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
晴朗的夜空,一輪明月偏西。
壯麗而沉肅的慕容府大門前,一名守門的下人一發(fā)現(xiàn)他們狂找了一晚的少爺,竟是被一個少女背回來時,立刻驚愕不已地沖進去通知大家。
很快地,得到消息的慕容府管家、下人幾乎全跑了出來。一群人亂哄哄地,有人趕忙將仍沉醉未醒的慕容逍自少女背上接過來、抬回房;管家則上前一步,沉著不失禮地看著這個把他們少爺背回來的少女。
「姑娘,我家少爺怎么會……」他開口問。
「他去知縣府喝喜酒,我答應會負責扛他回來。現(xiàn)在我把人交到了!」花漾喘了好幾口大氣,差點軟腳。
呼!雖然她有硬底子,扛著重物跑也不算大事,不過她再厲害,背著一個人跑這么一大段路下來,也是很累人的。
衛(wèi)管家一聽少爺竟是到知縣府喝喜酒,向來冷靜的老臉上也不禁掠過一抹驚異神色;可他立刻恢復鎮(zhèn)定,知道眼前該盡快處理的是這來路不明的少女。
在這電光石火間,他已經(jīng)聯(lián)想到跟著少爺出門、卻在近傍晚沖回來嚷嚷少爺被人擄走失蹤的好旺口中所描述的那名在酒樓打昏他的少女的特徵……雖然她看起來年紀輕輕又無害,不過還是難免心生疑戒。
「姑娘,您貴姓大名?和我家少爺是什么關系?我家少爺又怎么會和您……去知縣府喝喜酒?」沒對她露出防備的神態(tài),衛(wèi)管家問話的語氣聽來很尋常很平靜。
花漾早知道一定會被追問。就算不是為了報答她把他們家少爺扛回來的恩情,也總該好奇嘛!
調勻氣息,她對這位應該是慕容家很有地位的老人家泛起笑臉!覆,您好,我叫小漾。其實我和慕容公子是舊識,因為我家里最近發(fā)生了些事,需要我找份工作賺錢,所以才想找他幫忙。沒想到我到金燕城時正好在酒樓遇上他,也就順便陪他去了趟知縣府!
不知道慕容家的人是不是全清楚慕容逍有個名叫「花漾」的未婚妻的事,所以她不敢說出自己的全名。至于和慕容逍是舊識,也不全是說謊嘛!而找工作賺錢的事,也就順勢說了出來,反正她接下來的一個月——希望不會這么久——要做的事不就是當他的下人?所以,她這么說也沒錯。
衛(wèi)管家一聽,馬上明白她就是好旺口中那個「一進酒樓廂房就立刻把他打暈」的少女。
「既然你和我家少爺相識,為何要對他身邊的下人動手?」無法相信她的片面之詞。因為藉機想要接近少爺?shù)墓媚锛覍嵲谔嗔,他當然得謹慎防范某些居心不良的份子?br />
原來他們已經(jīng)聽到消息啦!在老人家緊盯不放的懷疑眼光下,花漾倒是老實說:「對不起,因為那個……想找慕容公子幫忙的事一開始不好意思讓其他人聽到,情急之下才會把那位小哥打昏……呃……他應該不要緊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騙人?」管家衛(wèi)伯說來說去還是不信她。
花漾馬上笑瞇了眼。「這好辦!只要你家少爺酒醒了,你再找他求證不就行了?」
咦?敢這么說……難道她說的全是真的?
衛(wèi)伯在心里轉了幾個念頭,一會兒后終于直接問:「你就只是要找工作賺錢?」
「真的!而且慕容公子已經(jīng)答應我,讓我在慕容家當下人!顾昧c頭!覆,這樣好了,我先回客棧,等明天慕容公子醒了,我再過來找他!怪浪麄儾粫p易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說的話,但她絲毫沒有怪人家對她的防衛(wèi)。
她爽朗地朝老人一抱拳,轉身就走。
「……慢著!」她才走開一步,老管家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高@么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家自個兒去住客棧也不好,慕容家不介意招待姑娘暫住一晚!
