真的臉紅了,她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實在無法招架芯容的逗弄。
想抵死否認自己和學長有什么,卻是不愛說謊的人。
“我現在更崇拜卓學長了,居然能治好你無藥可救的厭男癥——啊,不對,解藥就是卓學長嘛!”
“芯容,你小聲點行不行?”
“有什么關系?你想保密,卓學長可不一定想。”
他們什么時候已經到了要保密的地步了?她根本沒有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