。
翌日,中午時分。
慕容府寧靜幽雅的西側煙波園寢屋內,醉了一晚又半天的慕容逍,總算從昏睡中醒過來了。
而他一醒來,下人丫頭忙著替他打水、奉茶、更衣,忙著替他張羅來午膳。等到所有人忙完退下,他才擰著眉頭,慢慢思索他喝到醉茫茫之前發(fā)生的事……
一會兒,他喚了個仆役進來問話。很快地,仆役匆匆跑開下去找人。
稍晚一刻,正在前頭大園子池塘邊和其他人比賽垂釣的花漾,不得已丟下快分出勝負、而且是她已贏定的比賽,跟著被差遣來找她的下人去見慕容逍。
一踏進屋廳,她立刻發(fā)現(xiàn)站在窗后的挺拔身影。
「慕容逍,你醒了!」毫不猶豫地揚起愉快的聲音朝他招呼。
原本面向窗外的男人,聽到她輕快又清脆得像鳥兒的聲音,不禁背部一僵。他緩緩轉過身,隨即映入他眼中的,是他沒預期的一張神采過分燦爛、卻也明顯似乎被陽光曬得紅通通的笑臉。
他的劍眉不自覺—鎖。
花漾倒是被他轉頭面向她后,仍舊俊美奪目的臉龐閃了眼、停止了呼吸,忍不住壓著自己的心口,笑容變得有些呆呆傻儍。
「……嗯嗯……難怪可以迷倒這么多姑娘,真的……很好看啊……」喃喃。
「你在說什么?」依稀捕捉到這丫頭的自言自語,他變臉之后的表情可不大好看。「給我轉過去!我還沒碰過有哪個姑娘家像你一樣敢大剌刺盯著男人的臉瞧,嘴里還稱贊好看的!构室獬爸S她。
方才他已經(jīng)想起昨天發(fā)生的事——她的出現(xiàn)、她的身分,和她被他拖去知縣府的事;但他的記憶只到他和一群人喝酒為止;他被這丫頭背回府的畫面,他卻完全想不起來。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將他從知縣府一路背回家。
直到此刻,只要他腦中出現(xiàn)她這比他矮小許多,卻把昂藏大男人背在身上扛著走的景象,便無法抑止地渾身不自在,又惱又……別扭。
這丫頭,到底該贊賞她信守承認、力氣大?還是罵她笨?
總之,這丫頭把他惹毛了!尤其在知道不用他出聲,她就讓衛(wèi)伯留她住下,而且看起來她在這里才短短半天便如魚得水、悠然自在得像在自己家里后,他更想直接叫她滾離他的視線。
被他即使嘴巴在罵人,還是優(yōu)雅貴氣的迷人神態(tài)繼續(xù)弄怔了怔,接著她才回過神來。
「……對不起,我好像很礙你的眼!顾斎恢雷约焊颈炔簧蠂@在他身邊的姑娘,于是皺皺鼻子,她聽話地轉過身背向他!改恰热贿@樣,你要是乾脆答應退婚,不就可以不必再見到我?這不是更好嗎?」馬上想到這個。
昨天她找到這男人談退婚的時候,他的情緒明顯處在惡劣狀態(tài);也許過了一夜,他的心情已經(jīng)平穩(wěn)一點、思緒也清楚了,她就可以和他再好好商量一下這事……
又是這迫不及待的語氣!慕容逍目光灼灼地瞪了她的后腦勺一眼,咬牙,兩個大跨步走到擺上幾樣飯菜的桌前坐下。
「從今天開始算起,一個月!不準再跟我討價還價,不準再提這件事,否則你就等著十八歲那天嫁進慕容家。我說得夠清楚了?」算威脅。
其實不用一個月;因為他從她輕易便泄露心中想法的表情看來,她要他退婚這事不是說假的。但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惱。就因為這樣,他才威脅得了她。就算他原本就對這樁婚事心不甘情不愿,他還是不想讓這丫頭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一走過來坐上桌前,就已經(jīng)進入她的視線內了。她黑白分明的清眸瞠大,直直看著他。「你你……你干嘛這么固執(zhí)。棵髅骶筒幌矚g這門親事,明明我留在這里一個月對你也沒用處,我覺得你說得根本不清楚。」反駁他。
「我看……」回視她忿忿不平的大眼靈眸,他微閃神,瞬間又回復尋常。「現(xiàn)在我就跟家里其他人宣布你的身分,你意下如何?」只要掌握住她的弱點,要堵住她的嘴還不簡單!
果然,花漾一聽,馬上狠狠一嚇,立刻忘了對他的指控和質疑,忙不迭搖頭!覆灰⒉灰!你說了算、你說了算!」
慕容逍毫不掩飾嘴角勾勒出戲譫的弧度。
「很好!沟,接著他動手執(zhí)筷,但又想到了什么,頓住,驀地抬頭望向還愣愣站在原地的花漾,問:「你吃飯了嗎?」
她眨眨眼,然后醒過來地隨即搖搖手!赴?謝謝你,不用了,我已經(jīng)吃飽了!
「誰要問你一起吃飯!」沒想到慕容公子毫不留情地涼睨她一眼。「我是叫你過來伺候我吃飯!
咦了聲,花漾的臉熱了熱。原來是這樣啊……
搔搔頭,她走了過去,并且自此正式展開她在慕容逍身邊作牛作馬、為奴為婢的日子。
。
花漾真的成了慕容逍的貼身丫頭。
打從慕容逍在眾人面前收她做丫頭后這半個月下來,每天從慕容逍睡到近午醒來開始,除了沭浴、更衣,伺候這位慕容公子洗臉、吃飯是第一步;接下來他要看書、繪畫,她就在旁跟著搖扇、磨墨;他要彈琴,她得準備焚香;當然啦,他要出門,撐傘、拿外衣全是她的工作;他到詩社和朋友吟詩作對,她就負責站在他后面準備替他倒茶,偶爾不小心打打瞌睡;他去的地方,還有人家家里的古物字畫藏寶庫、名妓花魁的畫舫、名門雅士的私家庭園……
總而言之,真的毫不客氣地將她當丫頭使喚的慕容逍,不但讓她因此見識到他夜夜笙歌、生活靡爛的富家公子一面,也同時讓她看到他文采風流、瀟灑豪氣、傾倒眾生的一面。
至于她這個臨時丫頭呢,學習力本來就不錯的她,雖然剛開始對于要「伺候」一個大男人感到別扭又不順手,不過一旦學會了不把這大男人當人看,再學會把挑剔當挑戰(zhàn),拿出她師父訓誡的學武精神當指標,她自然是如魚得水了。而且過了這幾天,她和慕容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了,只要她一有問題,每個人都樂意幫她,這也是她愈來愈喜歡慕容家的原因。就連最近外面的人看到她跟在慕容逍身邊也不覺得驚訝了,反正人們總是很容易習慣的。
直到今天為止,從來沒有人會將她認作慕容逍丫頭身分以外的人,也就是說,她真的連一點一滴讓人感覺她是慕容逍「未婚妻」的身分都沒百,意即:她沒有一點一滴配得上慕容逍啦!
其實她早有自知之明。自己在家里時就沒有小姐樣了,再加上習武使然,她明白自己看來更像個粗野丫頭……唉!就是因為有這層體認,她才史要讓慕容逍主動退婚不可。
不過,幸好慕容逍說他爹最近這一兩個月都會在外遠游,否則難保她不會在慕容老爺面前露出馬腳。
慕容逍也才能更肆無忌憚地折騰她、支使她吧?
她又不笨!慕容逍這個要她當丫頭一個月的條件,早使她懷疑他根本居心不良;他要不是因為被她搶先一步說要退婚,因而覺得失了男人的面子,再不就是真的湊巧剛好有個免錢丫頭可以使喚,否則他干嘛不乾乾脆脆答應她退婚?說什么要觀察她一個月再考慮退婚的事,明明就是藉口!只是,她雖然猜是這樣猜啦,卻沒真的去問慕容逍。誰知道他會不會心情一不好,一時腦筋不對勁硬要娶她,那她豈不是自找死路?
一陣悅耳的琴音和男男女女狎玩的談笑聲飄蕩在夜晚的湖面,她趕緊撐開快垂下的眼皮、坐直歪了一半的身軀,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
揉揉眼睛,打了個小小的呵欠,花漾抬頭,看向畫舫上的這群男女。
大家的精神還這么好啊!
今天晚上,她跟著慕容逍到城外的清柳湖赴約。和之前一樣,晚上的清柳湖是不少城里人消磨時光的好去處,尤其是有錢人家、幾個規(guī)模較大的青樓妓院為了炫耀,都會擁有一艘畫肪,以供隨時游湖玩樂用;因此只要一到夜晚,清柳湖上總會點綴著幾艘飄著絲竹笙樂的美麗畫舫。
例如現(xiàn)在他們坐的這艘,就是慕容逍常去的萬紅樓的畫舫。
萬紅樓花魁的生辰,為了答謝平日對她多所關照的恩客,所以邀請了幾位爺兒公子到畫肪上賞湖,順便慶祝生辰。慕容逍當然就是她最重要的客人。
船上的男女,剛開始還頗風雅地欣賞歌女的彈琴小調、吟詩品茗;不過,愈到后面,在姑娘們的帶頭玩鬧下,男人們也跟著拚酒劃拳、放浪形骸起來。
慕容逍自然不改他風流公子的個性,早摟著花魁在懷,又是口對口喂酒,又是溫柔低語咬耳朵,惹得花魁咯咯嬌笑,更加傾倒在他懷臂里。
老實說,這樣的場面第一次看到會很震撅,但是兩次、三次下來,花漾反倒習慣了。反正慕容逍不忌諱帶她出入各種場合,不怕她看,那她干嘛要閃?
只不過,她偶爾還是會有些不平——明明慕容逍對其他女人總是好聲好氣又溫柔,為什么對她就少有好臉色?
難道他真的不把她當女人哦?
忍不住低頭朝自己全身上下瞄了瞄,再轉頭偷偷朝慕容逍抱著的花魁看了看,然后,她垂下雙肩,喪氣了。
難怪……人家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她呢,卻該大的地方小、該小的地方大,根本沒得比嘛!
沮喪了下,可下一刻她似想到了什么,馬上又挺直身子。
算了!為什么她要計較慕容逍是不是把她當女人呢?反正她也不希望他看她。
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她用力吐了口大氣,順便將胸口古怪的郁悶吐出來。就在這時,在她坐的這一側外不遠處,一艘逐漸接近的船肪吸引了她的注意。因為她發(fā)現(xiàn),那一艘同樣載著一群男女的船肪上,雖然喝酒談天的繼續(xù)喝酒談天,可它的船尾卻有兩三個人在吵架,那吵架聲量之大,連她都聽到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
沒一下子,船上的其他人陸續(xù)過去勸架,不過戰(zhàn)情反而擴大。原本是三個人吵架,很快就變成五、六個人吵成一團;接著,其余坐著的人被干擾到地全部停下手邊的事,就連開船的人似乎也忘了要掌船。
而她忽然察覺到,那愈來愈多人加入吵架戰(zhàn)局、甚至已經(jīng)開始有人動手打起來的船,竟直直往他們的方向駛過來,而且愈來愈近。
「!」終于叫了聲,她跳起來。
慕容逍是第一個聽到她叫喊的。
由于他們的人也制造出大量喧嘩聲響,所以根本沒人會去注意船外的其它聲音。慕容逍先是敏銳地發(fā)覺那原本乖乖坐在另一頭的花漾的奇怪動靜,接著再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那艘直直往他們這方向以慢速駛近的船舫。
他一蹙眉,同樣直覺不對勁地立刻推開懷里的軟玉溫香,站了起來,更仔細地朝那艘似乎處在打群架中的船瞧去。
他的舉動馬上引起其他人的好奇,紛紛停下正忙著的事,往他注視的方向看去。
「咦?那艘船的人是怎么了?」有人目瞪口呆地盯著那陷入混戰(zhàn)的船。
「哇!他們好像要撞過來了……」有人低叫。
也有人趕緊朝那船大喊:「喂!你們的船快轉頭。
「船夫呢?快叫船夫開船。」慕容逍冷靜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原本還呆著的兩名船夫被驚醒,立刻匆匆跑去舵旁。
不過,他們的警告并沒有傳進那一船人的耳里,而他們的動作也不夠及時;才一會兒,在眾人的驚喊大叫聲中,他們的畫舫被那艘船筆直地攔腰撞上,畫肪立刻猛烈地震晃了下。
一時之間,即使有男人們保護,膽小的姑娘們仍是哭喊聲四起。
早在那艘船撞過來的前一刻,花漾已經(jīng)飛奔到慕容逍身邊;她抓住他的手,保護的意味濃厚。
慕容逍的唇才一抿,他們所在的船也在同時被撞得用力搖晃。他立刻下意識地反手緊抓住她差點被彈開的手。
他們這艘船的人還沒完全從意外中反應過來,另一艘船的人顯然也被這撞船意外嚇了一跳地停止了打架;但下一瞬,那一船的人回過神來,卻馬上怒氣沖沖地指著站在最前方、目標最明顯的慕容逍開罵。
「媽的!混蛋!你們眼睛瞎了是不是?!竟然敢來撞老子的船?!」
「娘的!打過去!」
「打、打!打死這群兔崽子!」
那人一喊,其余人紛紛跟著叫囂;更駭人的是,他們真的趁機跳過來了。
已經(jīng)回過神的眾人,馬上察覺情況不對,有人試圖阻止這群似乎已經(jīng)情緒失控的人,有人試圖跟他們講理。
「喂!你們不可以隨便踏上我們的船!」 「明明是你們的船撞上我們的……」「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從那艘船上眺過來的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根本沒將這船上的文弱年輕人看在眼里。
「哼!老子就是看你們不順眼!給我打!」先前指揮的方臉男人二話不說,直接抓起最近的一名少爺?shù)南氯俗帷?br />
很快地,尖叫聲、砸東西聲和打斗聲四起。
有兩、三個男人似乎瞧慕容逍特別討厭,在一開始喊打時就跳過來包圍住他。沒多說,三人毫不客氣地沖上去揮拳。
慕容逍見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過來打人時便有所警覺,他一看三個男人滿臉兇惡地走向他時,立刻反射動作地將花漾推到一旁,同時隨手拿起一具瑤琴丟向沖向他的其中一人,剩下的兩人只停了一下,接著更被惹怒地跳近他、想圍毆他。但他們沒想到的是,慕容逍雖然斯文,這時卻也冷起臉、毫不畏懼地握拳和他們對打。
他們實在小看了他。他除了有腦袋、會哄女人外,其實打架的經(jīng)驗也很豐富。雖然久沒練了,稍有生疏,不過他才揮了兩下拳熱身,所有熟悉感馬上恢復了,沒一會兒,已將兩個男人追著打。
這景象,連原本已經(jīng)準備要救他的花漾也看傻了眼。
沒想到……慕容逍也會打架。慷夷欠N揍人的氣勢和狠勁……嘖嘖,她真是大開眼界了!
她只呆了一下,接著趕緊朝另一頭情況危急的船側跑去,揮動手中的船槳,「碰碰」兩下,很快便把兩個正在欺負一名年輕公子的惡人打趴在甲板上;然后毫不猶豫地一躍身,劈哩叭啦打得另兩個人逃竄回他們的船。僅短短的一刻間,她已把強行登船欺人的幾個惡人扁得落荒而逃,連原本要打慕容逍的人也不敢再逗留。
她這樣也算得上是行俠仗義了吧?花漾丟下手上的船槳,忍不住這樣想著。
沒多久,那群人不但全被趕回船上,甚至不敢稍有停留地開了船,加速逃逸。
轉眼間,一場原本可能演變成流血沖突的場面,竟意外被眾人先前完全沒加以留意的丫頭解了圍——那艘船一逃開,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把驚異的目光投向那個已經(jīng)打完一架、此刻卻仍將上半身俯靠在船舷邊的嬌小丫頭那兒。
「。空娴挠腥说粝氯チ恕挂恢睂χ诎岛嫠褜さ幕ㄑ,這時終于確定那個微弱的拍水呼救聲從哪里傳來。
離她最近的慕容逍聽清楚了她的低喃,他一把抹掉臉上的汗,還來不及開口,就見她爬上船舷,敏捷俐落地朝湖面一躍——
他的胸口忽然一窒,立刻大步跨至她剛才站的地方。
「她跳下水了……」「哇!她要做什么……」眾人看清她的舉動,立刻一陣驚呼,并且紛紛擠到她跳下湖的這一邊,也有人趕緊把燈拿過來、舉高。
只見清冷的湖面上、距離這船的右側不遠處,泅過去的黑影很快潛進湖水下不見蹤影。眾人不禁跟著緊張。過沒一會兒,同樣的地方,一團黑影再次冒出水面,大夥兒仍提著一顆心。
慢慢地,黑影往回游。
慕容逍銳利的目光立刻察覺花漾手上拖著一個人回來。
「船夫,快下去幫她!顾敛贿t疑地下命令。
兩名船夫馬上跳下湖,并且快速朝她游近。
他們很快便將她手上的人接了過去。
沒多久,三人連同先前被打落水、卻沒人發(fā)現(xiàn)的錢家公子全上了船。有經(jīng)驗的船夫趕忙對溺水的錢公子施行急救,另一個船夫則在其他人的幫忙下趕緊將船開回岸邊。
攤坐在甲板上,渾身濕透又冰冷的花漾急促地喘著氣,一邊牙齒打顫。
一方香帕擦上她的臉!感」媚铮x謝你!箿赝聱L聲同時響自她耳畔。
花漾一轉頭,就看見花魁那張美麗帶笑的臉蛋!浮馈 瓫]……沒什么……」回她傻傻一笑,花漾控制不住冷得結巴的舌頭,不過還是抬起手抓住她替她擦臉的帕子!肝椅摇易约簛怼
這時,船中心傳來一陣歡呼,原來是溺水昏迷的錢公子被救醒了。
花漾當然跟著松了口氣!浮昧恕
一件溫暖的大衣突地從頭上罩住她。
她一嚇,還來不及從這大衣掙扎出頭來,一道她熟悉到不行的男人聲音落下——
「不想冷死就披著。」
呆了呆,她這才慢慢伸手,把罩著她的大衣從頭頂拉下。四周的景物和光亮重回她的視界,不過她的目光卻下意識地去搜尋慕容逍的身影。
之后發(fā)現(xiàn)他立在另一邊、神色肅穆冷靜地在和其他人低聲商量著什么。
漸漸的,一股溫暖和一抹從衣上透出來、屬于他的氣息包圍了她。她已經(jīng)沒那么冷了,可為什么反而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呢?
「……小姑娘,你真的只是慕容公子的丫頭嗎?」還沒離開的花魁像是忽然對她極感興趣地看著她問。
眨眨眼,花漾回過神,視線從慕容逍身上轉了回來。「……什么?」這花魁,她已是第二次見到,不過倒是首次主動和她說話。
「你剛才替我們打退了那些人,我看你不只是個普通人吧?」身手俐落得嚇人,根本是深藏不露。
她是在稱贊她嗎?「沒有、沒有!我只是剛好練了點武藝強身。」趕忙謙虛搖頭。
「是嗎?可這也很厲害。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花魁微笑地問。
「啊?我……小漾……」被花魁天仙般的笑臉迷倒,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好,小漾。」握著她的手,花魁真誠地看著她!溉羰遣幌訔,請把我當作朋友,就算不是陪慕容公子來,你也可以來找我。只要是你來,我隨時歡迎。」
。
稍晚,一上岸就被命令坐進馬車廂里的花漾,想和坐到外面駕駛座旁的慕容逍換回位置不得法,只好乖乖地一路晃回慕容府。
如果慕容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還不能解釋為因她救了船上的人、所以良心大發(fā)的特準已經(jīng)全身濕透的她不用吹著冷風回去、才讓她享受地坐進主人專用的車廂里,那么他一回到家就馬上趕她下去換下濕衣服、泡熱水浴,這總可以確定他對她也不是那么壞心吧?即使他的臉色和口氣一樣不怎么好啦。
于是她很開心、很聽話地照做。
雖然不明白自己在開心什么,但心情愉快倒是不爭的事實。
因為慕容逍說今晚不用再過去伺候他,所以她泡了一個長長的、舒服的熱水浴后,馬上爬上床去睡覺。
本來她就是個習慣早睡早起、生活規(guī)律的人,只不過因為慕容道相反的作息沒節(jié)制、不到半夜不休息,連帶害得她最近都要跟著很晚才能躺上床,偏偏她黎明前就起床的習慣很難改變,因此她這幾天真的睡眠不足。難得今天可以提前上床睡,她自然一沾枕立刻沉入夢鄉(xiāng)……
至于同一時間,煙波園的書房仍點著燈。
書房內,氣氛凝肅,除了正聚精會神在書桌前提筆描繪的慕容逍,現(xiàn)場還有管家衛(wèi)伯,和另外兩名同樣目光炯然的漢子。
他們靜默地、絲毫未見不耐煩地立在兩旁,等待著主子完成畫作。
慕容逍下手極快,僅憑記憶,便在不到半個時辰內描繪出七幅人畫像。
添上最后一筆,他收手。
兩名精壯漢子立刻上前,只大略瞄了畫像上的七個人一眼,便動手將七幅畫像收了起來。
「查出結果馬上通知我!鼓饺蒎袑扇讼铝说篮喍痰闹甘。
兩人頷首,接著如來時般,無聲無息地退出書房。
衛(wèi)伯默默上前替他收拾筆墨。
慕容逍靠回椅背,只手撐頤,半斂眸,他吐息深思。
「少爺,您懷疑那幾個人是那女人派來的?」驀地,一旁的衛(wèi)伯出聲了。
慕容逍朗眉微聳,并不回避衛(wèi)伯的疑問。「就算那幾個人跟『她』沒關系,他們差點傷了我的人的囂張行徑,你以為我會輕易放過?」哼!他可是有仇必報。
「……聽說是小漾那丫頭救了所有人?」衛(wèi)伯可是將發(fā)生的事掌握了七八成。
他張眸,毫不掩飾笑意的回望向衛(wèi)伯。「那丫頭膽量大、勇氣足,而且武功也不錯,你不是也知道了?否則我怎會乾脆收她做隨身丫頭?」
若不是自小看到大,衛(wèi)伯還真會被他唬了!干贍,要貼身護衛(wèi)您不缺,要隨身下人,府里也多的是,但您卻偏偏要她……您可別再說是因為她是您朋友的女兒,所以才給她這份工作,小的不相信。」
事實上,就如同府中其他人一樣,他也喜歡這個樂觀又大剌剌、什么苦差事都能做、很容易就讓人想親近的丫頭,不過直到現(xiàn)在,他仍是對小漾的身分存疑。而且,他看得出來,少爺針對小漾那丫頭時常有意無意的為難,更偶爾還會惡劣地派給她吃重的苦差事——這可不是向來少管下人的少爺會去做的事。只是,雖然如此,給人表面假象看似很信任女人、很輕易便讓女人近身的少爺,除了對小漾丫頭有惡劣的一面,對她卻又超乎尋常地給予其他女人未有的親近,這才令他不得不懷疑,小漾那丫頭真的單純只是少爺?shù)呐f識?
「衛(wèi)伯,你的意思是,我不該讓她當慕容家的下人嗎?」他故意曲解老管家的話。
「少爺,我只是覺得您一定對我隱瞞了什么事!剐l(wèi)伯可不是老糊涂。
慕容逍笑得吊兒郎當!阜判,衛(wèi)伯。就算我真的隱瞞了什么事,對我也絕不會是壞事。」
衛(wèi)伯立刻對他投以不贊同的眼光。「少爺!」
「衛(wèi)伯,我餓了,請你去替我準備一些夜宵來吧!古滤^續(xù)在這問題上打轉,慕容逍很乾脆地轉移他的注意力。
衛(wèi)伯挺挺身子,當然知道他這少爺?shù)男』ㄕ,不過他僅是閉上嘴巴,什么也沒說地下去了。
終于把老人送走,慕容逍吁了口氣。
俊顏上的笑慢慢斂回,可很快地,他一抿唇,毫不猶豫地大步向門外踏去。
夜深。
暫時只睡了一個人的下人房內,躺成大字形、毫無姑娘家形象的花漾正呼呼大睡著。
原本練武之人該是戒心十足的,但由于慕容家給了她極重的安全感,所以她就像是在家里一樣,一睡就睡沉,甚至連房里已經(jīng)多了個人也未有警覺。
黑暗中,高碩的人影踏進房,佇立在門后一會兒,藉著從窗外灑進來的月色看清躺在床上丫頭的睡姿后,他的神色沒變,顯然并不意外。
床上的丫頭依然沒動靜。
接著,本來只打算瞧她一眼、沒事便離開的男人,卻在見到她忽然一個翻身、同時將整條被子踹到一邊后,他的劍眉一擰,頓了一下,最后,還是舉步上前。
踱至床邊,他俯身拉起被踢開的被子,再輕輕蓋回她身上。
行了!他該走了。但這時,他的視線竟著了魔似很難從她睡得像個孩子一樣的紅潤側臉上移開。
這丫頭……他還真的沒料到——身為千金小姐的她,做起他故意差遣她的粗活,不但得心應手,連打架救人也毫不退縮。
只是……他略勾了勾唇,直起了身。雖然這丫頭真的被他用一個月當下人的條件來換得退婚,而即使她想要做時可以做得很好,但她卻并不是那么認真地在當她的下人工作。因為這丫頭不僅做事偶爾憑自己喜好,對他的命令偶爾質疑反對,她時常做的,就是趁機在他背后打瞌睡,根本一點也沒有當人家下人的自覺,他實在不必再把她擺在身邊。不過……
繼續(xù)盯著她的臉,他墨色的眸閃過一抹懷念又迷惑的神情。
其實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本來應在沒多久便后悔把她擺在身邊后,就該乾脆答應她的退婚要求,反正他不需為了無謂的不甘心和面子問題任這丫頭在他周遭晃;不過,當他訝異于她自在地在他身邊打轉的態(tài)度、她想笑時絕不會掩藏、討厭時也照樣表現(xiàn)出來的率真性情時,另一種令他熟悉的感覺也油然而生。原本他并未察覺,直到隨著她在他身邊的時間愈久,他才在某個片刻里頓悟,為什么她會令他感到熟悉了……因為她那種毫不吝于展現(xiàn)喜怒哀樂,并且又讓人覺得舒服想親近的性子,正像是他已經(jīng)仙逝多年的娘親。
他當然明白這丫頭完全跟他美麗的娘親沒得比,偏偏他卻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或許家里其他人也從這丫頭身上感覺到了吧?尤其是衛(wèi)伯。
他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臉,想抹去心中忽然又一涌而上的痛苦與憤怒。
事情還沒過去、還沒結束……只要那個女人仍活在這世上……
咬了咬牙,他一甩頭,用極復雜的目光又看了床上仍睡得天塌下來也不管的丫頭一眼,自她床邊退開一步,不再猶豫地轉身,大步走出房門。